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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推理小说:等我一年半

冈岛久男看上去三十出头,体格健壮,脸庞被阳光晒得黝黑,气色很好。浓眉毛、高鼻梁、厚嘴唇,显示出充沛的精力,两眼像少年一样澄清。这对漂亮的眼睛,赢得了高森泷子的好感。

“请问有何贵干?是关于须村里子的事吧?”她用婴儿般肉团团的手指头夹着名片问道。

冈岛久男讯即接过话头,态度诚恳的说:“在夫人百忙之中前来打扰,深表歉意。关于须村里子一案,在报刊杂志上拜读了夫人的全部大作,极为钦佩。”

“不过,此案了结的很好嘛,判处缓刑。”高森泷子眯着圆脸蛋上的丹凤眼,点头道。

“这是夫人的努力,完全是托夫人的福,”冈岛忙说。

“不,不,与其说是我的努力,”泷子的塌鼻梁上堆满了皱纹,笑着答道,“不如说是社会正义,是舆论的作用!”

“然而,推动社会舆论的正是夫人,所以还是夫人的努力。”

高森泷子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尖尖的下巴颏楚楚动人。唇齿之间,流露出不屑于听对方阿谀的傲慢神情。那种文人名士特有的适可而止的自负与矜持,溢于言表。

但是,这位男子究竟为何而来呢?听他的口气,似乎对须村里子很同情。泷子心不在焉地移开视线,望着照射在客厅窗户上春天的阳光。

“鄙人对须村里子略知一二。”冈岛久男仿佛觉察到了高森泷子的心情。

“我是在须村里子劝说下,加入她那家公司的人寿保险的,因此对这次事件有一个问题尚未完全搞通。”

“噢,是吗?”泷子点头表示理解,颈部叠成了双下巴。

“那是个和蔼、可亲的好女人,那样的女人居然会杀夫,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冈岛久男谈起了他的印象。

“这种人在激情驱使下,是会做出果断举动来的,何况她是忍无可忍。如果是我,处在那个地步,也会忍不住干出同样事情的。”泷子仍旧眯着眼皮说道。

“夫人您?”冈岛略微惊讶地扬起眉毛,他的眼神好像很困惑:这位冷静的妇女评论家,一旦她丈夫与情人私通,也会做出那种与平民百姓的老婆同样的偏激举动吗?

“是的,火气一上来,理智就失去控制了。里子虽说是女专毕业生,也不例外。”

“唔,真是一时冲动。”冈岛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又问:“须村里子是否有什么生理上的原因?”

冈岛的两片厚嘴唇里突然蹦出“生理”二字,使泷子不觉有点窘。但她回想起来,当时读过审判记录,作案那天不是里子的经期。

“我认为没有那回事。”

“不,不是这个意思,”冈岛有点害羞,“我是指普通夫妻间的肉体关系。”

泷子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原来这个男人好象是知道一点内情的,那么他究竟要了解什么呢?于是问道:

“你是说,丈夫须村要吉方面生理上有何缺陷吗?”

“恰恰相反,我怀疑须村里子方面有什么缺陷。”

泷子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打发时间,她啜了一口刚凉下来的茶,面朝冈岛重新发问:

“你有何根据呢?”在对付论敌时,为了发现对方弱点,她总是先持冷静求证的态度。

“不,谈不上是根据,”冈岛久男在泷子双目凝视下,口气一下子变软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认识须村要吉的一个朋友,据他讲,要吉在出事以前,大概是一年半前吧,就发牢骚说,老婆一次也不肯答应他了。因此我想,须村里子方面有什么妨碍夫妇生活的生理缺陷。”

“我不知道,”泷子稍嫌厌恶地回答,“作为特别辩护人,我有必要调阅审判记录,那上面并未记载此事。在预审是当然会调查这件事的,但既然没有记载,可见里子并不存在生理缺陷。恐怕是因为要吉与情妇私通,里子才拒绝他的吧?”

