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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与傅雷恩怨始末:人生大道,各走一边

左:傅雷、朱梅馥夫妇 右:张爱玲

左:傅雷、朱梅馥夫妇 右:张爱玲

张爱玲与傅雷恩怨始末

文/闫红

(上)

写文章的人,很难赢得厚道的名声。他们成天不是忙着出卖自己,就是忙着出卖别人。

琼瑶的处女座《窗外》拍成电影名噪一时,结果因为在作品里面表现了她爸妈的严厉,纠结得几乎不敢进家门;三毛倒是没怎么说自己爸妈坏话,但是,如果她的那些旧同窗、前男友、她的公公婆婆都去读这些东西的话,只怕很多人都会觉得她欠自己一个解释。而凌叔华的后人和虹影打官司的新闻,只是无数文人被起诉案例中的一个比较典型的事件,尽管如此,我得说,跟张爱玲比起来,他们全部是小巫见大巫。

张爱玲刚出道,就在一篇英文散文里,刻画了她父亲的暴躁与虚弱,开始写小说之后,她的那些亲戚,从远房的李氏族人到她舅舅她弟弟都在劫难逃——她舅舅本来很疼她的,她跟他打听亲戚间的八卦,舅舅知无不言。到此时看自己全家的形象在《琉璃瓦》和《花凋》里被她糟蹋成那样,暴跳如雷,几乎要跟她断交。不过,我觉得,她舅舅的这份暴怒大可不必,若他九泉之下能看到那部到21世纪才面世的《小团圆》,就会知道,这个外甥女写自己,也是一样的心狠手辣。

张爱玲将写作,视为自己的宿命,认定一个写文章的人,就不可能是个淑女或者绅士。所以不管她在亲戚群中怎样被孤立,她倔强地依然故我,只有一次,她懊悔自己的出卖行为,在将近四十年后,她在自己的一篇小说后面加了个后记,说“我为了写那么篇东西,破坏了两个人一辈子惟一的爱情……‘是我错’,像那出流行的申曲剧名。”而她想起这小说,是因为在理发店里百无聊赖、突发感伤。为了回避那不愉快的懊恼感,她后来再也没有去过那家理发店。

那篇小说叫做《殷宝滟送花楼会》,到了2013年3月份,张爱玲遗产继承人宋以朗才在发表在《南方都市报》的文章里石破天惊地告诉我们,《殷宝滟送花楼会》的男主角,那个神经质的音乐教授的原型,是著名翻译家评论家傅雷。

他说张爱玲在1982年12月4日写了一封信给他父亲,信上写道:“决定不收《殷宝滟送花楼会》进新小说集……《殷宝滟送花楼会》写得实在太坏,这篇是写傅雷。”

有点颠覆对不对?傅雷通过他悲壮崇高的译作《三巨人传》、《约翰克里斯朵夫》,通过他苦口婆心的《傅雷家书》,通过他和妻子朱梅馥在文革初始时宁可玉碎不肯瓦全的自杀,成就了那样一个高风亮节的形象,在张爱玲的笔下,却变得这样疯狂而又可笑。张氏有言,她喜欢在传奇里发现普通人,可是,她笔下的傅雷,已经流落到滑稽了。

《送花楼会》说是小说,当散文看也可以,是第一人称写法,而且叙述者“我”就是一个名叫“爱玲”的作家。且说这日“我”闲居在家,突然有并不熟悉的校花同学抱花来访,坐下来就说她的爱情,她与一个音乐教授罗先生恋爱始末。

张爱玲不无刻薄地刻画了这位校花同学的矫情与空虚。与其说她是来倾诉,不如说她是来炫耀,炫耀她有一份让她无聊的小灵魂变得厚重的伟大爱情。

同《色戒》里那位校花王佳芝一样,殷宝滟不满足于只是做个美女,她有野心去占据更伟大的制高点,王佳芝投身革命,殷宝滟则偶尔认识了罗先生之后,天天去他家跟着他学习她不得要领的音乐史。

这位罗先生,古怪、贫穷、神经质,但他在美国欧洲都读过书,法文意大利文都有研究,对音乐史非常精通。他谁都看不起,对女人总是酸楚与怀疑的。但殷宝滟是个美女,是个离他很近很热切地跟他学习音乐史的美女,他放弃了因为害怕被拒绝先摆出来的那种酸楚怀疑,爱上了她。

她一开始的态度是“我再没有男朋友也不会看上他吧”?可他那对全世界都白眼向青天的架势,使他的爱,变成了一枚勋章,获得者是很难不骄傲的——她渐渐也觉得受用了。

她收到他与众不同的情书:“在思想上你是我最珍贵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王后,我坟墓上的紫罗兰,我的安慰,我童年记忆里的母亲。我对你的爱是乱伦的爱,是罪恶的,也是绝望的,而绝望是圣洁的。我的滟——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即使仅仅在纸上……”

她过去收到的那些贫乏小男生的信怎能相比?

