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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苏童:已婚男人

朋友们去杨泊家,赶上吃饭的时间,他们照例要留下来吃饭。在杨泊失业的那段时间里,这种情形依然继续,杨泊的朋友们和杨泊一样,大多是些不拘小节的人。他们没有注意到冯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冯敏的烹调艺术也每况愈下,有一天冯敏在饭桌上说,杨泊迟早会变成个穷光蛋,哪天他到你们门上乞讨不知你们会不会给他一碗饭吃?客人觉得冯敏的话刺耳,但也没有往心上去。

王拓有一天带着任佳去杨泊家,杨泊在厨房里摘芹菜。杨泊对他们说,你们坐坐,我马上就摘好了。杨泊又喊冯敏给他们泡咖啡,冯敏在里面看孩子,她好像没有听见,杨泊又喊了一声,冯敏很不耐烦他说,咖啡早喝光了。杨泊说,那就泡茶吧,冯敏仍然没有动,隔着工艺门帘,可以看见她抱着孩子去了阳台。

王拓在杨泊家很随便,他把任佳领进了杨泊的书房,杨泊这时候端了两杯茶走进来,他的面容有些憔翠,手臂上沾着一片芹菜叶子。杨泊总结人以不拘小节的印象。

任佳穿戴时髦,在什么地方都是顾盼生辉。她对杨泊说,你的书真多,我一看见书,人就被陶醉了。

你喜欢看什么书?杨泊说。

我喜欢美学方面的书,它能培养人的气质和容貌。

大概是的。杨泊说,不过我很害怕这些书,书读得越多,人就越发丑陋阴暗。

你又在开玩笑了。任佳嘻嘻地笑了,她推了推王拓说,王拓这家伙就是不懂得幽默。

王拓说,老杨,等会儿我们去看电影,晚饭就在你这儿蹭一顿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杨泊说,那当然。我等会儿去弄只烧鸡。

外面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砰地一声脆响。冯敏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她把手一挥,扔进来一捆芹菜。

杨泊,你的芹菜摘好了吗?

摘好了。

你自己来看看,叶子一片也没摘。

我觉得吃芹菜不用摘叶子,营养都在叶子上面。

冯敏哭笑不得,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尖声骂了一句缺乏文明的话,然后一扭身走开了。

放屁。冯敏说。

王拓和任佳面面相觑,任佳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她拉了拉王拓的手说,走吧。他们小心翼翼地跨过那捆芹菜,径直出门去。在过道上,任佳回头朝杨泊家的门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说,那个女人怎么这样庸俗?土拓有点迷惘他说,天知道,冯敏原先不是这样的。

后来杨泊的朋友们就很少去他家了。他们对杨泊依然很敬重。这年秋天市场上寄赠贺年片风行一时,他们几乎都想到了这个点子,给杨泊寄了装帧精美图案华丽的贺年片。

杨泊如期收到了那些贺年片,他把它们随手扔在书桌上,厨房里,甚至厕所的抽水马桶上,杨泊不喜欢这种小玩意,他觉得寄赠这种小玩意毫无意义。有一天他看见孩子抓着一张贺年片在啃咬,他夺了下来,发现那是任佳寄来的。上面写着一些崇拜他的华丽辞藻。落款任佳两个字被红笔打了个大叉,杨泊猜想那肯定是冯敏干的。他有点好笑,他觉得在别人名字上打叉同样也是毫无意义的。

杨泊每天早晨骑车去自由市场买菜,渐渐地对蔬菜肉鱼禽蛋的市场行情了如指掌,有时候他不无遗憾地想到,如果经济信息公司搞成功的话,这些自由市场的信息,也可以作为一门业务来经营。

在一大群鲜鱼摊子边上,夹杂着一个测字占龄人的摊子。那是一个独眼瞎子,戴一个黑色的单片眼镜。杨泊每天都在市场上看见他。杨泊有一次朝他多看了几眼就被他拉住了。

你脸上有灾气。独眼说。

在哪儿?

