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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忆外公:说好不为你忧伤

年轻的时候受过苦,年老的时候伤过心,但是有两个孝顺的女儿,始终守在身边,不离不弃,有一个好的名声,追随了他一生。所以,他这辈子,有遗憾,总归是圆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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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不为你忧伤

文/熊妍

(一)

我与他从未亲近。我不觉得他疼我,只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会骑自行车来我家接我。那时候他身体很好,声音很大,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我就心甘情愿跟他走。

一过暑假,几乎大半都是待在他那里。倒不是因为他。完全是因为外婆和无穷无尽的自在。他训我,命令我写作业,还把电闸拉了不给我看电视。我常常想,大老远接我去,第二天就打电话让我妈接我走,切。

事实上,他就是这么个矛盾的暴脾气的老头。永远五点起床,九点睡觉。起来就大声咳嗽大声烧水,最关心的就是一日三餐有没有按时进行,一口的假牙,但很讲卫生,口袋里会放一盒百雀羚的香纸,吃完饭一定打盆水洗脸。爱喝片茶,讨厌女孩留指甲,讨厌话多的丫头,从年轻时就爱吃鱼吃虾,在家里一贯是说一不二的。

他甚至没抱过我,印象里,他只给我买过一次2毛钱的豆沙冰棒。只有一次。那个味道我永远记得。

跟外婆比起来,我从没觉得他爱我。现在算起来,我是多么幸运,曾经独享过他十一年的宠爱。

在我一次次飞快地跑过他的院子的时候,在我一次次从那古旧的大门唱着歌回来的时候,在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跟他问好的时候,那年迈却不模糊的眼神曾经怎样惊喜又故作严厉地落在过我的脸上、肩上、手上、身体上,十一年之后,才有妹妹和弟弟来分享这份关注。

(二)

他是老革命。我家有一张他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眉清目秀略带羞涩,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他。一个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苦难,才可以轻易改变容颜背后的神情?

我只知道他打过仗,打仗的时候腰受过伤,他就一直扛着,到老了医生给他照CT,才发现腰部的骨头早就移位了。听说他参军出了无为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他从不给我讲故事,我也不问。后来我才知道,他解放后还做过公安。

我是有多么不了解他啊,就像他也从未有机会了解我一样。

我只记得他的手很大很宽厚,大拇指那里的皮肤摸起来像春天的棉絮一样柔软,我就喜欢趁他晒太阳的时候去摸他的手,后来,我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上都没有找到过这样的感觉。

我开始恨自己那时的不好奇。

(三)

有一回他和外婆去买鸡蛋。小贩说要3毛2,外婆要还到3毛。他拿起鸡蛋仔细看过,对外婆说,这个鸡蛋这么好就值3毛2,你这个老奶奶干什么要还到3毛啊。

外婆流着泪对我说,家里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他也从来没让别人吃过亏。

我记得他70多岁的时候,还能骑车来我家,那时候外婆年纪大了开始磨他,他就说要住到养老院去。还不忘补一句,我自己去,把钱都给老奶奶生活。他没文化,军旅生涯占了一半的人生,36岁才娶妻生子,但是,这一辈子,从没对妻子说过一句大话。

文革时,因外婆是地主的女儿,他被拉下马,批斗、游街、写材料,折腾好久,他就黑着脸,从没服过软。文革结束,拉他下马的同事众叛亲离,只有他愿意与其往来,还帮其回城,与其相处了一生。

令我动容的,是他仕途从此中断,但一生对党仍旧忠诚,廉洁到连房子也没有一座。80多岁以后,渐渐糊涂了,他都坚持他的住房是共产党给他的。

我上学之后,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忠诚,要求进步”。

(四)

在他年轻的时候,背后生过疮。听说疮最怕的是有名字有来头,说得出名字的疮可以要人命的。找老中医来给他开刀,打开之后,疮上有八九个脓头。但是,他哼都没有哼过一声。

我妈说,他是真男人。

去年腰摔断的时候,一直躺在床上,忍不住呻吟一声,妈跑过去问他,他假装没疼过一样摇摇头。8月份查出来肝癌,又有心衰,他已经无法坐起来了。妈妈和小姨每天去给他擦洗身体,说褥疮已经让皮肤完全溃烂。他也只是偶尔地不经意间,皱皱眉头。

