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著名网络ID“江左张亮”发表在北大未名BLOG的连载小说篇章,佳人已取得作者授权,转载请保留此信息。
精彩摘录:田文亮继续望车窗外发呆,不想理睬邱小枫,他感觉自己是被邱小枫绑了感情的票,随时可能被她撕票。他观察一辆一辆开过去的大车小车,数着那里面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女人,问自己,这些同一个车里的人,到底有几个是真的同路,而不在同一个车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同路?
田文亮回到宿舍,突然想大哭一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罗馨然,虽然灵魂给了她,肉体却经不住诱惑,卖给了邱小枫。英雄们总觉得应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唯独懦夫们,才老是一日三省吾身的问自己:“难道是我做的不对?又伤害了别人?”然而,历史记住的往往是胜利者,失败者总是湮没无闻。所以,英雄们的教条,往往比懦夫们的底线更得到人们尊重。
懦夫田文亮在这个世界里天旋地转,不知所措。他想给邱小枫打电话,跟她道歉,告诉她我田文亮喜欢另一个女人。但又觉得说不出口,好比正在干那事儿的男人突然停下来去接电话,把刚刚进入状态的女人独自丢在一边。田文亮于心不忍。他当然明白长痛不如短痛,但是他太老好人,不想得罪每一个人,于是也就得罪了每一个人。他天真的以为,只有政治才是政治,爱情就是爱情。殊不知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开篇就讲男女之事,政治就是从男女之关系发端。有政治,就有斗争,有取舍,有牺牲。要有情,就要有无情。田文亮觉得自己既对不住邱小枫,也对不住罗馨然。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洞穴被封闭了,找不到光亮,更找不到出口。他又想给罗馨然打电话,告诉她自己的喜欢,却感觉自己做了吃里扒外,偷鸡摸狗的勾当——毕竟,他已经当面对邱小枫说过,他爱她。田文亮是一个古旧的人,适合在中国书店里整理线装书。他想要在 21 世纪坚持 18 世纪的爱情观,认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天经地义,但他既不知道谁的手可执,即使遇到可执之人,他也没有勇气冲决罗网。他看到罗馨然和师兄调情的丑态,既不敢冲上前去大声质问,也不敢旁敲侧击,小心提防,只有在心里默默流泪。他觉得爱情太美好,所以不需要有猜防,若是有了猜防,那便是交易,哪里还是爱情?然而,正在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刻,邱小枫冲进来征服了他。正在他徘徊观望,犹豫不决的时刻,罗馨然跟他玩起了暧昧。他搞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只觉得晕头转向,不明所以。他想找罗馨然坦白,但又怕她和那许多师兄藕断丝连,他怕赵斌的权势,他怕罗馨然真的见利忘义,对赵斌投怀送抱,自己的表白便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是温室里的花朵,虽然是一个好人,却未必是一个好男人。因此,他这个最不想猜防的人变得最猜防,他这个最渴望爱情的人变得最怀疑爱情。他这个最好的人变成了最坏的人。
田文亮一晚上都在琢磨那朵丁香的浓度,他幻想罗馨然看到那花会发过来一条短信,打过来一个电话。等到凌晨,没有动静。于是他又爬起来打开电脑,想从 QQ 上, MSN 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还是枉然。他心里怨罗馨然不顾旧情,怨邱小枫手段狠辣,更怨恨自己心肠太软。他起来泡了一碗方便面,难吃的无法下咽,只有倒在床上长吁短叹。
田文亮不知道,罗馨然也在床上挣扎。她想对田文亮说她喜欢他,但脆弱的自尊打消了这念头。她想把赵斌彻底整治一下,再对田文亮表白。人的心就那么大个犄角旮旯,装满了怨气,也就少了给爱的地方。罗馨然从前对田文亮暧昧,是因为还有个旧爱的虚幻,水中的月亮在那召唤,今天对田文亮暧昧,是被深刻的怨毒与脆弱的自尊迷了眼。
“他就在那里,难道能跑了不成?若他真喜欢我,自然主动对我表白。对男人,不能太主动”她这人太笨,以为胜券在握,大功告成,以致想不到田文亮这样的老实青年竟然会是女青年们的抢手货,想不到那个暗中强大的对手,随时张牙舞爪。
春天既然已经来了,还会跑了不成?
这一夜,就这么风平浪静的度过,二人互相思念入骨,却都沉默无语。早晨醒来时候,田文亮心想,罗馨然会不会给我发短信?手忙脚乱打开手机一看,空荡荡一无所有。那边罗馨然也想,田文亮会不会给我问好,来不及梳洗就上 QQ 一看,渺无踪迹。
两个人就这么在电脑和手机面前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面子就像一堵无形的打不穿,倒不掉的墙,把两个无比脆弱,无比惶恐,无比渴望爱的心隔到一边。
邱小枫却没有罗馨然的踌躇与意气,她一如既往的把田文亮紧紧攥于手中,春天草长莺飞的季节,邱小枫晓得挑选合适的看花人。她把田文亮的电话拨响,问他有无去看丁香的兴趣。田文亮想起法源寺的晨钟暮鼓,突然开放的丁香,就想起夜晚放在罗馨然车头的那一束花,了无结局,仿佛一块扔进太平洋的底的小石头,“扑通”一声没了踪迹,连个屁都不放一下。想到此处,心里无比疼痛,却又急急忙忙想去看,这种又恨又爱的心理,正像祥林嫂对叼去她儿子的狼的怀念。
“好的,小枫,你说什么时候去吧。”田文亮长叹一口气,心想,莫非人生真的是无法选择“看花人”?
