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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古风柔情小说:深院月

深院月 之九

但若把芷荇想成那种背地里暗着来的人就错了。

兵法一道,正奇相辅。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家却不比行军少那一丝半点的艰险。凡事还是得站在堂堂正正的礼与理,图谋得长久,阴私诡谲只是一时的,而且越补越大洞,后患无穷。

尽管知道三郎扎不出声,她还是在食毕沐罢,在暖阁时,正色说了听了些什么,和打算做些什么。

结果三郎只是用幽黑的眼珠定定的看她,然后转到书上,果然一言不发。

反正已经善尽告知义务,她也低头做女红。三郎总是冻得手脚发青的回来,大约是披风太单薄。在皇帝面前,官服不好违制,但连件暖些的披风都穿不上也太惨。徐嬷嬷那些「积蓄」倒是让她少有的大手大脚,买了上好的狐皮镶里。

只是三郎衣物琐碎缺得太多,要补全也不是那么容易。

「妳查就是。」冷不防的,三郎突然开口,那声音实在太飘,害她又差点戳了指头。

…三爷你就不能爽爽快快当面告诉我吗?!为啥要我查?咱连诰命都没挣上呢…这年头又不兴女青天!

坦白说,她脾气并不是太好,只是被教得很严,也很有自觉太暴躁,时时警惕。只是现在差点克制不住翻桌的冲动。

上床睡觉的时候,当然情绪不是很好。不过她这个夫君真不能用常理视之,突然翻身压着她,撑着两肘,幽冷漆黑的眼珠在朦胧幽暗的烛光下,隐隐生辉…莫名的让人想起鬼火。

而且正常人不会这样直盯着人眼睛看吧?更何况是这样张着眼睛逼过来吻自己娘子…?

…他跟皇帝的暧昧,果然只是流言而已。照样画葫芦总会的吧?她就不信接吻是用咬的,这咬咬那咬咬,还得偏头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次倒没过门不入,开始时也没疼得那么厉害…后面就胆寒了。

一曰「蹂躏」,二曰「摧残」,大概就能总结这次被冥婚的感想。

眼泪汪汪之余,她是很想把这个粗鲁不晓事的二愣子踹下床,结果这个看似弱不经风的七品文官,意外的孔武有力,再次让她悲叹没把武艺精进的严重后果。

终于折腾够了,三郎拉她坐起,猛然一个熊抱,让她闷哼一声。若不是她自己会医,都会以为自己肋骨断了几根。

她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三郎已经松开她,面着墙躺下,又蜷成一团。

…此时她真想学猫挠板,若有个寸许厚的木板,铁被她挠穿。

三爷您能不能开开金口?小的宁愿您坐而言不要起莫名其妙的行啊!!

但她实在太累了,闭目就昏睡过去。迷迷糊糊的,还有人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干脆翻身抱住,果然安分下来,让她安心睡去。

第二天,她全身发疼,精神委靡,三郎却没事人似的一早就把自己打理好,像是啥事也没发生。相对吃饭,依旧漠然斯文,连出门不让送的台词的一模一样。

吉祥和如意瞠目看着她们家姑娘铁青着脸,光用指头,硬生生把门柱刨下一长条薄片儿,就是木匠用刨刀也没那么整齐均匀。

「出去散散心,不用跟。」她扔了话,就走出去。

修身苑别的没有,树木甚多。让她挠了个痛快才消气。铁爪功学得这么好有屁用?她又不能拿这招去挠她夫君的脑袋,挠了也不知道他在想啥!还不如把擒拿手学好些…偏偏她就学得最平常!

气消了她暗自懊悔,又没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暴躁…瞧瞧她娘亲,半生缠绵病榻还是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铁铮铮的傅氏嫡传。

反观自己…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成气候…历代傅氏的脸都让她给丢了。

她这厢自愧自省,事实上也很难全怪芷荇。在这么个上到老爹姨娘庶姊妹,下到一票上梁不正下梁歪奴仆的家庭,来个圣人也发疯。

有时候,爆脾气也是被环境激出来的。

只是她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突然爆发。饶是聪明智慧,她依旧还年少,没想到「越上心越求全」的真理。

直到除夕,她才模模糊糊的有点知觉。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去了祠堂祭祖守岁,慈禧堂空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摆了供,她和三郎并肩跪着,从亥时末跪到子时终。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显得慈禧堂格外寂寥。

三郎以前…都是这样跪?一个人跪?

莫名的,芷荇有点心酸。

「子时过了,是年了。」三郎突然开口,然后将她拉起来。

正在打盹的婆子惊醒,瞪大眼睛。这锥子扎不出声音的三爷不都跪到天亮?怎么自己站起来了?

