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路遥《人生》：选择的原则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一步走错，很可能要花一辈子来弥补。读路遥《人生》，学习选择的原则：莫把眼前的虹看作桥，只有自己搭建的踏踏实实的桥，才是通向彼岸的唯一道路。

这几天看完了《苏菲的世界》和路遥的《人生》，这两本书都是好书。今天我想来写写读完《人生》的一些感想。

我在“红袖添香”书店里看到了《人生》，因为此前《平凡的世界》我看了一点，觉得挺符合我的口味的，《人生》只有17万字，我就想先看看。从买书的晚上VF课上开始看这本书，到半夜两点结束，我一口气读完了它——这是一本让人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书。

这并不是一本厚书，如之前所说，只有17万字。但是读完全书回味一下，17万字只写了高加林做出的一个选择，却还能让人不能释卷，不得不佩服路遥的功力。路遥的用语言平实朴素，把陕北的大平台直接拉到了读者眼前，把原汁原味的上世纪70年代的陕北的农民生活放在了薄薄的书中，让浓厚的乡土气息随书香扑面而来。然而路遥不是为了表现陕北而已，陕北是路遥的故事上演的大舞台，他用自己的笔把这个舞台化成了真实世界。然而舞台上上演的故事才是真正打动读者的要素，这个故事，关乎一个选择，关乎两个代表不同环境的姑娘，关乎一个处于转变期的小伙子，更关乎一个处于转变期的社会。这很符合路遥一再说过的，要写处于转变期的社会环境和身处其中的人。应当说，路遥的这个角度选择的实在很好。因此，同样是写选择的故事，并且17万字写一个选择，也不会让人觉得冗长繁琐，反而让人觉得有血有肉，幸福和痛苦都有切肤之感。

故事的主人公高加林生在陕北一个贫困农村的家庭，因为镇上书记的儿子挤掉了他民办教师的工作，生活陷入困顿，对于一个自尊心好胜心都极强的青年来说，这当然是重大的打击。不过这个时候，爱情悄然而至，同村最有经济实力的刘立本的二女儿巧珍对暗恋已久的高加林表白了，这段爱情很快被高加林接受，并且成了暗淡光景下几乎唯一的动力与亮点。转变很快到来，在外多年的高加林的二爸要调来当地当领导了，在二爸回来后，没几天，高加林就“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成了县里的通讯干事。环境的巨大转变，让高加林回头看待巧珍时，觉得无话可说。而此时，原来的高中同学，现在县广播站的播音员黄亚萍又对高金林发动了爱情攻势，黄亚萍无疑是一个城里的姑娘，新潮有前途，而高加林经历了之前的变化，知道了权力和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最终，高加林选择了黄亚萍。此后，伤心欲绝的巧珍嫁给了村里的男人。然而变故再生，由于张克男——黄亚萍相处三年的恋人——的母亲的举报，高加林又被开除，回到了村里，然而物是人非，一切都不能挽回……

能在艰苦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自强自尊的高加林，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小伙子。这一点无可争辩，连为了自己儿子而把加林推下民办教师位置的村里的头号人物高明楼也很惧怕加林日后取得成就后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而这种好小伙，如果能遇到一个合适的环境，肯定会如鱼得水，迅速成长起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当老师，还是后来在县里做记者，他勤奋自尊，敬业自强的品质，都让他取得了成功，也都让他赢得了女孩的芳心。

然而一个选择的错误，最终葬送了他的已经取得的成就，如果说以前的生活是0，那么最终高加林只能从负数开始。书本的封腰上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一般的选择不会让高家林面临如此凄惨的状况，但是人生紧要出的选择就不同了，一步走错，很可能要花一辈子来弥补。所有的选择都是一场考试，赶赴考场时，之前的经历积累与经验总结所形成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就是我们的实力了，而那次选择，就是一张答卷，虽然有很多偶然性，但仍然可以很大程度上代表我们的实力。也就是说，其实每一次选择都能反映出自己的内心积淀，这些积淀，紧要关头就能改变人的一生。

高家林懂得不少，知识也远比同村的老一辈人丰富许多，因此高家林肯定能够做出比老一辈人更正确理智的选择，他能为村里的井加漂白粉，改善卫生条件。也能够冲破成规陋俗的束缚，和巧珍一起手拉手上县城。然而在选择巧珍还是黄亚萍的问题上，加林却输给了老一辈的人。德顺老汉和父亲高玉德老汉，在得知巧珍被加林抛弃了之后，都到县里找过加林，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然而加林没有听他们的，他受够了山村的愚昧和封闭，他迫不及待的要逃出到处是陈规陋习和贫穷落后的家乡，他所眷念的家乡，可能只是一汪童年的记忆与景物的怀念，而并不愿意回到那个给他巨大伤痛的地方。而二爸回来前后他所受到的待遇的巨大反差，也让年轻的加林产生了心理扭曲，他认识到了这个还充满着肮脏的世界里，权术和财力是多么的重要。两相对比，加林坚持选择了黄亚萍，留下温柔坚强，真正爱着加林的巧珍顶着别的男人的红盖头在默默流泪！

