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梦几何
三日后,我卧病在榻,宫廷内一干御医观摩了我的脉象之后,锤胸顿足、扼腕嗟叹,众口一词地向帝君表示惋惜,国丧即将到来,请帝君做好心理准备。
我本是个大夫,对自身的状况了然于心,或许确实命不久矣罢。
眼下师父的狼毒不久后便可得解,怜姬早已无需我照料,楼西月……回了中原,世上牵挂之事落不下几桩,如此,甚好。
帝君在怒斥一群庸医之后,异常果断地安排了一群巫师在我身旁缭绕弹唱。
我歪了酒壶斟满了酒杯,侧首支腮看着眼前的巫师口中念念有辞地摇着铜铃。
他们面涂鬼符、头插翅羽,让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大风并且开始思念他。
帝王往往自称“寡人”,我虽没有帝王的才略,已经深深体会到独孤求败的精神境界。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一袭墨领浅蓝的身影走了进来,怜姬微微俯身,凑近了看我,眸中似笑非笑:“玄姬殿下真有兴致,帝君焦虑,你倒有闲心在此喝酒养神。”
我晃了晃酒杯,笑道:“再过几日,便要继位称帝,自然要庆祝一番。”
她似是被刺中痛处,眸中一冷,顿了顿,再缓缓道:“你果然还是最心疼夏景南,可惜了楼公子一腔深情付诸东水。”
我心头狠狠地一抽,低头喝了口酒,无心与她纠缠,遂低声道:“怜姬费心了,只是我心疼哪个,到底与大薛国,与你怜姬没有半点干系。你先前配的药,药效着实猛烈。眼下我要往内殿蓄蓄神,免得往后打理政事手上生疏。你请回吧。”
怜姬一双眼看了我许久,僵了僵,“也是,玄姬刚被封上长公主便身子抱恙。不知道继位之后,能撑多久呢?”
我勉力笑道:“你多虑了。我医术虽不济,还不至这样虚弱,怕是遂不了你的心愿。你给帝君下的迷榖番,恐怕也没有你口中那样难解罢。”
看她神色骤然变了变,我仔细地瞧着她,“齐笑,你算计旁人,到头来总是要将自己搭进去。”
语罢,搁下酒杯欲往内殿去。
怜姬在身后叫住我:“楼西月彼时喜欢的人是我,尔后他将你错当成了我,才会伴你至此。”
我止住脚步,胸口闷痛地厉害。
怜姬声调放柔了些,“原本他不是答应要等你,即便是做了帝姬他也甘愿么?那是因为他不知晓真相。我与他道明之后,他便知道你并非是他当初喜爱的那个人,才匆匆离去,不告而别。你心里挂念的不是他,他心底的人也不是你,这样正好。”
我默了良久,撑着桌边与她道:“你说的对,这样正好……”
回到内殿,喉头腥甜,干呕了些血丝,服了帖药定住心神。
我倚在案边思量了许久,决意去寻帝君。
离继位大典仅余四日,倘是怜姬暗中布下手脚,解药拿不到手,我岂不是白搭了一条命。
帝君敛眉,沉声道:“你想回药王谷?”
我颔首诚恳道:“其一,我身中顽毒,想寻我师父一试。其二,帝君所中的迷榖番,并非无解,药王谷中有一味斯兰,佐以云石、尝心草,可将迷榖番逼出。”
“寡人如何知道你此行不是私逃回去?”
我应道:“帝君大可以派人看着我。我既是月姬之后,便是薛国血脉。离国彼时将晋朗逼至死地,也难以容得下我。”
帝君默了片刻,冷声道:“寡人不准。”
我状似坦言道:“不瞒帝君,我所中之毒甚顽劣,可否承了我这个念想?倘若帝君以为不妥,也可托人将狼毒解药带回谷中,师父毒解之后,再请他来此出诊。”
顿了顿,我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只是两国车途甚远,恐怕等到师父至此,我已然乘鹤西去。”
诚然,以上的话有夸大事实的成分,比如那个传说中可以医好迷榖番的斯兰,就属于事实范围以外的部分。
但我委实不晓得自己还能活多长,内心绝望而凄苦,帝君如果是个明智的帝王,就应该知道临死之人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这种时候最合适的做法就是把我关起来以免影响舆论。
我掩口再沉痛地咳了几声,帝君闭目思索了一番,拂袖将卓商召至驾前,吩咐道:“卓商,寡人命你带人将玄姬护送至药王谷。三日之后复返,若是她执意不肯回来。”
他拧了眉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冷声道:“那就杀了她。月姬的血脉,绝不能流落外族蛮荒之地。”
我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中。卓商领了一队人马装扮成商人的模样,启程往中原走。
趴在窗边看外头日出日落,云起霞飞。
这条茶马古道,楼西月和我驾马走了三回。
马溅香尘,过客匆匆。不察间,打马走过万水千山,重重叠嶂似是昨日再现。
途经荆州。
我卷起车帘,看着十梅亭旁摆了摊贩,热气腾腾用蒸笼蒸了梅花糕。
布衣挎篮的百姓过往,雾霭掩住摊前客人的面容。
“殿下,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卓商递了个油纸包过来。
我一时怔忡,“楼西月,我不饿。”
卓商道:“殿下思念楼公子?”