“不,这是要吉与静代相好之前的事了。所以我觉得可疑。要是里子果真没有生理缺陷,那可真有点奇怪了。”冈岛久男现出沉思的神色。

高森泷子皱了皱眉头。她的柳叶眉象丹风眼一样纤细,而且淡薄。

“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她为什么拒绝丈夫,”冈岛轻声回答。

“女人嘛,”陇子用蔑视男子的口气答道,“在夫妇生活上,有时回陷入极度的厌恶感之中。这种微妙的生理上的心理状态,也许男人是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冈岛点头表示理解,但他脸上的表情却透露出仍旧不知其所以然。

“里子是在丈夫跟静代勾搭上的半年前,就处于这种状态的。换句话说,里子拒绝了半年后,要吉才和静代私通的。所以我想,这两件事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

冈岛特意使用了因果关系这个奥妙的字眼,其中含义泷子是懂得的。她淡眉紧锁,说道:

“的确是存在的,就是说,要吉的不满,在静代那里得到了发泄。”

“就算这样吧,”冈岛掏出一支烟,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那个胁田静代是里子的老朋友。最初叫要吉到静代店里去的,就是里子。她可能是无意识的,但促使丈夫产生与静代结合的动机者,归根结底还是里子,所以……”

冈岛点烟时,泷子眯着的双眼闪烁了一下。

“你是想说,里子是有意把丈夫介绍给静代的吗?”

“不还不能下那样的结论。但从后果来看似乎至少起到了撮合他们的作用。”

“要谈后果,就没有止境了,”泷子不无偏颇地说,“后果往往与本人的意图完全相反。”

“是的,是这样,”冈岛和颜悦色地表示赞同。他的两片厚嘴唇之间,喷出缕缕淡蓝色的烟雾。青烟袅袅升入射进窗户的明媚阳光中。

“可是,后果不出所料的情形也是有的,”他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好家伙!泷子暗想,冈岛的谈话方式,使她感到一股憨劲。

“那么,你认为里子从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

“一个人的心情,只有本人才清楚,我只是推测罢了。”

“推测的依据呢?”

“里子给要吉喝酒的钱,叫他到静代店里去喝,虽说只是起初如此……”

“那是出于里子的好心!”泷子目光炯炯地抢白,“丈夫失业后闲散在家,妻子为了工作经常得出门远行。她想丈夫一定很无聊,就劝他去喝酒解闷,这完全是人之常情,一片好意。

“里子说过,之所以叫他到静代店里去,是因为可省些酒钱,而且反正要喝,不妨让穷朋友赚点钱开开心。这番好意反而遭到恶报,造成那样的后果,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反对你那种本末倒置的想法。”

“好吧,就算是出于里子的宽宏大量,”冈岛又是先同意后反驳,“虽然她是如此好意,要吉偏偏背弃她,去迷恋静代。他把老婆挣来的钱,都花在情妇和酒上了,还要典当财物。眼看生活愈过愈穷,照样去玩女人,每天深夜才回来。

“回家后就发酒疯,虐待妻儿。可见里子的宽宏大量危害匪浅,使家道很快败于静代之手。由此可以说,静代是里子不共戴天的仇人。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里子一次也不找静代表示抗议呢?就算达不到抗议的地步,至少可以去求她撒手,她们又不是陌生人,是老朋友嘛!”

“这种事是常有的,”高森泷子冷静的应声回答,“社会上的确有些妻子吵到丈夫的情人门上,但这是有失自己身份的蠢事。一个有教养的妇女,是不会不 顾廉耻去干这种事的。丈夫的耻辱等于妻子的耻辱。里子是女专毕业的知识分子,她要考虑做妻子的名誉和责任,所以没有做出缺乏教养的冲动行为。”

“原来如此,也许是这样,”冈岛久男又暂表同意。

“但是,”他重弹起老调,“里子在半年时间里,毫无理由的拒绝丈夫。在这种情况下,又让丈夫结识了胁田静代。一个是开酒店的寡妇,一个是酒色之徒。危险条件凑在一块,两人必然会发生关系。里子仿佛在冷眼旁观,并不找那个女人算账。由此看来,她似乎是存心这么做的。”

高森泷子半打瞌睡似的细眼缝间泄出敌意。她的客厅内,洋溢着一种精心布置而成的安谧协调气氛。墙壁的色调、镜框里的绘画、招待客人的器皿、四周的摆设,无一不显示出主人高雅的情趣。

然而现在,作为此地的女主人,她却与这种气氛格格不入,表情焦躁不安。

“所谓的‘存心’,是否指里子在执行某种计划?”泷子迅速反击。

“这是推论,根据现有材料的推论……”