高加林没有德顺老汉和父亲的生活阅历，山村里不光有愚昧落后，也有闪光的古朴智慧，这些智慧，是老一辈自己的亲身经历总结出来的：父亲高玉德一辈子忠厚老实，讲情讲义，因此在村中还算有个威信。德顺老汉用自己的一生坚守了爱情，并告诉了加林：“唉！娶个不称心的老婆，就像喝凉水一样，寡淡无味……”高加林忘了这些话，也抛弃了这些经验，因为对之前经历的惧怕与排斥，他否决了一切来自山里的意见。凭着年轻人的任性，自顾自的选择了另一条路，却最终遭到了当头一击。

选择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并且，也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给出高玉德，德顺老汉的答案的。我相信，就在他们的山村，会有不少人支持高加林的选择。对于加林的选择，他们可能就会像当初加林被调到县上去一样，“见怪不怪，谁让他二爸是领导呢！”这个时候，他们也只会叹口气，认为为了更高的前途，抛弃了巧珍也是“不怪”的。因此，其实加林最大的错不在没有听德顺老汉和父亲的意见，而是错在自己人生观的扭曲。这种扭曲正如路遥所说：“包含着各方面的复杂因素”，在这里，社会的原因当然很大，但是我不想多说，中国的“酱缸文化”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也不是一篇小说能改变的，因此用路遥的几行字总结就够了：

“可是，社会也不能回避自己的责任。我们应该真正廓清生活中无数不合理的东西，让阳光照亮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使那些正徘徊在生活十字路口的年轻人走向正轨，让他们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展，让他们的理想得以实现。祖国的未来属于年轻的一代，祖国的未来也得指靠他们！”

我想说的是这个选择中作为个体应当做的事情，路遥在他自己不多的议论中说：“是的，现实是不能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谁如果要离开自己的现实，就等于要离开地球。一个人应该有理想，甚至应该有幻想，但他千万不能抛开现实生活，去盲目追求实际上还不能得到的东西。尤其是对于刚踏入生活道路的年轻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最重要的认识。”。对于高家林来说，路遥的意思应当是加林过度希望一夜富贵，过上幸福生活的愿望跨的太大，并且这种愿望并不是通过自己的奋斗得来的，这样巨大的跨越就更有可能让人狠狠坠落。这个意思，我想路遥在《人生》中表现的并不够明确。或者说，这段总结，恕我才疏学浅，不大理解路遥传达的主要意思。然而我想，在下一段议论中，路遥传达了很清楚的意思：

“当然，作为青年人自己来说，重要的是正确对待理想和现实生活。哪怕你的追求是正当的，也不能通过邪门歪道去实现啊！而且一旦摔了跤，反过来会给人造成一种多大的痛苦；甚至能毁掉人的一生！”

“哪怕你的追求是正当的，也不能通过邪门歪道去实现啊！”。这是作者痛心的疾呼！哪有年轻人没有追求！哪有青年不想在自己精力旺盛，青春勃发的时候做出一番成绩!然而路遥的忠告的确课奉为青年人最好的忠告之一：在一心盯着自己的梦想，盯着自己追求的成绩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脚下走的路！不要让人性异化，不要让追求蒙蔽了双眼。我们的追求，应当通过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方法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而不是用那些歪门邪道，投机取巧的方式去得到。这样得到的东西不会长久，享用起来，也不会心安。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可是没有办法弥补的！我们宁愿不要那诱人的果实，也不能丢掉自己做人的原则！这是中国知识分子一贯的风骨，也应当是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的底线。社会的问题固然有，但是如果我们自己也做错了，就没有资格拿社会来说事儿了。

高家林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是一个好小伙，却在环境剧烈的变化中，扭曲了原则，扭曲了人生观。原则弯了，用它去量出来的选择，自然得不到正确的结果。付出的代价，让原则变直的代价，就是高家林扭曲原则得到的全部成绩——不，还要更多。这时候，我们不能再只责怪社会了，而更要反省加林自己做错了什么，高家林自己也觉得： “至于他个人生活道路上这个短暂而又复杂的变化过程，他现在来不及更多地思考。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结局很自然；反正今天不发生，明天就可能发生。他有预感，但思想上又一直有意回避考虑。前一个时期，他也明知道他眼前升起的是一道虹，但他宁愿让自己所它看作是桥！”。歪门邪道得到的成绩，葬送是早晚的事。加林就是年轻人应当避免成为的对象，“前一个时期，他也明知道他眼前升起的是一道虹，但他宁愿让自己所它看作是桥！”作者一直在呼喊，用自己的笔，借高家林的口，告诉我们：不要因为青年的欲望过于强烈，把歪门邪道这条看似绚烂的彩虹当做了踏踏实实的桥的代替物，这样的“虹”是虚幻的，经不起日晒，也是不通过努力得来的，会让你狠狠摔下。只有自己搭建的踏踏实实的桥，才是通向彼岸的唯一道路。

这是路遥给青年们的忠告，这是一条不会被证伪的金科玉律。(v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