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关注佳人微信】佳人网的老朋友新朋友,点这里扫一扫,即可第一时间免费获取文章更新~
只为认真做自己

普通人的病与痛,不是绝症,却会把人们拉向绝望

4

09年,我回去办婚礼,兼去老中医那儿看腿。简单的乡村回礼就在我们村头的小饭店里举行,亲戚们都来喝喜酒。三姥姥家的一个舅舅也来了,喝完酒,他们蹲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等着回去的车。表弟和这个舅舅开玩笑:你这个铁脑壳,脑子坏掉了。

我才知道,这个舅舅的脑袋曾经做过一次大手术,据说摘掉了一块颅骨,换上了钢板。那次手术之后,他的头脑就有些坏,经常说傻话。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愿说。表弟告诉我。

那时候,表弟还在北京的郊区开车,这个舅舅到北京看病,他带着他到协和医院去。可是他们排了三天队,也没挂上号,舅舅蹲在地上呜呜哭,觉得自己要完了,表弟也急得难受,可是没有号,又能怎么办呢?后来,表弟给舅舅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救了他。

舅舅按照表弟的指挥,跑到他们要挂号的那个大夫的诊室,直接给大夫跪下,哐哐哐先磕了十几个头,然后哭嚎着说:大夫你救救我吧,我爸死了,我妈有病,我们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我排了三天都没挂上号,你发发慈悲,给我看看病吧。那个大夫大吃一惊,赶紧给他加了一个号,而且仔仔细细地帮舅舅瞧了病,安排他入院治疗。

说起这事,表弟和舅舅都乐开了,仿佛是在讨论电视上好笑的小品,我想象这个情景,也忍不住跟着笑。可笑过之后,一丝酸楚涌上来,这就是我的贫穷的乡亲们,在面临病痛时只能做如此无奈的选择。是的,舅舅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他近似疯狂的作为,没有被医院当做精神病轰出去。和在城里的人相比,他们就是这样卑微,没有人是生来平等的,特别是在那些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人和人的差别,会一瞬间判别活着还是死去。

我的腿刚刚显出酸痛的那段时间,我接到老家老姑父的电话。老姑父说,小表妹亚娟大概因为吃了小卖店里恶劣的零食,患上了紫癜,治了好久,也没有痊愈。他们从一个大夫那儿打听到,北京儿童医院自治的一种药效果最好,让我想办法去给开一些。

我从没去过儿童医院,但它的名声却早有耳闻了,北京最难挂号的名单里它总是前几个的。还是凌晨3点,我出发去医院,4点左右到那儿。我本以为这时节儿童医院应该是静悄悄的,但刚进去就吓了一跳,几乎到处都是人。能看得出,大部分是外地来的,他们背着包裹,抱着生病孩子,一脸茫然,或坐或卧在楼道里、楼梯上。

我打听到排号的队伍,站在那儿排着,这时有人走过来问我:哥们,有号了吗?我一愣:这不是正排着呢。他笑了:没用,这个医院要挂上号,得排两次号,先得拿到挂号的资格号,有了资格号,你才能挂号。我说怎么可能,从来没听说挂号还要资格。那人看我不信,摇摇头说:等会你就知道了。他走到另外一个队,向别人推销他的资格号了。

我跟前后排队的人打问,才知道号贩子说的是真的。他们确实拿着写着号码的纸条,原来这个号竟然是提前一天放的,有这个号的人,第二天才有资格排挂号的队。看着全面的队伍,我知道自己今天挂不上了,但我又不能等到下午放明天的号,怎么办呢?我想到了先前和我说话的票贩子,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找他。

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他,问他是否有排队号,他说有两百块钱一个。刚才还一百啊?我喊道。刚才是刚才,现在两百都有人抢。我毫无办法,只能从他那里买了一个号,然后挤进挂号大厅去挂正式号。终于走进诊室,和医生说明了情况,大夫倒是好说话,给开了二十天的药。