眉宇之间,看不见的地方。

灾祸什么时候降临?

现在还不知道,算一卦就知道了。

杨泊对他笑了笑,他说,不用算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身上有灾气。

后来杨泊在他家楼下的人行道上又碰见那个人,那个人摘掉了单片眼镜,在路边又摆了个香烟摊。杨泊注意了他的眼睛,那只眼睛和别人一样明亮,原来他不是独眼瞎子。杨泊想这才是个名副其实的骗子。不过他一点也不恨他,他想他大概也是个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

杨泊过去买了一包烟,他问,累不累?那人狡黠地看了一眼杨泊,慢慢他说,我们大家都挺累。

冯敏在替杨泊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那包价格昂贵的法国香烟。冯敏说,哪来的?杨泊当时已经忘了买烟的事,他回忆了一会儿,说,从一个骗子那儿买的,冯敏皱了皱眉头,这么贵的烟,你买了干什么?你又不抽烟。杨泊说,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很有意思。他很像我,我很像他。买他的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

冯敏把那盒烟远远地摔过来,你这人是够奇怪的了,你知道这个月还剩几块钱生活费?这个家你让我怎么当?杨泊抢起烟看了看盒壳,他说,这种商标图案多漂亮,可以作为艺术品收藏。冯敏已经卷着脏衣服来到浴缸边上,她回过头说,可你不是百万富翁,别忘了你是一个穷光蛋。说完了就弯腰俯在浴缸里洗衣服。

因为洗衣机也让杨泊的债主抬走了,冯敏现在只能在浴缸里洗衣服。她没再听见杨泊说话,直到晚上睡觉,杨泊没有跟她说一句话。冯敏知道她的最后那句话刺伤了他。这种令人不快的效果并非她的初衷,但冯敏觉得她对杨泊是忍无可忍了。

沉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冯敏给孩子喂完奶,对着镜子在梳头。冯敏的头发又黑又直,自然垂于双肩之上。她很喜欢自己的头发,早晚都要细细梳理两次,梳完头发后冯敏瞥了眼床上的杨泊。杨泊已经醒来,睁大眼睛看着门背后挂着的两件睡衣,那是他们结婚前一起去商店买的,蓝的是杨泊的,粉红的是冯敏的。冯敏记得孩子出世以后那两件睡衣就没被穿过,它们现在就像过时的风景画挂在门背后。

你该去买菜了。七点钟了。冯敏背对着杨泊,她说,去晚了市场上什么也没有了。

杨泊翻身跳下床,他开始慢慢地穿衣服,他总是先穿上衣,直到上衣的扣子全部扣好,然后才把两条又瘦又细的腿伸入裤筒,杨泊一边穿裤子一边对冯敏说,我想去深圳。

去哪儿?

深圳。我想去维奇的公司干几年。

怎么回事?

维奇给我写过信,让我当合伙人。

维奇很能干,他是个天才。他让你当他的合伙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蠢才,我当不了他的合伙人?

我没这么说,你别自己作践自己。

用不着掩饰,我明白你的意思。

隧便你怎么想好了,反正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不是老在埋怨没钱吗?我去了深圳,即使做不成生意,卖血卖肾脏也给你寄钱。

冯敏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眼眶里滚出泪水。她抽泣着冲出房间,把门砰地拉上了。她站在门外哭了一会,又重新把门撞开,对着里面喊,杨泊,你别把自己打扮得那样悲壮,你其实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你想去深圳,不过是想逃之夭夭,逃避责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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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个评论

  1. 我一直在思索这篇文章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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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当一个人的内心无法自赎的时候,就是悲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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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Former Chief Justice Iftikhar’s constitutional verdicts went in the same direction in Pakistan and the 18th Amendment took care of clauses in the constitution, especially Article 58(2)(b), which were strategically used to dissolve parlia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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