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之六十八
御驾亲征的政德帝即将班师回朝。
他来得乾脆,去得更乾脆。探完莫望后,还红着眼睛的皇帝立刻宣佈三天后回京
,什麽宴都不要,只和燕云诸将领立饮了一杯酒,就赶他们各自回驻地。
只给人三天时间准备回朝,他带来的御林军和京军脸都黑了。当初政德帝把家底
淘乾,京城大唱空城计,全让他拉来了。四五万的大军,当初整备好出发,花了
十天。
现在还有伤兵和敞开来佈防的问题,皇帝只给三天收拢部队。
只有暗卫营泰然自若,早被耍惯了…他们老早就把行李打包得差不多。这就是老
人(不是说年纪老)为什麽可以摆老的缘故…太了解头子了,早已未雨绸缪耳。
这人说风就是雨。三郎无奈的暗歎,平静的报告和北蛮交涉的过程。这事没这麽
简单,烦琐複杂。北蛮诸部各有各的意见,自己还在打架吵嘴,他还得居中调停
。
他暗忖没有这麽快就能回京,反正他那个暂时了好久好久的钦差御史就没卸下过
,名分上是可以继续留在燕云处理,看皇帝这麽颓丧,想来莫小公子是不肯认了
…这个热血流氓大概也会希望他多留些时候,好让荇儿一併留下,将莫小公子治
好。
不知道为什麽,他对皇帝生气总是气不长。
皇帝眼眶还有点红,无精打采的扔了一个折子给他,「喏,任书。」
三郎狐疑的看他,打开折子…然后睁大眼睛。
皇帝将他任命为「燕云节度使(代)暨钦差御史」。正三品。
这个任命很微妙,最微妙的点就是两个都是临时职。大燕朝不轻封节度使,因为
这是个军政民政一把抓的职位。大燕传世至今,是最容易出毛病的职位--太容
易养人野心了。
后来即使封了节度使,也是三年一任,必定升降,连任是不可能的。通常是有天
灾人祸后需要一个够份量的总坐镇才会封节度使。
但皇帝封给他的这个节度使,却是「代」,也就是暂替,可皇帝不可能派其他人
来接这个「燕云节度使」。这个「代」的微妙就是,代多久是皇帝说了算,跟吏
部没有关係。
对三郎而言,资历上却是「翰林外放」,不管是知事郎还是总知事,名位上都隶
属翰林院。
也就是说,他在燕云不但军政民政一把抓,还可代天巡狩,权力简直是无限大了
。而且会待很久,等回京时,他恐怕立刻就得入阁拜相。
「皇上,您确定吗?」三郎皱起眉,「这任令不妥…」
「这是最妥的任命了。」皇帝叹气,「三郎,不差啦。你好歹还有个缓刑,燕云
儘可让你鬆快几年…难道你想回京去跟老冯家打交道?北蛮交涉、燕云军政民政
统合…你会很忙,但会忙得舒心快意。这是咱们国门,三郎你先看好了。试着淘
摸几个不错的苗子,不要管门第了…会打的老军阀只会拥兵自重。有本事就拿自
家钱养兵去自重,不要花大燕的军饷。
「制度、律法。算了…我跟你讲这干嘛?这你比我还讲究。燕云崩大燕就没了…
不託给你我託给谁?这次是救急,但哪能救得长久?」
三郎皱眉考虑了一会儿,「皇上,节度使真不能轻封。咱们早商议过了不是?襄
国公之前逼那麽紧我们都没鬆口。这个口儿开下去将来就难办了…会出毛病的。
顶多您让微臣『代参军议』,臣早领有御史钦差,其实也…」
「份量太轻了。」皇帝摇头,「这样你累积资历根本就没什麽意义。我想通了。
王熙那种货色都能当首辅,凭啥你不行?开玩笑。反正他妈的我就是昏君,你这
佞臣的名儿也跑不掉。乾脆干发大的!趁机把天高皇帝远的燕云给料理好了。北
蛮子这问题你也得抓紧,燕云咬着回纥尾巴,必要的时候围魏救赵,懂?」
这样就能一次性的把两个缺口补起来。给他争到更多时间,好好的把内政理一理
。
这对君臣一起沉默下来。这当然是个最好的方法…眼前。三郎对自己的能力倒是
还有自信,能和荇儿远离京城的扰攘,那怕只是几年,也会开心很多。
但是…他很清楚皇帝一天需要处理的政务量有多大,即使御书房成了权力中心,
拥有了许多能办事的帮手,但有更多隐密不宜宣扬的政事还是他和皇帝商量着办
的。
都很棘手、複杂。总有人野心过剩或者贪婪成病,隐隐的要往「襄国公」的方向
进化,然后引发一连串的不良反应。
单独把皇帝留在京裡…陷在深深的宫裡,仰望着天空的月…
三郎把目光转开,「你一个人…行吗?」
「大概会很无聊吧。」皇帝落寞的说,看着三郎。真捨不得啊…唉。去哪找这麽
能干、一个顶十个二十个的孤臣,还能这麽赏眼?奔三的人了,还这等冷洌丽色
,不但忠心能办事,还赏心悦目。
「三郎!」皇帝扑过去,「我真捨不得你呀!」
三郎眼明手快的揪着皇帝的领子架住,咬牙切齿。「皇上,国事要紧,您还是快
滚吧!」
替这个好色流氓担心简直是太浪费「善良」这个宝贵情愫了!
等皇帝班师回朝,整个安静下来,甚至有点过度安静。
芷荇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节度使夫人」,无力又无言。她实在讨厌庭院深
深那种后宅大院,三郎从善如流,谢绝了起造节度使府的好意,选了一个跟留园
规模差不多的小宅子,门口挂着「节度使府」的堂皇牌匾,看起来有点滑稽。
后来芷荇在莫望伤势稳定后,回京了一次,默默的打包行李,尤其是傅氏嫡传的
「嫁妆」,将大半冯家僕都带来了,留下如意和李大几个人看家--如意的宝宝
实在还太小。
刚好赶上替吉祥送嫁。
她发现,自从了解什麽叫「海阔天空」后,实在很难回到窒息的牢笼。京城就是
这麽一个嚣闹、嘈杂,充满是非和无聊流言的「深院」,唯一自由的时候只有仰
头看着月。
才停留几天,老冯家的人就上门来闹,许父来谄媚巴结…她的忍耐力真的下降很
多,有一种把所有找碴的人揍飞的冲动。
结果皇帝派来看门的卫士还真把所有人揍飞了,非常具有他家主子的流氓风范。
所以前脚把吉祥送嫁了,后脚她就赶着回华州,她很想念三郎,想念小望,想念
没有围牆的辽阔边关。
她回来得这麽快,三郎抛下还在扯皮的北蛮使臣,惊喜的驰马去城外接她。夕阳
还没落尽,月牙已经迫不亟待的东升。
就跟她一样迫不亟待。
芷荇从疾走的马车上「飞」了出来,恰恰落在张开双臂的三郎怀裡,像是一根羽
毛般飘落。
「早晚会被妳吓死。」三郎轻声喝斥着,紧紧拥着她。马儿不安的躁动,喷响鼻
。
她只是笑,抱着他的背。
然后一起仰头,看着微笑似的月牙,在深院之外。
(深院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