“没有爱及得上这样的爱”,而且她以为这爱是可控的,是“听话的”爱,以为他可以永远在距离之外爱着她,她只管毫发无伤地享受就是了。

如是三年,他终于亲到她的嘴,之后又想别的,她感到恐慌以及被亵渎,原来她并不是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女神。但她还是贪恋他的爱,他们甚至谈到他去离婚。一时离不掉,他俩都很痛苦。他绝望暴躁地在家中和妻子吵架,她被仆人请去劝架——过去他两口子一吵架,女佣都是打电话找她来劝:“因为,他只听我的。”

这次连老妈子都看不过眼了,说:“我们先生也真是!太太有了三个月的肚子了——三个月了哩”。

看来罗先生也并不只是一味地痛苦。但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离开了罗先生的殷宝滟,面对她的老同学,作家“爱玲”,仍然把这些一带而过,泪水汪汪地说她是怕伤害到他的妻儿,才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他有三个小孩,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们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吧?”

“太阳光里,珍珠兰的影子,细细的一枝一叶,小朵的花,映在她袖子的青灰上,可痛惜的美丽的日子使我发急起来。‘可是宝滟,我自己就是离婚的人的小孩子,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并不比别的小孩子特别地不快乐。而且你即使样样都顾虑到小孩的快乐,他长大的时候或许也有别的缘故使他不快乐的。无论如何,现在你痛苦,他痛苦,这倒是真的,

她想了半天,‘不过你不知道,他就是离了婚,他那样有神经病的人,怎么能同他结婚呢?’我也觉得这是无可挽回的悲剧了。”

请原谅我大段引用原文,这几段实在太反高潮了,可以作为许多“遗梦”“碎梦”背后的老实话。殷宝滟和罗先生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他那样有神经病的人”,跟他离不离婚没太大关系,他们痛苦地讨论离婚什么的,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样更有悲剧之美吧。这结尾横扫过来,使前面那缠绵情调变成了一个笑话,若主人公有原型,那就更是一个笑话了。

按照张爱玲的写作习惯,他们当然是有原型的,男主角我们已经知道,女主角则是一个名叫成家榴的女子。张爱玲给宋淇的信里,也点明了这一点。

傅雷的儿子傅聪和傅敏接受记者采访时都承认,他们父亲的生命里,出现过这位成家榴,她是个美丽迷人的女子,非常出色的女高音——与张爱玲文中所写的“在水中唱歌,意大利的《哦嗦勒弥哦》细喉咙白鸽似的飞起来,飞过女学生少奶奶的轻车熟路,女人低陷的平原,向上向上,飞到明亮的艺术的永生里”吻合。

傅敏回忆:“只要她(成家榴)不在身边,父亲就几乎没法工作。每到这时,母亲就打电话跟她说,你快来吧,老傅不行了,没有你他没法工作。时间一长,母亲的善良伟大和宽宏大量感动了成,成后来主动离开父亲去了香港,成了家,也有了孩子。”

也与张爱玲所写的不谋而合。

成家榴和傅雷,何时何地认识的已经不得而知,《送花楼会》里说殷宝滟跟同学去听课,在课堂上认识了罗先生,宋以朗认为这是小说家言,因为成家榴的姐姐成家和和傅雷是邻居,都租住宋淇家的房子。

但宋以朗又说傅雷搬到宋家的房子是在1947年,这时成家榴已经被张爱玲那篇小说吓得去了内地,他们的交情应该不是因比邻而起。根据现有资料,应该是成家和介绍的。

成家和,刘海粟的第三任妻子,香港明星萧芳芳的母亲,曾就读于上海美专。1931年,她和同学赵丹误以为傅雷反对学生抗日,在教室里跟他发生了冲突。不打不相识,一场误会之后,他们成了朋友,成家榴十有八九是成家和介绍认识的,与小说中所言去学校时探望女友认识的相去不远。

张爱玲也在给宋淇的信里,说殷宝滟就是成家榴。她们曾经是同学。

每一条都对得上,张爱玲没做任何技术处理,当事人几乎是裸身出镜,反应可想而知。张爱玲振振有词地说,“是她要我写的”,可是人家没让你写成这副德性。“殷宝滟”原指望自己成为琼瑶小说里那种又美丽又崇高的女主角,看了这个自然是当头一棒,更要命的是,她接下来还要给“罗先生”一个交代,给她长达数年的爱情一个交代,她该如何交代?

