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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阿富汗女议员写给女儿的信: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

我朝其他人大声喊,让他们快叫医生过来。我们隔壁的一间房子里住着一名医生,几分钟后,不知是谁把他叫了过来。医生看了之后说的跟大家见到的情况没什么两样,母亲已经走完了人生的路程。我听到了他说的话,但就是没听进去。“对不起,”他不停地重复说,“对不起。她差不多了。”终于,我明白了医生的意思,顿时感觉自己就像被扔出5层楼高的窗外。灯熄了,星星也不见了,我真想随着它们一同熄灭,我不知道没有了母亲自己该怎么活。

母亲走后40天,我的所有行动都是无意识的,这个打击和创伤几乎让我的身体完全罢工。整整有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处于精神恍惚之中,不想跟任何人讲话,也不想去任何地方,谁都没办法跟我讲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活。没有谁强迫我早点走出阴影,我的家人放任我,让我由着自己的节奏在悲伤中度日。失去母亲,他们当然也悲伤,但他们明白我和母亲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纽带。

母亲在世时,我一直跟她睡一张床,没有她躺在身边我就睡不着,我弯曲着的手指会放在她的头发中。如今,每到夜里我都会醒来,想象着她就在我身边。我哭了又哭,像个婴儿似的哭着要妈妈。

家人见我连续这样哭了6个月,担心我永远不会好转,于是召开家庭会议,发现唯一能助我走出阴影的就是让我重新投入到学习中来。母亲是在秋天走的,如今已经是春天了,新的学期就要开始,哥哥建议我回学校学习英语和计算机课程,曾经坚决反对我上学的哥哥也都认为只有让我重返学校才能帮我摆脱丧母之痛。

母亲生前生病时,我本来要参加高中毕业考试的。当时因为难过至极,没参加考试,现在一回去,老师就安排我考试。如果不考,就会被默认为不及格,我不得不去备考。学习果然有用,我渐渐地重新融入生活。

马上我就要过19岁生日了,我报名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复习课程。我立志学医,将来准备做一名医生。哈米德知道我参加了这门课程,就经常开车过来,停在街头,尽管他没必要这么做。他以为我没看到,其实我认识他的车,也认识车里面的他。我从来没朝他走近,也没有朝他挥手,因为那么做在阿富汗的文化里是不合适的。

这样过了几个星期,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下课后会走过来和我打个招呼。我们打招呼很正式,从来不讨论涉及个人的事,更不会提彼此的好感。他会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则很礼貌地一一回答,仅此而已。在阿富汗文化里,没有追求、约会一类的习俗,我们连通电话都是不被允许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陆上通信线路也不通,电线在战斗中遭到损坏。因为我们俩都尊重传统文化,所以都是规规矩矩地遵守文化规则的。

但是,有这么点时间跟他在一起我已经知足了。即使他只对我说了三个字,也够我回想一个星期,在脑子里反复玩味。哈米德的微笑减轻了我的丧母之痛,我想起了她临终前说的话:“这个男人对我们来说条件可以了,法齐娅宝贝。”

这个时候,战争渐渐平息了下来。游击队的不同派系开始互签协议,喀布尔仍旧四分五裂,由不同的派系控制不同的地区,但他们开始谈判,并且起草了一份新的宪法。大多数人认为这是战争快结束的标志。街上不再有士兵巡逻,不穿蒙面长袍也安全了。当然,通常我还是用一条围巾裹住头,但我也会穿牛仔裤和一些色彩鲜艳的时尚束腰刺绣长外衣。

街上的气氛明显地缓和了许多。因战争而关门的电影院重新开门迎客,上映最新的印度电影;之前被狙击手占据的公园现在成了孩子们的天堂;喀布尔市中心的街道再次繁荣起来,小贩和顾客们因为觉得安全了,也都回来了,街上又能闻到喷香的烤肉味。喀布尔再次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我的生活也渐渐回归正常,只是,创伤太深,悲痛依旧还在。我有个漂亮的布娃娃,布娃娃手里拿着个填充狗,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之一,放在小车里。我已经长大了,再玩布娃娃就显得太幼稚,但我需要安全感和安慰,布娃娃刚好能满足我的这两项需要。我能花好几个小时给她梳头,穿漂亮的衣服,痴迷地在她的小车旁摆上一个插得满满的花瓶。

那个时候,哈米德不是唯一一个向我求婚的人,许多游击队军官也来我家向哥哥提出要娶我。幸运的是,我的哥哥们从来不会强迫我嫁给谁。该同意哈米德的求婚了,将其他男人与哈米德比较得越多,我就越想嫁给他。我不想成为士兵的妻子,只想成为有着善良的眼神的知识分子的配偶。

哈米德是名训练有素的工程师,经营着一家小金融公司,做着类似于货币兑换的业务,还在大学里兼职讲授化学。嫁给一名开办了自己的公司的大学讲师远比嫁给一名靠枪吃饭的士兵浪漫。