“这是根据非常不可靠的材料的推论,”泷子打断了冈岛。

“一个人是好是坏,我只要见过一面,心里就大致有点数了。着手为此案辩护以来,我不仅读了大量的调查材料,还作为特别辩护人多次会见里子。

“在记录里,全然没有你这种荒谬的推测。而且,每次和里子见面,就会被她那贤淑的人品所感动。那对清如秋水的瞳仁,正是纯洁的象征。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受到丈夫残暴的折磨呢?我又一次对她的丈夫感到义愤。这样漂亮而有教养的妇女是不多见的,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关于里子具有良好教养,的确如此,我也有同感。”冈岛掀动着厚嘴唇说道。

“你究竟是在哪儿认识里子的?”

“刚才已经简单介绍过,我是在她劝说下加入人寿保险的。忘记说的是,我在东北山区一个水坝建设工地做事,是某公司的技工。”冈岛久男这才亮出自己的身份。

“我们在山区的生活,除了工作之外,简直枯燥无味。”他继续说:

“因为,要到某个通铁路的小镇去,必须搭卡车在山路上颠簸一个半钟点。工作完毕,夜幕降临后,没有任何乐趣而言,仅仅过着吃饭、睡觉的生活。

“其中也有人读书,那是被周围无聊的气氛逐渐逼出来的。晚上,下象棋搓麻将之风盛行。每月两天休假时,大伙就到一里开外山脚下的小村子里,走进那些以水坝工地为目标而匆匆建立的、来路不明的人家中去,开怀畅饮,每人每次可以花费一万至两万日元。

“然后,再慢吞吞上山回工地,谁也没有满足的感觉。我们从学校毕业,是出于爱好才从事这一工作的;但从这座山辗转到那座山,结果却使人更加留恋大城市了。徒有雄伟的山川,生活并不美满。”

冈岛的声调不知何时变得低沉了。

“谈恋爱的也不是没有,但对象都是附近村里老百姓的女儿,一无知识,二无教养,只因为是女人,便讨来做老婆了。在那种境遇里,也无可奈何,但没有一对是美满的。这些同事先是懊悔,后认命,可悲可叹呵!”

泷子默默地听着,肥胖的身躯稍微挪动了一下,椅子轧轧作响。

“在那里出现了两个女人——须村里子和藤井。她们为劝募保险金,从东京远道而来。年轻的里子获得了所有人的好感,藤井因为年近四十,徐娘半老,人缘没那么好。

“里子不算美丽,但容貌很讨男人喜欢,谈吐之中也透着股聪明伶俐劲儿。她并未有意炫耀这一点,反而使人感到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奇妙的是,连她的长 相好像也变的漂亮起来了。不,在山区的确算得上是个美人了。而且,她的话语中的抑扬顿挫,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属于久违多时的东京女人的气派,难怪众人的 好感都要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无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当然,这是职业上的需要。大家尽管明知如此,却都很喜欢他,许多人不仅心甘情愿参加保险,还主动向她介绍熟人或朋友, 我猜想,她的成绩一定超过指标。里子一两个月露一次面,每次都大受欢迎。似乎是为了报答众人的盛情,她不时带来糖果礼品,虽然这是区区零食,大伙也很欣 赏。有人甚至一看见东京百货公司的包装纸,就会想念起她来。”

说到这儿,冈岛煞住话头,把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

“但是,得到众人的好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她本身——她亲口说过,自己是寡妇。”

高森泷子半闭的眼睛张开了,注视着冈岛久男的脸。

“这也是出于无奈。劝募保险嘛,个人的魅力也是举足轻重的。极言之,正如那些茶店老板娘,那个不说自己是独身?里子曾含笑谈起,正因为自己独身,才出来干这种工作。当时,谁也没怀疑过她的话。所以,甚至有人给她寄去了情书。”

冈岛把熄灭的烟头重新点燃,继续讲下去:

“不待说,里子从没有透露过自己的住址,所以那些信都寄到了保险公司。这种小小的隐瞒是应该容忍的,是因为职业所迫。不过,这样显然造成了好几名男子追求她。

“其中有人央求她不要和藤井同来,一个人单独来,她们的下榻处,是供视察现场者住的孤零零一间宿舍,有人就闯进门去,纠缠到半夜才走。

“但是,里子总是有办法面带笑容地战胜那些诱惑。职业不允许她得罪对方,但她深知如何机智巧妙地摆脱这类求爱者。可以断言,里子绝不是不贞的女子,然而……”

说着,冈岛的声音稍有改变,陷入沉思之中,同时又在喃喃自语:

“然而在水坝工地上,有许多出色的人,他们献身于工作,敢于向重峦迭嶂的大自然开战,用人力改造大自然。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男子汉!

