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镜前26岁的女博士

都说女博士是除了男人、女人之外的第三类人，其实她们都不容易啊，博士可是要读20多年书才能拿到的。社会对她们的调侃或另眼相看在我看来其实是一种性别歧视，谁规定女人就不能拿个博士呢？

我坐在椅子上看照片。

大学同宿舍室友的照片。左边是她的老公，白色西装笔挺的老男人，丰茂的前额仿佛美髯公长错位置的长毛，彪悍得过分——其实是一具头套。

我知道这个对外号称36岁的伪海龟其实是出口转内销，在沙特阿拉伯空投了一年半，吃了一年半的德国制压缩饼干，认识了几个左拥右抱的高鼻子美人——都包着头，从幕布里露出闪亮洁白的牙齿——据说都是伊朗来的女博士。这个伪海龟是我小学同学，中学同学，一直到大学毕业。毕业那年篝火晚会，灌了自己5瓶啤酒，又要和我捉对厮杀。

“小洁。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他摇摇晃晃的扶着一人高的花瓶，四肢上下其手，像抚摸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

“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我心中略微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涩。低头环顾四周，见无一人注意我俩，又增添一分坦然，外带一分失落。我不很漂亮，但也不丑，按我闺蜜的说法，搁电影里，属于群众演员中的佼佼者，不抹口红不抹胭脂也能一眼拎出来。但偏偏我这样热爱学习，努力奋斗的好女生，大学四年屁股后面没有动静。我那时最害怕暑假。一回家母亲就在饭桌上嘀咕：“有没有人追我们家小洁……”

我妈一嘀咕我就把碗筷放下，使劲的咬牙切齿，“咯咯咯咯”使劲咬，非得咬个“玉石俱焚，肝胆俱裂”。

“别把牙都咬碎了。待会你爸还有蒸排骨没端上来。”我的牙比一般人多一颗，妈说，这就是从小磨牙磨出来的。

“小洁，你最喜欢的排骨来了。”爸给端上排骨时，我通常会口水一吞，停止磨牙。

“小结，你不磨牙的时候还是很好看的。”我妈嘀咕道。

“如果天天能吃爸做的蒸排骨，我哪有功夫磨牙。”

“那你不会自己做？”我妈拿筷子打我的手：“都这么大，还跟男孩子样，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见了肉就猴急的？”

“我不做，我要向妈妈学习，娶个爸爸给我做排骨！”我爸在外面号称是我爸，在家里却仿佛是我妈，打我出生起。家里家外一切杂务就是他的活儿。

“妈。当初到底你追的我爸，还是我爸追的你？”我一边啃肉骨头一边也没闲着。

“瞧瞧你，一边号称是文学青年，一边说这么不靠谱的话。你妈当年也是江南一枝花，有倒追人的可能么？”

“就是就是，是我追的你妈。”爸先给我夹了一块肉骨头，又给我妈夹了一块。没等给自己夹，我已经把肉骨头吃完，从嘴巴里吐出光棍来。

“小洁，你长身体，多吃，哦。”爸是南京人，在上海长大，偏偏到我妈这内蒙古呼伦贝尔盟插队过的女知青家倒插门儿，天意弄人，从小我就把我妈当成我爸，我爸当成我妈。

“还吃，都吃成包子了怎么找男朋友？这不是计划经济时代，男女婚嫁不能靠父母包办，组织解决了。市场经济，就你这120斤的体重咋嫁得出去？”我妈说话跟郭德纲似的，特损，又特在理，让我一文学小女青年没辙。

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刚本科毕业，出国没着落。散伙饭上，眼前这位新郎突突冒酒气跟我大说一通：

“小洁，以前我不牛，不敢说我喜欢你，现在我牛了，我要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你！”

那一瞬间，我有点得意，端起一杯白酒一饮而尽：“你他妈的是一个爷们儿。”

但是我不喜欢他。

现在，三年后，他和我最好的闺蜜站在结婚典礼台上。

“小洁，真谢谢你能来。”他在门口迎接我时说。

“我能不来吗？新娘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依旧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突然凑到我耳边说：“即使你不是她朋友，我也希望你来。”

我的脸重重的红了一下。心扑通一紧。

我今年26岁，博士一年级，没正儿八经谈过男朋友，更没有倒追过男人。但我，确实喜欢过一二雄性。

我最好的闺蜜硕士毕业。刚刚嫁人。红娘是我。

“木子，你真美！”我在人群中大声呼喊。三个小时以前。我偷偷在化妆间试穿起木子的婚纱，他们两人的结婚照就悬在我头顶。我锁紧房门，屏住呼吸，关上手机。

“穿么？”一个声音问自己。

“还等什么？脱吧。”我把木子的婚纱穿到自己身上，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镜面前。

那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刘海，竟然目光炯炯。像一株菡萏开放在荷塘里。

“这竟然是我？”那一刻，我哭了。

今年我26岁，就读于一所北京的著名大学。我是一个女博士，至今未婚。（江左张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