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田文亮,就这么和邱小枫勾搭着去看丁香。田文亮满心里想的是罗馨然,却不能说出来,却又不敢发条短信问候下。他以为,罗馨然的沉默,正是无言的拒绝。中国传统讲究“不争”的哲学,独在田文亮这样的懦夫身上愈发明显。 他总觉得总有那么个老婆在某个地方某个时段等着自己,总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也就失去了过去连同现在。
罢了,若是馨然对自己无甚牵挂,自己又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呢?是我开始对她不起,现在送过去花,自以为可以亡羊补牢,难道天底下的窟窿谁都可以补吗?田文亮越是和邱小枫走的近,就越是万念俱灰。他本来想,但凡馨然发过来一条短信,打过来一个电话,哪怕表示一点点关心和爱慕,他都立刻与邱小枫划清界限。没想等了一夜,却如石沉大海。
邱小枫停在门外的黑色桑塔纳,像是一顶黄世仁迎娶喜儿的花轿。他看到邱小枫灿烂荣光的笑脸,细腻光滑的手腕,心想,若是长在馨然身上多好?若是她现在也在这里多好?然而,一切都过去了,一个晚上,就决定了我的一生。
邱小枫见田文亮满脸怅然,灰头土脸像一只刚从冻土中挖出来的王八,取笑道:“文亮,想啥想多了,想成这样了?”她本来以为田文亮会回答说:“想你啊。”却冷不防这家伙异乎寻常的沉默寡言,做了第四期冰川的永久冻土,梦游一般钻进车里,一言不发。邱小枫压抑了满腔怒火。把车发动的像只咆哮的母老虎,田文亮却依旧无动于衷,蜷缩在副驾的座位里宛如冬眠的熊,很快便呼呼大睡。
“文亮,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憔悴跟那啥一样。”邱小枫本来想说“逛了窑子一样”,突然觉得过于暴露,毕竟二人还不够亲密,须得保持足够的矜持,才能让男人看得起你,若是一开始就直接除去底裤,岂不是直接让全副武装的敌人冲进指挥部?于是她换一种少有的贤妻良母的表情,柔声对正在打呼噜的田文亮说:“还是好好休息下好。你看你都累成啥样了。”田文亮的躯壳与灵魂已然分离,声波的振动突然引起耳膜的振动,灵魂早已经不在五行中。他呆呆的望着窗外人流匆忙,天地一色,春天的风沙缠绵纠缠,分不清,你到底是风儿,还是沙。
邱小枫也是一独自憋屈,田文亮虽然就在身边,却仿佛咫尺天涯,她也怀疑田文亮有别的女人,但觉得除了自己这样有初恋情节的女人,谁会把这个窝囊废放在眼里,便对这个想法大加挞伐。她不允许丝毫对自身魅力的怀疑,正如她不允许手下人对自己能力有丝毫怀疑。她也时常问自己,到底是为了得到而得到,还是真的已经得到了该得到的?然而,女人的尊严不允许她详加考究,“十年一觉扬州梦”,有梦才有理想,才有行动,也才有她邱小枫。她邱小枫从来不会停顿下来去专门思考对错。只有行动才能判断对错,正如她对田文亮的行动,不正是圆了那十年以来的一个大梦?她不允许自己怀疑这个终极的梦幻。
田文亮继续望车窗外发呆,不想理睬邱小枫,他感觉自己是被邱小枫绑了感情的票,随时可能被她撕票。他观察一辆一辆开过去的大车小车,数着那里面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女人,问自己,这些同一个车里的人,到底有几个是真的同路,而不在同一个车里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同路?觉得自己变成了哲学家。
这时候,红灯亮了。车停了下来。田文亮四目观望。忽见对面车道上一辆奔驰车里,坐了两个人,一个像是罗馨然,另一个像是赵斌,正在往反方向开,也停在红灯底下。两个人有说有笑,好像是一对情人。田文亮大惊之下,连忙把身子一缩,整个人陷进皮椅深处,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他轻轻叹声气,仿佛热水瓶里闷声一响,吐到半路的气又给缩回去。他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觉得罗馨然太水性杨花,觉得世界上最后一点可以信任的坚固的东西都已经烟消云散。屈辱和彷徨,仿佛劈头盖下的冰水,把田文亮从最后的幻想中打回现实:女人无不如此,惟利是图。
他摸出手机,想要给罗馨然打个电话,小心抬头望望对面车中,二人依然相谈甚欢,立刻把手又缩回衣兜。
他头晕脑胀,感到虚脱,转过头,看邱小枫的脸上似有似无的笑颜,一时充满了怜惜。(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