只能是逃走了,逃到内地去,匆促地嫁了个空军,很快离婚。张爱玲一个不长的小说改变了这女子的命运,这倒没什么,我们的命运经常被一些小事改变,她懊悔她毁掉了殷宝滟也就是成家榴和傅雷的爱情,那爱情虽然有点矫情,但也是爱情啊,爱情里总有各种各样的杂质,百分之百的真爱是不存在的。

如前所说,张爱玲能忏悔,也算难得,可我仍有个疑问,张爱玲写这篇小说,只是作家的积习使然吗?该文发表于那篇署名迅雨的评论《论张爱玲的小说》之后,她知道迅雨就是傅雷吗?如果她知道的话,那这个小说就有点报复的性质了。

1944年5月,署名迅雨的《论张爱玲的小说》在《万象》上刊登,半个月后,张爱玲回敬了一篇《自己的文章》,为评论里批评的那几篇小说辩护,11月,张爱玲在《杂志》上发表《殷宝滟送花楼会》,时间点如此契合,让人不多想都难。

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傅雷一边和成家榴分着手,一边写着评论,成家榴转身去找老同学张爱玲倾诉,傅和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这么一种交集。宋以朗就说,张爱玲写《送花楼会》时,并不知道傅雷就是迅雨,张爱玲是后来到了香港才从宋淇那里听说的,她有点惊奇,但也没深究。

这种可能也有,但是,我们要知道,傅雷的那篇评论,是交给柯灵发表的,柯灵跟张爱玲交情不浅,《小团圆》里以他为原型塑造的那位荀先生,又特别爱在女主人公面前说文坛掌故,总之有点八卦,那么,他把这个大秘密八卦给张爱玲听完全有可能。

就算他不说,当时也有小报指出迅雨就是傅雷,当时有份《光化日报》上发表过一篇《小报上的女作者》,里面写道:“《万象》曾提拔了几位女作家,其中有几位,平心而论,她们只是文章的学作者,暂时还不能称作‘女作家’的。张爱玲出道的迟,可是都红过她们,著名的翻译家傅雷先生曾在《万象》上写过一篇评论,格外叫人侧目。”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确定张爱玲就知道迅雨是傅雷,柯灵也有讳莫如深的时候,张爱玲也可能凑巧没看到这份报纸,但《殷宝滟送花楼会》里有些词,是故意跳出来告诉有心人,这篇小说就是冲着《论张爱玲的小说》来的。

《论张爱玲的小说》开头就写道:“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送花楼会》里罗先生也说:“在这样低气压的空气里……”点明罗先生和迅雨一个腔调,而她心知肚明罗先生就是傅雷。

《送花楼会》里,说罗先生面对女人的态度是酸楚的,张爱玲回敬傅雷的文章《自己的文章》里也说,斗争是动人的,因为它是强大的,而同时也是酸楚的。她拐弯抹角地说,爱斗争的傅雷,难免总是酸楚的。

可以想见,成家榴会悔恨交友不慎遇人不“淑”(淑女的淑),傅雷心中则是百味杂陈,尴尬、懊恼之外,怕是也有愤怒:“《金锁记》的作者人品竟是这样低劣,真是错看她了。”当然,他是不会再说什么了。

出卖同学隐私,还是这样嚣张的毫不体谅别人地出卖,当然道德上是有问题的,张爱玲自己都意识到了。但是张爱玲写这么一篇小说,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吗?要是真这么看,也把张爱玲看扁了。张爱玲写这么个故事,是因为这篇小说,比《自己的文章》更能证明她的文学观点。

所以,要说清傅雷和张爱玲的这场战争,还要从始作俑者,傅雷的那篇《论张爱玲的小说》说起。这个,我们下篇里细说。

下一页:傅雷与张爱玲恩怨始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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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 1 个评论 火速盖楼»

  1. (他首先给《金锁记》以高度评价,称之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颇有《狂人日记》里某些故事的风味。)
    这句话写错了,不是狂人日记好吗 ….在一些文学学者的论著里,后者的作品并不一定有前者优秀……但是民间看法可能比较通俗一点拿张当爱情小说作家…

    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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