等我拿到药的时候犯愁了,不是草药也不是盒子,而是一个个小瓶子装的液体,四十个,我怎么往老家寄呢?我拎着药,跑了四个邮局,没有一个愿意邮寄的,后来终于找到一个,工作人员说你这样是无论如何也寄不出去,就算寄出去,到家也都碎掉了,你必须得用什么东西包起来。我跑到金五星,买了四十条毛巾,把玻璃药瓶子用毛巾包起来,外面套上塑料袋,然后才打包进箱子里,邮寄了回去。十天左右,老姑父收到了药,小表妹的病也终于痊愈。

我忍不住想,倘若没有亲戚朋友在北京,老姑父又该怎么办呢?大概,他只能带着全家一年的积蓄坐车来北京,四处打听,找到儿童医院,然后不分昼夜地排队挂号,最后幸运地拿到药。我很痛恨自己找号贩子的行为,可在那一天,除了找他们,我没有其他办法保证表妹早一些拿到治病的药。我也痛恨票贩子,可很多时候没有他们人们就回不了家。

很清楚,出问题的不是看病的人,甚至也不是倒卖号和票的贩子,是那些生养着他们的肮脏的根。我们作为在肮脏空气中生存着的枝叶,眼巴巴着根输送的营养,几乎没有回手一击的能力。

新年放假的几日,我和老婆在大钟寺,又一次接到老姑父的电话。来城里之后,每一次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心里都会生出一些陌生恐惧,我知道每一个电话都肯定都传达着不寻常的事情,每一个事情都是沉重的担子,甚至都是我的肩膀完全挑不动的担子:孩子考大学,借钱,看病,他们总以为我们在首都北京,能耐大,说安排个什么事情就安排个什么事情,不晓得我在几千万人口的城市里,比他们在村里还要渺小虚弱。看到老姑父的电话,我知道,一定有事情了。

果然,他告诉我说,表妹最近学校体检,查出很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遗传的。在农村,没有人给孩子每年做体检,如果有,很早就能查出来了。老姑父说:我听说北京武警总医院还是什么医院,有一个免费给儿童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你帮我看看,能不能给她治治。我说我回去查一下吧。

回到家,我从网上查了查,前几年确实有免费治疗的相关报道,但丝毫找不到头绪,也没有查到这个项目还在继续的消息。我汇报了情况,老姑父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带孩子到北京去,好好做个检查,就算是自己掏钱,也得把手术做了。我说好,来了再给我打电话吧。老姑父说,肯定得给你打电话,你得帮我们安排看病。我在这边苦笑,大概我也只能提前挂号而已。

10号,老姑父带着表妹到京,11号一大早,我带他们到医院去看病。在医院的预约取号窗口,我递上验证短信,里面的工作人员说:这个医生今天不出诊。我愣了,喊道:不出诊?提前十天预约的,你现在告诉我不出诊?我们从几千里地之外的老家跑到这来,你现在告诉我他不出诊?护士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出诊,你跟我喊也没用。

我看了看不远处等着的老姑父和表妹,他们似乎意识到什么,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他们预约的专家今天不在。我跑到一个角落,给预约挂号打电话,看能不能转到其他专家,或者能不能挂到最近几天其他医院的专家号。最后,我们无奈地接受了到这家医院另一个大夫那儿去看病的结果,虽然看先心病不是他的专长。

整个过程中,我强忍着不表现出发生了点小意外的失望情绪,我很担心他们会更失望。老姑父自己的心脏也遗传了这种病,但他只能带着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花几万块钱去给自己做手术。万幸的是,表妹检查的结果虽不是毫无问题,但还尚好。

5

我不能不去想,对于老姑父这样的老百姓,究竟该怎么去抵御生活里的病痛。辛苦一年的收入不过万余元,要柴米油盐,要给孩子交学费,要应付日常生活,一旦某个人生病,就可能把整个家庭拖到深渊。所谓的农村合作医疗,看似一个乌托邦似的美梦,但你一旦有紧急情况,它未必帮得上忙。

