我的团长我的团

康洪雷导演继《士兵突击》后的又一部力作，似乎比上次还要火，宣传做得很不错。对军人题材的东西原本不太感冒，因为他们的核心实在太雷同了——也许是我的偏见。但康洪雷正在改变我的看法，希望有更多的好看国产片子。

看了很多《团团》的片花、宣传和访谈。于是这些天来，我的脑海里就一直在反复回响只言片语的几句歌，那个年代题材里面我最喜欢的一首。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了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

不是苦大仇深，不是慷慨激昂。与其说歌颂，不如说悲悼。

我知道我恐怕是不该有时间写这个的，面前的Deadline们已经够画成斑马线，可我仍然忍不住——在我那些长久以来内心挣扎绝望、只能被Deadline们撑住骨架的生活里，现今却仿佛又一次，嗅到了希望的气息。

【总有人不曾忘记历史】

我的一位老师曾经讲，现代中国最大的悲哀在于历史感的集体缺失。这同时是现代教育的最大失败，是一切有知识没文化的当代人才的源头。

也许是矫枉过正，反封建成了反历史。失掉历史感的人们，成了无根之萍，无本之木，逐利益而动，永远抹不去骨子里的自卑。

我并不喜欢听这些话，却无法否认它的正确。尤其，当我的身边充满了梦想出国再不回头的学子，愿意嫁给老外远走他乡的姑娘，抛弃糟糠之妻追求年轻刺激的男人，有奶就是娘笑贫不笑娼的变色龙，以及更多终日昏昏噩噩营营苟苟、不知身之所至、己之所为的大多数。

没有身处历史洪流中的意识，我们在该谦卑的时候狂妄，又在该自重的地方卑微。我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片土地上的子民，不知道自己传承了什么又将延续什么，我们斩断自己的根和血脉，一群不爱自己国家历史的人，又何谈历史的责任感？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早设立史官的国家，他的子民为什么会丢失了历史感——我的老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们就真的没想过，如果日本人真像《地道战》那种电影里表现的那么愚蠢，为什么中国抗战还整整打了八年？？”

底下的人都笑了。还原历史的真相，当代文学的老师把这一点作为开堂的母题。一个丢失了历史感的民族，是可怕的。而历史的真相永远不是假恶丑，假恶丑叫事件，真相是人性中的真与善。

我一下子想起《团长》，刚才被自己的一连串“身边联想”弄灰了的心情，突然一点点地亮起来。

总还是有那些我所仰望的人们，不曾忘记历史，不曾忘掉人性。他们还在努力，让我们这个民族一天天重拾历史，看到历史中的真实，重读历史中的人性。
总还是有这些我所仰望的人们不曾忘记。

【不要说中国幽默已亡】

曾经做过关于美国文学幽默传统的一个小小的论文，为此查阅了不少研究幽默的资料。我惊讶地发现，中国关于幽默、研究幽默的资料如此之少，似乎那是我们从古至今从不重视的东西。
我并不相信中国是没有幽默感的民族，我把那个结果归咎于自己哀伤的资料搜集本领。可是，现实呢？

既然我们从来就没有期待过在“非娱乐”的场合听到“非娱乐人士”讲几句幽默的开场白，那么还是看娱乐圈吧。

相声似乎已经亡了很久。小品看得我总有砸电视的冲动。二人转、本山老叔、小沈阳，我就算笑也是苦的，好像我们只有这一种逗笑的方式，比谁更傻，谁更无知。我承认自己是不好伺候的观众，可是这些就算好笑也该叫搞笑，而不叫幽默。

幽默是智慧土壤上的花，是透彻的犀利，是高贵的自嘲，甚而是一种生活态度。我向往那些笑对世事的人，那些以幽默面对世间虚无与残酷的人。

什么是幽默，《雾都孤儿》里的狄更斯懂得，《跳蛙》里的马克吐温懂得，《围城》里的钱钟书懂得，《团团》里的兰晓龙也懂得。兰晓龙的幽默与上述老先生不同，他的幽默是真实的荒诞，是把我们所熟悉的粉饰扒开让你看到掩埋的真实，陌生感让我们发笑，然而它又真实得让你发冷。这是幽默的境界。

在番茄台两期的《非常记忆》里，我惊喜并前仰后合地发现，这部戏的演员、导演、主持人，每个人都会幽默。他们方式不一，群戏起来火花不断，看得我边笑边有一汪眼泪在颤。——谁还能说中国幽默已亡？

即使他们要讲的是一个那么残酷的故事。然而有大智慧的编剧和导演，以及这一群聪明的演员，他们选择的讲述方式，是幽默。

【请不要为我们的国产剧叹息】

抱歉在这里小小地跑一点题（我一定会再绕回来的……）。想说一些关于《士突》的话，我憋在心里实在太久了。

好吧，我知道这样说很矫情。然而对于即将到来的3月5日，我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恐惧感。并不是怕《团长》会让我失望——片花、小说、访谈都在告诉我它不会，我只是有一种如此强烈的预感，我生命中又一段失去自我的时光，即将来临。