“每逢看见这样的男人,里子心目中一定会浮现出自己的那位吊儿郎当、令人厌恶的丈夫,两相对照,泾渭分明:一边是气宇轩昂,一边是形容猥琐……”

“我插一句,”妇女评论家泷子打断了冈岛的话,显然表示不满,“这是你的想象吧?”

“是我的想象。”

“既然是想象,我可没有闲工夫洗耳恭听,此刻还有别的事呢。”

“对不起,”冈岛久男颔首致歉,“那么我长话短说。可以假定,里子对山区中的某个男子怀有好感,而且那男子对她也持有超过好感的感情,因为他深信不疑里子是个寡妇,而且认为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她那样的女人了……

“里子心中一定很苦恼。她有要吉这个丈夫,并且是她深恶痛绝的丈夫。她愈是倾心于第三者,就愈希望从这个丈夫手里解脱出来。由于要吉绝不会放她 走,离婚是根本谈不上的。要获得解脱的唯一办法,是丈夫死亡,成为真正的寡妇,不幸,要吉身体健康,巴望他早死似乎不可能,除非把他诱上死路,此外别无良 策。”

高森泷子的脸色变得苍白,惊讶之中连话也讲不出来。

“但杀害亲夫可是桩重罪,杀掉了丈夫,自己要么死刑,要么无期徒刑,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头脑灵活的里子得知其中利害。那么,有没有既能杀死丈夫,又不实际服刑的法子呢?唯一的办法是争取缓刑。只要今后不再犯法,人身就是自由的。要干,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是,必须具有一定的条件,法庭才能援引‘酌情减刑’的条款,判处缓刑。当时的要吉确实丧失谋生能力,但这并不符合条件。因此必须创造条件。里子充分掌握要吉的性格,就冷静地加以利用。接下去的事,宛如请君入瓮,把要吉引上钩即可。她计划用一年半时间完成。”

“在开头半年内,她坚持拒绝要吉,将他置于‘饥饿’状态,这是第一步。然后,叫他到寡妇开的酒店去。她预料,饥渴的丈夫必然会向那个女人求欢。这是第二步。

“如果利用胁田静代失败了,里子会再找寻别的女人,因为这种女人多的很。不过,静代完全符合要求,要吉果然对她着迷了。他那败家子的性格,加上发酒疯的恶癖,把家庭生活破坏殆尽。里子的供词基本属实,只是没有逐一在场的证人,也许有点夸大其辞。这第二步也要半年。

“半年内,要吉终于堕落成她所希望的那样,所作所为正中下怀。这样,酌情减刑的条件就完全具备了。她的计划和要吉的性格,再合拍不过了。

“随后她就下手杀夫,接着是审判。判决下达的时间也和精确计算的时间相同,等了半年。这是第三步。换言之,从创造条件开始,首尾共计一年半。噢,对了,要说神机妙算,还在于所谓的舆论也……”

冈岛刚说一半,瞥见妇女评论家的神色不对。

高森泷子面色惨白,圆脸上毫无血色,薄嘴唇在颤栗。

“你,”她掀动着扁平的鼻孔道,“你说的是想象,还是确有其事?”

“不仅是想象,”脸膛被骄阳烤成古铜色的冈岛久男,坦然回答。“因为当我求婚时,须村里子说:‘请等我一年半。’”

话音刚落,冈岛久男把烟盒放进衣袋,从椅子里站起来。

临行之前,他又回头看着妇女评论家宽慰道:“可是,这种事情任凭我怎么诉说,也不会改变里子缓刑判决的,请您放心好了。即使呈上证据,法院也不会 再度审理的——一经判决,对本人不利的再审就不为法律承认了。里子的妙算,似乎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只是——”他那孩提般的双眼,凝视对方:“只有一点失 算:就是等了她一年半的对象,却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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