有关这个国家的医疗体系,我们看到感受到的太多了,似乎已经没什么话可说。国家有的是钱,但从来不愿把这些钱好好的花在老百姓身上。即使不能做到全民的大病医保,能不能让全国的孩子都能享受免费治疗?给他们一个享受全部人生过程的机会,并不是件多么奢侈的事。一个高干病房,一年几百上千万都花出去了,就是不愿分给老百姓分毫。

难道还让我去相信某些既得利益者义正词严的鬼话:咱们是大国,咱们人口太多,要理解政府。没有人会期望实现绝对的平均主义,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每个人活着的机会和尊严,这应该是一个国家给国民的最起码的保证。

所有人在生病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它所带来的第一个难题不是治疗,而是接受,你必须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实,之后才是去治疗的问题。因此,我们希望医生对自己的病给出合理的解释:我病在哪儿了,为什么会疼。

只有可理解的解释,我们才能接受自己的病,尽管这是被迫的。人们不但要知道是什么病,还想知道是怎么得的:饮食不规律,吃了有毒食品,遗传,被人传染,等等等等,必须有一个可靠的来源。没有缘由的病,是人最大的恐惧。

人人都会遭遇病痛,人人也都会死于此,或早或晚。这是唯一的最后的平等。不平等的是死之前面对病痛的人生,穷与富,官与民,所有社会意义上的差异,都可能成为导向生命意义上差异的管道。而一个完善的国家,就是做到让所有人在面临病痛时是基本平等的。

十月份去欧洲,在所谓的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瑞典,导游说:在这儿,谁生病都一样,老百姓怎么治,部长高官也怎么治,完全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只遭受疾病本身所带来的痛苦,而不需遭受社会差异所带来的悲伤和绝望。

我们希望所有人都无疾而终,而不经受疾病的痛苦,但又清楚这希望是空中楼阁。日复一日,总有人因此而离开人世,既然这不可避免,那就期望着因病而逝的人都是医治无效,而不是无力医治吧。

PS:很多朋友问起,我的腿伤是09年,早已复原,谢谢大家关心。

PS2:有和我膝盖相同症状的网友问我当时治疗的问题,在这里统一回答一下:当时病痛持续时间较长,看了好几家医院,各有各的说法,中药西药都有吃,我自己也难以确定哪种药起了效果,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一个好的心态和精神状态,对恢复是有帮助的。另外,当时我做了一段时间理疗,感觉也有点效果。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来选择,希望病友们都能早日康复。(来源

标签: ,

3 个评论 火速盖楼»

  1. 前前后后看了3遍。

    现实像文中说的该多好:

    “所有人只遭受疾病本身所带来的痛苦,而不需遭受社会差异所带来的悲伤和绝望。”

    “期望着因病而逝的人都是医治无效,而不是无力医治。”

    (7) (0)
  2. 我很少花时间看这么长的文章,但是这篇我看完了,到最后非常有共鸣。
    前天我家一个邻居姐姐去世了,按规矩今天是火化的日子。2013年的春节,很多人过不上了。什么小年、立春、除夕……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
    这个姐姐得的是乳腺癌,16年前搬到我家对面的。说难听点是个小三,一个人带个孩子,男人有正室,有家、有孩子。偶尔才过来看看这娘两。
    听我妈说这姐治病期间,这男的都没能来看一眼,据说是类风湿动了手术,只能在屋子里拄着棍走两步。丧事很冷清,也没几个人送。
    人活一辈子,谁能料到自己的命运呢……

    (0) (0)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您可以使用这些HTML标签和属性: <a href="" title=""> <abbr title=""> <acronym title=""> <b> <blockquote cite=""> <cite> <code> <del datetime=""> <em> <i> <q cite=""> <s> <strike> <strong>

插入图片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