那样满心汹涌着剧情和人物，自拔不得的情感漩涡，茫茫然不知身之何处的日子，又要回来了。

《士兵突击》就曾是这么一场疯。在它之前，我很多年泡在美剧里——那是些安全的、聪明的、享受的，不会让我上瘾也不给我任何心理负担的肥皂故事。看过即忘，不留痕迹。在这个各种视觉信息荒谬事件轮番轰炸的年月里，我很难想像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虔诚地去对待一部电视剧。

《士突》给我打了一个死结，我至今没能解开的死结。剧中曾有很多触动我的结点，钢七连，高城，伍六一，这些已然成为士突符号一样的标志物，那些外化的、大事件型号的磨难与疼痛——它们被我一个个慢慢化解开。而至今仍然让我死死地纠结着找不到出口的，是史今。

看剧一年半以后的今天，我仍然在回避从长安街正面经过天安门。

我用了几年时间，在我的人生中挣扎于做一个无私的好人的意义。我即使已经生活在了一个相对简单的环境里，这里的社会仍然与我被教育的样子大相径庭。温良恭俭让与仁义礼智信不是这个社会的竞争法则，利己主义遍地开花。我想不通做一个与人为善的好人怎么会这么痛苦，更不要提无私。

史今的无私让我体会到一种至高的善良。可是结局如何呢？那是一个太贴近现实的结局，比钢七连的解散和伍六一的伤残都更真实和现实，非英雄的，含蓄的，内化的，隐忍的，却因而更加沉重的一道伤。

其实后来看小说的时候，发现里面人物塑造至少有两点不同。一是许三多没剧里那么迟钝，二是史今没剧里那么圣母。他也会在对比自己和身边许三多的射击成绩时掩饰不住满身焦躁，他也会在擦坦克时控制不住情绪骂骂许三多。这个史今更加真实，戏剧性上却比不了电视剧里那个如许温暖的班长流露孤独遭遇失败时，更让人心碎神伤。

我至今没能把这个结解开，因为剧里始终没有给我任何一个出口。它甚至坏到在最后一刻把这个伤口狠狠地再剐一层——它用天安门那场戏清楚地告诉你，史今微笑的外表下有多大的伤痛。这场戏的存在不允许你存在一丝的幻想。于是你看到了，他不是不在乎，不是不想要，他不是多么清高和超脱。他不想离开的，他对这个地方，对这些人，有那么，那么，那么深的感情。

史今的结局被掐的那么干脆。12集过后我一直等到剧终，等导演开恩给他一个闪回，让我看到他活得很好，很快乐，让我真的看到一个无私的好人在另一片天空下继续他的美好。我等了那么多集，没有等到。我看了书，看了我能看的任何材料，连同人文都算上，这个结却一直死死地打在那里，什么都安慰不了。

史今成了绵亘至今的一道伤。在最初的感情汹涌的两三个月里，我无论干什么脑子里都会往外冒史今的眼泪，然后在自己拼命往回堵。我小时候在八一厂的家属院长大，然而着并没妨碍我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军盲，直到士突把我拉向另一个过分的极端——那段日子我看见保安都泪眼婆娑。

北京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天安门到东华门那一带我曾经无比熟悉。我对它的熟悉和史今对它的陌生形成了一种极大的，让我不能承受的反差。那片我曾经熟视无睹的地方对于即将退伍的史今的意义，我根本不敢想象。

其实《士突》对我的意义本不在许三多，249也说过这完全不是一个中国版阿甘的故事。我眼中《士突》的意义，在于周围所有一切相对正常的现代社会人类与那种“许三多精神”的互动，从草原上的老马，到伍六一，到高城，以及后来的老A与成才。而感动我的，也从来不是许三多，而是他周围所有真性情的，真实而各异的人们。

……一激动这题跑远了。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我却想归结到这里来：请不要为我们的国产剧叹息。

我承认我身边的人看国产剧的几乎为零。韩日美港，我们鱼找鱼，虾找虾。它们诚然占据了年轻人太多的视野，可那些只会是一阵又一阵的风潮，而已。我们看，但是记不住，它们永远在我们的文化感触力以外，它们触及不到我们真正的兴奋点。

其实《士突》已经证明了，国产剧绝不是势力衰微，绝不是被种种外来剧挤得占据不了人们的视线。国产剧只是垃圾太多，有脑之作太少，连累了收视群的分布。所以国产剧真正的精华，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很好理解的。因为只有它们，只有这些与我们扎根于同一块土壤的剧集，它们才真正与我们连结，真正触动我们，真正创造偶像，真正长盛不衰。

只有它们才会是我们心中常开不败的那朵花，只有它们可能成为我们心中那束真正的光亮。

——开播前，献给《我的团长我的团》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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