我顿了顿,放了车帘倚在车中,听闹市中熙熙攘攘的吆喝声,低声道:“是,我很想他。”
卓商在车外吩咐了声什么,只隐约听到“打探”二字。
晓天明霞,落纸云烟。
药王谷一如从前的模样。
石缝里伸出来几枝花草,三公躬着身同师父坐在石桌边下棋。
师父着了素衣,乌木簪子挽发,容色温和。
风吹过,十里竹林“沙沙”作响。
大风扑着翅膀,歇在屋檐上;小九瑟缩在草堆后头,檐角腾起炊烟。
三公看到我,止了手上的动作,捋着胡子唤道:“丫头。”
师父微怔,抬首浅笑道:“小香,回来了。”
我敛住心神迈步上前道:“师父,你还好么?”
走近了发现,师父清瘦了不少。
师父抬手微微揉了额角,淡道,“挺好,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
我咧嘴扯开来一个笑:“这回不会再弄错了,狼毒解药我寻到了。”
卓商带着一行护卫“一”字排开站在木屋前,他郑重地走上前,手中执了只锦缎包裹的盒子。
他正色与我道:“殿下,属下要行开光之礼,可否请殿下授幸?”
我看他表情很严重,感觉像要哭,赶忙点头应道:“自然,你想我怎么授我就怎么授。”
卓商容色凝重地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请殿下启盒盖。”
我说:“……”
解开裹缎,打开锦盒,内放了一只玉色瓷瓶,我将瓷瓶递给师父。
师父略略敛了眉宇,问道:“小香,你去哪得来的解药?这些是何人?”
我答道:“白捡了个东土公主,一伙人非要我做女帝,盛情难却。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当当,以后师父你想要什么药,只要东土药阁里有的,我全都免费给你送过来。”
师父微怔了怔,“你是东土的公主?”
我说:“可以这样说。如果现在将我绑架了,说不定能够引起朝堂之上、权势宫廷的一场轩然大波,继而离国和薛国短兵相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此,我在江湖上成名立万的理想达成。女子当志存高远,我还能够响彻两国,威震四方。”
我雄心壮志地继续教唆师父绑架我,卓商肃穆地打断我道:“殿下,主公只给你留了三日的时间。”
他转身与师父道:“玄姬殿□中剧毒,主公欲以狼毒解药向夏公子换殿下的性命,恳请夏公子为殿下医治。”
师父听罢,手搭在我脉上试了一试,眉尖轻拧,半晌之后沉吟道:“我给你配药。”
他转身欲走,身子陡然一僵,唇上染了血。
我急道:“师父,你先将解药服了再说罢。”
师父微颔首,留了句话:“我去屋中用药,半个时辰之后,你来我房中,我有话对你说。”
我坐下,与三公扯扯家长,问道:“三公,你近日来可好?”
三公将我望了一望,颤巍巍地斟了杯茶,缓缓道:“谷里留不住人啊。”
我说:“往后我会捡合适的日子过来看你们。”
三公再看了我一眼,哼道:“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我接过三公的茶,喝了口,问道:“我此番回来,带了一批人,看得见的可能有二、三十个,看不见的不计其数。我们药王谷能够将他们妥善安置么?”
三公“唔”了一声,再道:“屋里住不下。”
我垂目思量了许久,“那就……打地铺吧。”
全文读完。还不错…
感谢 、大谢楼主找出了这么个结局 好开心 好高兴~~~~~
感谢楼主的he
先看时没有番外,实在被虐到了。。。。。。
很喜欢《江南外传》,是我迄今为止看过最好看的古言,文笔真好,凝练大方。感谢楼主。
感谢楼主!!!!
幸好有番外,差点就要挠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