我妈后来摸着他的头流着泪说:“爸爸,看你这么痛苦,我也不想留你。”

他一生对自己都极为严格,好像不允许有一点点的错误。

(五)

我喂他吃饭,他体贴到我刚把勺子举起来,就乖乖张开嘴。后来只能吃流质食品了,就喂他喝鲜榨的果汁和加鸡蛋的玉米糊。半昏迷状态下,有一滴食物掉出来,他都会伸手出来要拿毛巾擦干净。

后来听医生说,这个样子还要抬手,几乎使上了全部的力气。

我一直想给他擦擦身子洗洗弄脏的衣服。但是他每回一看见我,就拼命地用被子把下身盖住。

其实,我一点也不嫌弃他的。而且,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可是,他不这么想吧。

那个十六岁就参军打仗的男人,那个让自己女儿十三岁就开始挑水做饭的父亲,那个80岁了还能管一家生活一点也不服老的爷爷,临老了,也不忘疼惜孙辈们,也希望自己活得有尊严。

(六)

他不愿住在医院里,虽然所有人都陪着他。11月新房回迁,他操劳了一辈子,终于住上了明亮的大房子。但是,他已经虚弱到不能坐起来了,所以,他最终都没能够坐上轮椅出房门,哪怕只是在家里转转。

12月的时候,越来越冷,他也越来越不好。常常陷入昏迷。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好去求菩萨保佑他至少把这个年给过完。因为,他还没有在新房里过一个年呢。

庙里的老婆婆算了算说,丫头你别难过,菩萨很灵的,爷爷如果今年走的话会很安详,他会在佛堂上念经保佑你们的。

我不求他保佑我们,我只希望他去了天上,能不再为这个家操劳。人都说养儿防老,可是他到老都在养着自己的儿子。如果去了,还要想着保佑我们,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安息呢?

他养了儿子一辈子,70多岁的时候,还舍不得让儿子去买米买油。可是,他病重,儿子远没有那样尽心。他并不糊涂,出院的时候,他说:“我不要再跟他住了,他没有良心。”就这样,他每回昏迷醒来,看见他的儿子,还是会问一句:“你吃饭了没有啊?”

但是,他是真的心寒过吧。

(七)

年初三的时候,他一天一夜没合眼,看见谁都努力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从被窝里伸出手,拉拉你的手。

他拉我的时候,手上已经没有肉了,但我仍然感觉到他的大拇指还是那样柔软,他的大眼睛就那样望着我,虽然年迈,目光并不混沌,下睫毛清晰可见,脸色很红,神情安好,只是最后闭着眼睛冲我摇摇头。

初四早上,小姨打电话说他要走了。我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全家人,只有我,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对自己说,我不想看见他受苦的样子。我宁愿这最后的一眼,停留在初三那天下午。因为我还能感受到,他弥留之际拉住我手时,指尖的温度。

他们都告诉我,他走得确实很安详,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

(八)

他走的时候,三天年刚过,还是有很多人来送他,甚至很多爸妈的朋友、远方的亲戚来给他守灵。我妈说,他一辈子爱好,所以我们一定要善始善终。三天守灵,他的灵前,白天黑夜,从未冷清过。

出葬那天,一直晴朗的天,阴雨绵绵。到了墓地的时候,又再次放晴。

年轻的时候受过苦,年老的时候伤过心,但是有两个孝顺的女儿,始终守在身边,不离不弃,有一个好的名声,追随了他一生。所以,他这辈子,有遗憾,总归是圆满的。

妈说,他挣了一辈子钱,从来没有花在自己的身上过。我给他烧了三天纸,我是真的希望他在天上做个有钱人,把钱花在自己的身上。我每烧一张纸就念叨一句,我们都会好好的,你放心。

你的话虽然不多,我都记着呢,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要求进步。

(九)

一从寒门出乡关,半生戎马寄青山。

红心不老芳千古,赤诚万里望长安。

盛世岂忍埋忠骨,日月同辉耀江南。

白鹤已远情未竟,天上人间总依然。

他生于1924年二月二十八,卒于2012年正月初四,享年88岁。

我知道,其实,我的姥爷很爱我。(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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