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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故事发生的夜里,他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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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故事发生的夜里,他们在做什么?

文/王路

三百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在荒山野岭的一座古庙中,有人在埋头读《史记》。突然,他一掌拍在案几上,大呼妙哉,然后提笔在页眉批上:此处屌爆了!他并非为了考取功名才如此用功,他文风怪诞,在岁试时被黜革,到科试时他改了下名字,便轻松拿了第一。顺治皇帝不久前还说他是古文高手呢。此夜的他,并不知道一年后的今天,自己会身在寺庙外的一座新坟里。他的人生将定格在54岁,档案上的最后三个字是“斩立决”。此时的他,读书读到了深夜,在万籁阒寂之中,仿佛有鬼声沙沙敲窗。那不是鬼声,是雨声。昏黄的烛光下,萤火虫在一尊金身古佛面前飞来飞去,四壁上挂着的是袈裟。他等了许久,鬼却没有来,杀人越货的强盗也没有来。在这个夜里,没有任何故事发生。

四百多年前的一个夜里,有人喝了一宿的酒。这依然是个雨夜。不过是春夜的细雨,洋洋洒洒,从暮色中下到夜深,停住了。韭菜叶在雨后长出了长长的一茬,就在篱笆旁边,迎着中夜的微风摇曳。新鲜的蔬菜破泥而出,香气扑鼻。当然,只有诗人的鼻子或者是精神病人的鼻子才能这么灵敏。而他恰巧是一个诗人和一个精神病人的结合体。他是一个醉时会拿起铁锥刺向自己耳朵的人,醒时会拿起大斧劈向自己脑袋的人。在醉眼里,他看见燕子从落满香尘的梁间飞过,经宵的酒力让他分不清哪里是他的帽影,哪里是轻绽的海棠。天快明了,宵禁马上要停了。

五百多年前的一个夜里,没有下雨,月亮从很高很高的屋罅中打在地上,像霜一样。不是像霜,就是霜,这个冬天极冷。清光从壁上透进来,幸好有这个小孔,才能分得清白天和黑夜,才能看见月亮一次次亏了又满,不知度过几许时日。这里是牢狱,他人生的低潮才刚刚开始。在这里,他看到了盘绕在朱阁卷帘间的浮云,听到了凄婉的高歌。当然,那些都是幻觉。正因他有如此强大的幻觉,牢房才无法禁锢住他。一年之后,他身为逃犯闯入深山,路过野庙,藏身一宿,却不知那里正是虎穴。中夜老虎归来,闻到人的味道,在门外大啸半宿却不敢进去。从此,他开始向自己人生的高潮迈进,顺便带着整个大明的历史和宋明六百年的儒学一路狂奔到巅峰。

六百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初春的长江边,那个地方叫做燕子矶,这是杨柳春风的二月初。扬子江波涛翻滚,钟山虎踞龙盘,一群文人骚客在此处流连风景,踌躇满志。不久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将开始肥马轻裘的生涯。天边的弯月,像是静谧的微笑,恬然等待着他们即将来临的大好前程。只有一个文人,显得有点与众不同。在他身上,饶是你很用力,也不易看出深藏的踌躇满志,可他吟出的一首诗把他出卖了。诗的大意说,你们太嫩太年轻,只有我,可以和燕子矶、天边月谈笑风生。他并不是读书人,三十年前,他是皇觉寺的一个和尚。如今,他是皇帝。

七百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大海上,暴风雨无情地摔打着飘萍,他因此感慨起自己浮沉不定的身世。大船颠簸起伏,他心力交瘁。向东望去,还能看见星星渔火。他不会知道,那有着几盏星星渔火的地方,七百年后将会成为世界的购物天堂和亚洲的金融中心。此夜,他只是一个俘虏。而七百年后的这座繁华都市也不会知道,七百年前,在这片海上漂过的一个文弱书生,以他的七尺身躯,足以对抗征服了整个亚欧大陆的庞大帝国还绰绰有余。

八百多年前的一个夜里,蛙声让四周变得热闹起来。青蛙们并不孤单,还有雨;雨也不孤单,还有风;风也不孤单,还有将将成熟的梅子。梅子挂在梅树上。可是,有一人是孤单的。他的朋友辜负了一桩美好的约定。于是,在这闲适的夜晚,只剩下他一个人享受这无边的风雨声和梅子香了。他敲着棋子,听着蛙声,细数着落下的灯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热闹而孤单的夜晚过去了一半。

