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当陆小肥还是当年的陆小肥,周晓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周晓了
十年了,我又见到陆小肥,他已经瘦得没有个陆小肥的样子了。所以说时间真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将一个肥头大耳的小朋友,一点一点塑造成颇具偶像气质的美少年。
不过我仍是觉得陆小肥没有变,他还爱眯缝着眼睛笑,那种略带青涩的让人觉得舒服的笑,他还爱问“你想吃点什么啊”。
陆向北站在缓慢移动的白云下这样问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漫漫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此刻的陆向北仿佛又变回七岁那年的陆小肥,吸着鼻涕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追着问我“周晓周晓,你想吃点什么啊”,如此看来,时间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奇妙。
陆小肥说:“周晓你还是没有变啊,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
我笑笑,并未说话。陆向北哪里知道,变与不变,跟胖瘦高矮本就没有半分的关系,如果一定要说哪里变了,我也未必说得清楚,但是我知道以前的周晓不会失眠,不会酗酒,不会一整个夜晚都揪着一颗心凶猛地吸着烟。
我想如果陆向北再早些回来就好了,说不定可以见到之前的我,因为这之后他都不会再遇见了。
陆向北回国后除了喜欢带着我到处吃饭,还喜欢带着我去给儿子买玩具和零食。儿子是一只很有体积感的萨摩耶,陆向北右手牵着儿子,左边跟着我,十分和谐地出入于各种各样的特色饭馆。
半个月之后,儿子突然严重腹泻,陆向北也跟风严重腹泻,只有我一个人金刚不倒活蹦乱跳。
我只好胡乱地找片药喂陆向北服下,无奈不知道儿子可不可以食用人类的药物,于是只好牵着儿子去寻求兽医的帮助。
就这样,我又见到顾晨曦。
他的胡渣剃得十分干净,露出光洁消瘦的下巴,还穿上了洁白如新的白大褂。
我憋足了火气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穿上白大褂,我就不知道你是谁。
顾晨曦扶了扶眼镜扫了我一眼,就那么一眼,半分熟稔都没有的一眼,然后,他弯下腰去同儿子打招呼,他说:“嘿,你的生活压力也不小吧。”
得,这厮压根就不记得我是那十六个倒霉蛋中的一个。
可是我记得呀,可是我不是大丈夫是个小女子呀,可是我记仇呀我。所以我挺阴阳怪调地说:“它能有什么压力啊它,除了吃就是拉,除了拉就是睡,顶多是爪子贱一下,删删我电脑里的文件啊之类的。”
顾晨曦一听见电脑文件,果然顿了顿抚摸儿子脑袋的手,亮闪闪的镜片后面,一双迷茫的眼睛看了看我,忽然正色道:“我希望你能拥有一个饲主该具备的最起码的常识,它肯吃你为它准备的食物,是因为它对你抱有绝对的信任。你不要认为吃食只是动物的一种本能,也别以为它对你的信任就是应该,你该对驯养它这件事负责任,包括它的饮食健康。”
看来他真的是压根就不记得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除了有点生气,还有点儿委屈。
顾晨曦训完我之后,就开始给儿子做检查,喂它吃了药,又将熊一样强壮的儿子抱上打针的大桌子,然后他回头说:“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
我低眉顺眼地走过去捧着儿子巨大的脚掌,低眉顺眼地看着顾晨曦为它剃掉一小块雪白的毛,儿子有气无力地被打上了吊针,我就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等着。
那天的顾晨曦看起来那么刻意,刻意地剃光了胡楂,刻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刻意卖命地工作。
直到儿子打完了针,直到暮色四合,顾晨曦换下白大褂,套上了一件烟灰色的外衣,他说:“一共是一百六十八块。”
我想了想,说:“我忘记带钱包了啊。”
顾晨曦默默地将儿子当做“人质”扣押在了宠物医院里,然后抓起钥匙问我:“那要不要去兜兜风啊?”
我笑嘻嘻地问:“可以抵药费吗?”
顾晨曦说:“可以。”
顿了顿,又说:“反正你们写字的一个个都穷得要死。”
我没答理他,径直跳上机车后座,速度太快,十分怕死的我用手圈住顾晨曦的腰,脑子里灌满隆隆的引擎声和风声。
切,装什么酷,原来压根就记得我嘛,还记得我是个写稿子赚钱的穷光蛋。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删掉我用以生存的文档啊浑蛋。
一路上,我的脑子都如此不听使唤地自说自话,原来我矫情起来是如此可怕的。
有月光静静地流淌,漫过快速倒退的灰色建筑,漫过路边零星地盛开着的白色花朵。那天晚上我们在愈渐凉意的风里飞速穿行了三个小时,待我们到达一片野海的时候我的发型已经被吹得十分拉风了,我想这果然是兜风啊,太兜风了。
顾晨曦看着我,眼神好像不太对,他淡淡地说:“程子的骨灰就洒在这儿。”
然后他又问我:“你知道程子吗?”
我点点头,我记得那个老板曾经说过,文件夹里的姑娘是叫这个名字。
顾晨曦说:“嗯,她就被洒在这儿。”
海边的咸腥味儿在夜间变得更为浓烈,星辰映在灰色海面上,耳边是阵阵波涛汹涌。顾晨曦不再说话,我也很是沉默,我们就那样肩并着肩面朝大海静静地站着。
像是一种对峙。
快到凌晨的时候,我借着月光看向顾晨曦,他微微驼着背,好看的手指藏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我就那么看着,忽然很想走过去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