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回来,苏武吐了。
刚才那些匈奴贵族轮番向他敬酒,卫律一直坐在那里斜眼看着,眼里带着恶意的笑容。他明知道,这些人是得了卫律的授意,存心灌醉他,看他的笑话,但张胜曾告诉过他,这里的习俗是酒到必干,否则会被视为对敬酒者的侮辱,所以,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喝下。
本来他酒量还可以,但从没经历过这种以一敌百的阵势,喝到后来,只觉得舌头都麻木了,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躺在毡毯上,口中发苦,吐空的胃比原先更加难受,而头脑也依然昏昏沉沉。看着帐中悬着的那盏发着昏黄光线的羊油灯,混乱的心绪中,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一件事——那卫律自己倒没上来趁火打劫!
对了,那逆贼今天从头到尾就没喝过一滴酒!
他不会喝酒?还是……酒里有毒?
……嗐,想哪儿去了!
不能再想了,头晕……睡了吧……
……四周灰蒙蒙一片,一股无形的压力渐渐笼罩了他……
怎么又来了?!
这是什么噩梦?
这是哪里?!
那种无所不在的压力挤缩得他就像一只困在茧中的虫子。
太闷了!
不,他要透一口气!
他拼命挣扎,要挣出一道呼吸的缝隙来……
没用,手脚不知何故都动不了,那力量还在无情地增大,一点一点,越来越大……
他无法呼吸!
他要窒息了……
“啊,不!”他痛呼出声。
“大人,醒醒!大人,你怎么啦?快醒醒!”
苏武睁开双眼,张胜焦虑的脸出现在面前。
“大人,怎么了?”张胜道,“被魇住了吗?”
苏武长出了一口气,疲惫地点点头:“好像是的。”虽然醒过来了,但依然心慌得厉害。刚才梦里那股巨大的压力,那样真实,那样强大。不知道要是张胜晚来一会儿,他是否真会被那梦中的力量扼死?
张胜发现苏武的表情有些异样,道:“怎么了大人?”
“刚才,好像……”苏武道,“有些不对劲。”
张胜道:“哦?怎么了?”
苏武道:“那个梦……不知怎么,这段时间总是做同样的怪梦。”
张胜若有所思地道:“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武想了想,道:“大概是我们留宿光禄塞那天。”
张胜点点头,道:“是水土不服。出了阴山,便是胡地水土,大人是第一次出塞,可能不太适应。今天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吧,大人。单于庭有座圣山,听说风景不错。”
张胜所说的“圣山”,是单于庭一带最高的所在,站在山顶,清风徐来,带着草原上花草的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山顶有一面石壁,壁上刻着一幅岩画,张胜站在岩画前,若有所思地看着。
“张副使,”苏武走过去,也看了一眼,“那有什么好看的?”
那岩画粗陋稚拙,画着一个女子指着一条狗,边上还有一些牛羊之类的牲畜。笔画漫漶不清,显然已经年深日久。
一路行来,从阴山开始,他们就常看到这类东西,当地人说,那是上古巫师作法留下的。这些胡人粗鄙无文,绘画雕塑之事,再怎么做,比起中原也差远了,何况还是上古蒙昧未化之时的遗留。
“想不到原来出处在这里!”张胜感叹道。
苏武道:“什么出自这里?”
张胜道:“那个关于‘犬戎’的传说。”
犬戎?苏武一怔。朝廷这两年的宣战诏书里倒是常提到这个词,他听了从来也不以为意,不过一个蔑称而已,难道还有什么说法?
张胜解释道:“相传古帝高辛氏时,后宫有一妇人得了耳疾,从耳中取出了一个蚕茧大的物体,化为一条神犬,带走了公主,生儿育女,成为蛮夷各族的祖先。所以,匈奴在上古时被称为‘犬戎’。”
高辛氏?神犬?真是不伦不类。苏武觉得有些好笑,道:“蛮夷之人知道什么中原古帝?若照了这说法,胡汉岂不本是一家?这么多年还打什么呢?”
张胜摇摇头道:“以前确实没人当回事。这两年朝廷大兴尊儒之风,一些老儒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旧典,考证说匈奴确实跟一位中原古帝有关,只是年代久远,说法混乱。有的说是高辛氏,有的说是夏后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苏武被这种惊世骇俗的论调震惊了,道,“匈奴是……中原古帝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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