九百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他在值夜班,如今天的无数保安一样。他可不是保安,因为屋子里住的是皇帝。这是他升为翰林学士的第二年。他睡不着觉,只好去听漏壶里的水一声声滴残,看金炉中的香一寸寸燃尽,月光下的花影一点点爬上栏杆。为什么睡不着呢,他说,是因为春色太恼人了。春色有何可恼人的呢?恼人的不是春色,是他的心魔。此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三年之后,这个国家将开始地覆天翻的变化。

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在一座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的水晶宫殿里,夜明珠照着鲛绡帐、青玉枕和冰罗簟。他对着满盘的雪藕和冰李,诗兴酒兴两相高。他慢慢行到水晶殿前,在紫檀椅上坐下。此时倚阁星回、玉绳低转、凉风生起,但见柳丝花影映在摩河池中,青丝拂过,绿波汍澜。眼前的美人冰肌若霜,玉骨如月。他不会知道,就在这个夜晚,一个和他身份极相似的人,不经意间写下了“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的句子,于是他的名字就堙没在文学史的尘埃里了。

再往前推一百年,那是秋天的晚上,银烛照着画屏,渐渐生起了凉意。萤火虫飞来飞去,发出微弱的光亮,这萤火与第一个故事里的萤火并无区别。她在这个晚上不胜酒力,夜风把她的微醺吹成了宿醉,这宿醉与第二个故事里的宿醉并无区别。月色如水,在台阶上流泻,这月色与第三个故事里的月色并无区别。她想起了一个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那是一个尊崇的人,这尊崇与第四个故事里的尊崇并无区别。她想起自己飘零的身世,一生一世从不被人顾惜,这飘零与第五个故事里的飘零并无区别。她明白自己是个被辜负了的人,这辜负与第六个故事里的辜负并无区别。她遥望着天上的耿耿星河,不能成寐,这无眠与第七个故事里的无眠并无区别。她回想起自己也曾在琉璃宫殿享受欢宠,这欢宠与第八个故事里的欢宠并无区别。

事实上,并不存在这个宫女。在上面的故事里,主角是个诗人。他曾是个放荡不羁的游子,落魄江湖,十年一梦。在一天夜里,他抵御不住四面相逼的孤单,开始想象很多年前某个夜晚可能发生的故事。在他的想象里,有个宫女,孤单地坐在宫殿的台阶上,寂寞地遥望着迢迢河汉,想象着牛郎织女的故事。而属于诗人的夜晚并没有发生任何故事,那个宫女也未必真的存在过,更不用说她想象里的牛郎织女是否真的存在过。可是,当你把这一切结都解开,把所有的孤单都打碎,你会发现,类似的桥段在一百多年后、两百多年后,直到八百多年后的每一个夜里,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出现。这十个故事里的人,谁都不能了知别人的故事。他们最近之间也相去百年,而人生也不过百年。可是,当我在千年之后的一个夜晚,把这些故事说给你听的时候,千里之外的你,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在这个故事里,相隔千年相隔千里的人突然就聚在一起,好不热闹,好不喧嚣。

而事实上的事实上,前面十个故事都不曾存在过。或者,说他们都存在也无妨。真正的故事是,在一个夜里,一间最平平无奇的屋子里,一个最平平无奇的人,对着冰冷的键盘,敲下了一篇平平无奇的文字。在属于他的这个夜里,并不曾有什么故事发生。一如你在这个夜里,对着屏幕,读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读完所有的故事才发现,在属于你的这个夜里,亦不曾有什么故事发生。

补记:看到有朋友考证,于是将故事所本贴出来给大家作参考。

金圣叹《宿野庙》约1660年

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半窗关夜雨,四壁挂僧衣。

徐渭《自书诗轴》

春园细雨暮泱泱,韭叶当篱作意长。旧约隔年留话久,新蔬一束出泥香。梁尘已觉飞江燕,帽影时移乱海棠。醉后推敲应不免,只愁别驾恼郎当。醉间经海棠树下,时夜禁欲尽。天池山人渭。

王守仁《屋罅月》1506年

幽室不知年,夜长昼苦短。但见屋罅月,清光自亏满。佳人宴清夜,繁丝激哀管。朱阁出浮云,高歌正凄婉。宁知幽室妇,中夜独愁叹!良人事游侠,经岁去不返。来归在何时?年华忽将晚。萧条念宗祀,泪下长如霰。

朱元璋《咏燕子矶》约1371年(洪武四年明朝第一次春闱)

燕子矶兮一秤砣,长虹作杆又如何?天边弯月是钩挂,称我江山有几多!

文天祥《过零丁洋》1279年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赵师秀《约客》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王安石《夜直》约1067年

金炉香尽漏声残,翦翦轻风阵阵寒。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孟昶《玉楼春》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倚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又:李璟《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杜牧《秋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又:杜牧《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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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个评论 火速盖楼»

  1. 百无一用是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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