哈米德的家人好几次来跟我哥哥谈话,提出娶我,但每次都被我哥哥拒绝了。哥哥担心哈米德的家境不如我们家富有,由此我们俩的生活方式也会存在巨大的差异。哈米德依靠薪水维持收支,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兄长们则希望我能延续家族传统,通过与某个政治上有影响力的家庭联姻,来扩大我们家的政治圈子。哈米德的家庭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米尔沙卡伊坦诚地跟我讨论了这个话题。他说知道我喜欢这个男人,但是,他反对这桩婚事也是为我好。“法齐娅宝贝,如果他丢了工作你怎么办?你是在一个不用靠月薪维持生计的家庭里长大的。想象一下吧,每月都要付房租、要买柴米油盐酱醋茶,还不知道该从哪里筹到这笔钱,这样的生活压力该有多大?”我哥哥的忧虑并没有令我退缩。我一直也想工作,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我完全可以有一个美好的职业前景。我们两人可以同时工作,共同养家;可以组成一个团队,一对真正的好搭档。我想要过上一种能够和丈夫共同商量家事的生活。因为传统文化的关系,我不能告诉哥哥我对哈米德有多喜欢,或者我们俩在大学校园外的谈话内容,这些是万万不允许的。但是,哥哥讲起哈米德的负面情况时我的沉默以及脸上明显流露出的痛苦表情似乎已经道出了一切。

我还试图从姐妹们那里得到支持,以为她们会帮我说服哥哥的,没想到她们也反对我嫁给哈米德。她们也希望我能有个好归宿——在她们眼里,财富和身份才是最重要的。她们跟我讲起参加过的婚礼,在婚礼上,来宾人数成千上万,新娘因戴了珠宝,身份倍增。她们想点燃我对这类婚礼的热情,这样我就会嫁给富有的追求者了。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金子有什么用?我想要的是自由。如果活在她们推荐的世界里,我会感到像一只小鸟被困在镀金的笼子里。

在我家,一夫多妻制是正常的,但我不想嫁给这样的家庭。父亲有7个老婆,我的两个哥哥每人也都有两个,所以我看够了女人们因此所受的痛苦和嫉妒。许多来求婚的人都已经有老婆了,我去了只能当个小老婆。我不想去破坏别的女人的幸福,就像我曾经看到父亲后娶的妻子破坏了我母亲的幸福生活一样。在那种婚姻里,我没有独立性,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的。这样的日子我过上一个星期就会受不了,甚至会自杀。

母亲走后的第二个冬天到了,这时我已经取得英语学位,并开始做一名英语教师志愿者,教授各个年龄段的妇女英语。看到我的学生们脸上荡漾着光芒我就知道她们听懂了,这事儿真是神奇,我热爱这样的教书生活。

我并没有要求工资,但有一天课程主任给了我2000阿富汗尼,相当于40美元。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工资,我骄傲得几乎要哭了。这笔钱我一直舍不得用,藏在钱包里,有空就拿出来看看。我想永远保留这笔钱。

等到天开始下雪了,我的心情也终于开始好转起来。我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获得了医学院的学籍。我还顺便教教书,有了一定的独立和自由。在我的内心深处,母亲去世的伤口依然没有愈合,但痛苦已经慢慢减轻至可控水平。

战斗越来越零星了,拉巴尼政府终于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平静。1995年的夏天,政府签订了一项和平协议,希克马蒂亚尔同意放下武器,以换取拉巴尼政府中的总理位置。签订和平协议的动因是南部的塔利班势力越来越强大。

人们对塔利班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是宗教学生,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交界处的一所伊斯兰宗教学校里学习。根据很多谣传,这些年轻人身穿白色衣袍,自称“拯救天使”。南部的村民和阿富汗其他地方的人们一样,厌倦了战争,厌倦了无法无天的游击队和懦弱的中央政府。喀布尔的战斗此起彼伏,而其他省份相对平静,那些省份的人们总觉得被冷漠淡忘了。极端的贫穷在政局动荡之下加剧了,人们因此更加迫切地希望有个正义的政府帮助他们脱离贫穷。

于是,那些自称天使的人们乘着皮卡,来到了村子里,从社区层面着手,恢复秩序,重构安全。他们就像自发治安会会员,但是,对那些担心遭到洗劫而不敢开店门营业的人或者不敢送孩子上学的人来说,这些治安会成员确实有助于个别社区的治安,这就足以培养他们对这群人的信心。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刚刚签署的游击队和平协议竟然让拉巴尼政府有效地运转,这还是头一次。内战就这样结束了,游击队政府内的各股势力终于能够和平共享政权,在国家治理上也有了一定的成绩。只不过,像这样值得肯定的地方太少了,也来得太迟了,没法安抚一群绝望的人们。平静已经降临,但是在阿富汗,它就像蝴蝶的生命一般脆弱短暂。阿富汗人民已经开始寻找新的英雄,新的崇拜对象。于是,塔利班顺势而起。

才 1 个评论 火速盖楼»

  1. 买了这本书看过。感觉生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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