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扣子染回黑色的短发,没过几个月就长长了,长发飘飘的她穿淑女屋的绣花齐膝裙,圆头小皮鞋,眉眼恬淡如烟,安静地走在俊秀的林早身旁,谁也没有办法再将她与半年之前顶着一头翠绿板寸的小太妹联系起来了。
大家都不记得她从前的样子,有一个人却是记得的。
这一天放学之后林早要留下来开会,扣子便收拾好书包,一个人回家。
在校门口不远的小巷子里,有人叫住了她,那人叼了跟烟靠在墙角,抱着两只手臂,也斜着眼睛看着她。
扣子心里冷冷一笑,哼,终于找上门来了。
有事么?女孩子把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血一丝一丝渗出来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抬了抬眉毛问他。
林晚啪的一声吐掉烟头,用一个手臂将她圈在墙上,栗子色眼眸里的目光犹如北方的苍狼,你这个疯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没错,我是对不起你,可是这与我哥无关,我恨他,但是我绝不允许别人伤害他!他是很单纯的人,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你最好赶快收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扣子看着他的眼睛,又一次想起那个雨夜,他在包厢里满脸狰狞说的那些话,凄凉的笑意渐渐浮上了女孩子的嘴角,你猜对了,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慢慢地折磨他,你刻在我心上的伤,我要原封不动地全部奉还!
她高高地扬起下巴,毫不畏惧地狠狠瞪向他。
然后在下一秒,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
林晚的身后,落日的余晖里,推着自行车的平头男生脸色苍白如纸,眼中一波一波涌动着绝望的潮水。扣子,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比残阳古道更荒芜,哀感顽艳,扣子看着看着,心房里突然生出一条蜿蜒的小蛇,痛得她溃不成军。然而人年少的时候,总是把骄傲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啊,于是扣子苍白着嘴唇,继续狠狠地盯着林晚,硬生生把字一个一个吐出来。
是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我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爱着或者恨着你的弟弟。你只是,我们爱情的炮灰。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扣子被林晚摔到了街边,血从嘴角溢出来。她瘫坐在地上,隔着暮色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男生,眼瞳里盛满决绝和嘲弄。
那辆卡车从街角开过来的时候,她猛然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他朝马路中间倒去,事实上,十六岁的少女,已经被爱情、林晚还有自己,逼进了一条永无出路的死胡同啊。
扣子失去知觉之前,眼角一闪而过的是雪白的衬衫一角,是那件有淡淡皂角香味,让她依靠过无数次的衬衫,那一刹那,她突然想起来,假如,只是说假如,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件衬衫相陪伴,那将是多么喜乐完满的人生啊。
只是这个世间,从来都没有假如。
再醒来的时候,扣子发现自己并没有支离破碎,林晚也没有。
代替我们躺在特护病房里的是林早。他在最后关头把我们推出去了。
女孩子静静趴在玻璃上,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的男生,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懂得自己的心。她多么希望,被他水光潋滟的眼睛再深情地看一次,哪怕一次。就好。
他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扣子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生存在这世间,她这才发现,没有他,她几乎失去了自己全部的生活。
一个月之后他睁开了眼睛,扣子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他礼貌却疏离地看着眼前形容憔悴的女孩子,眉头微微皱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向父母亲,爸爸妈妈,她是谁?我们认识吗?
扣子从医院出来,走上向晚的街头,路灯将她的身影孤单地投在地面上,刚才CT室里一声的话仍然历历在耳。
病人被卡车撞击时伤及头部,大脑的记忆区间受到了一定影响,但影响不大。每个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意识,病人可能选择性地忘记了让自己最伤心的那些事情,所以才导致了现在这种状况的出现。既然是这样,最好不要再让他受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刺激,以免情况恶化。
林早,林早,我居然成为了你最痛苦的记忆。怎么可以?
既然只有退出你的生命,你才可以幸福快乐,那么就这样做吧。
肝肠寸断的女孩子一边走过黑夜,一边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泪流满面。
她在第二天,和爸爸妈妈一起搬离了那座南方城市。
那座收藏着她最荒诞的青春,最美好的记忆,以及最心爱的男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