「三爷…」她出声阻止,可三爷原本就缺乏生气的脸孔,突然阴了,整个空空荡荡的慈禧堂,也跟着阴了。

婆子腿一软,使劲儿憋住…差点就出丑了。被吓尿了裤子可会被笑一世人的。

三郎一言不发,紧紧牵着芷荇的手,沉默的往前行。

雪停了,却比下雪时更冷。黯淡的只剩一线的月牙儿苍白无力的映着墙外的欢声笑语。

但三郎的手心很暖,非常暖。让他牵着走,很安心。

她有点儿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躁了。

算了。就算是这么一路让他牵到**…也罢。

深院月 之十

初一夜,吉祥如意回来磕头时,三郎漠然的点点头,就出暖阁了。

这两丫头还莫名其妙兼胆颤,没想到真正的惊雷在后面。她们姑娘为啥能用那么淡定的口吻说了啥也没瞒姑爷。

这不就坐实了她们俩就是那啥嚼舌根的三姑六婆吗?专门人后编派不是的!

两丫头内心泪流满面,压力起码有三座山大。眼前是煞气的姑娘,背后是恐怖的姑爷,这年头怎么当个丫头都这么难?

「我的性子妳们是知道的,有啥说啥。」芷荇凉凉的抛了话。

那啥…县官不如现管。现管的还是煞气到能刨门柱的姑娘。姑爷对不住您了,有啥咱们也只能说啥了。

还真没想到,冯家这档事都发生十年了,居然还令人津津乐道记忆犹新。毕竟是京城望族啊,有点啥就让人嚼舌根,更何况是这么戏剧化的大事儿。

话说从头,当初祠堂就圈在冯家祖传大宅里的。年年族里祭祖守岁,都是族里辈分高身分足的老爷夫人一起热闹。那天祭祖也跟往常一样,然后就被请到慈禧堂那进大院开宴守岁。

结果几个爷在祠堂附近的赏雪阁吟诗作对,却看到祠堂亮得不象话,过去瞧瞧。一看之下,却见三郎正在上锁,发声询问,他却逃了。接着就冒出火苗,祠堂起火了。

那乱啊,真是别提了。这祠堂是一族的根本啊,列祖列宗的牌位啊!更不要提祠堂的匾额还是先皇亲笔御赐的。大老爷们不管是老是少,都跟奴仆一起抢水桶灭火了,可祠堂本来就是木造的,里头香烛油火甚多,勉强救下了御赐匾额,其他都烧光了,里头还有个尸体…点起花名册查,只少了三郎的丫头。

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当下冯大老爷立刻大义灭亲,把三郎绑了来。但他死不认错,一直到动刑了还是不肯反口。冯大老爷立刻依家规杖一百,堵起嘴来杖到二十,三郎就昏死过去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峰回路转,冯大老爷的一个冯姨娘冲出来求情,声泪俱下,说老爷子嗣无多,身为庶母她愿领剩下责罚,只求给夫主嫡儿留下一命。

这冯姨娘是冯家旁系远亲,到底还是冯家人。这仗义倒是让这桩丑闻抹得好看点儿。真真的受了八十杖,虽然没死,但也打瘫了。也是这姨娘出了头儿,保住了三郎的命,长房只丢了族长荣衔、破些钱财在京郊重建祠堂,长房有义妇的名声,还是没让长房太难看。

芷荇听着,沈吟片刻,「那冯太姨娘呢?」

吉祥压低声音说,「这倒是听我哥说的。三爷春初中了探花,秋末就去了。皇上不知道怎么想的,越过了太太,直接封了冯太姨娘宜人,还让葬祖坟了。那时可闹着…」

芷荇叹了口气,又问了一些她们觉得不太要紧的事,有的打听到,有的没打听到,只见姑娘眉头越发深锁。

她们三爷,该不会就是这么个…

「三爷受委屈了。」芷荇淡淡的说,「这事不用再问。」

吉祥和如意面面相觑,芷荇却只吩咐她们下去歇着,就敲着炕桌深思。

她父亲干得上这个刑部员外郎,可以说完全是她娘亲的功劳。若不是她娘亲帮着破了几个案子,她那爹还是九品芝麻官,跟小吏没两样。是她娘亲灰了心,把她爹降格到只剩下撒种的地位,不然捞个刑部尚书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部份,她就真的很像娘亲了。

出事那年,二郎中了京畿秀才,三郎整天只爱耍刀弄棍,自然榜上无名。在这一年之前,二郎和三郎相像得不得了,只有亲近的人才分得出来。

若是没被发现,那就罢了。但事已如此,两个一定要舍一个,自然是保住有功名的那一个。

在家族利益之前,亲情什么的,也就天边浮云。

大概没想到,那个被舍的那一个,居然性情大变,过关斩将的直上探花,还是皇帝近臣。保住那一个,勉强挂住了举人的尾巴,至今平庸碌碌。

她出了暖阁,原想转卧室…脚步一顿,过回廊,往书房走。果不其然,一灯如豆,连个火盆也没有,在寒风侵骨的书房,三郎望着书,视线却透了过去。

生无可恋,又求死不得。

她对这样的感觉有种心酸的熟悉。母亲刚过世的时候,她真想跟着母亲一起去。反正想起来都没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只有说不出口,沁骨的疲累。

「莫欺少年穷。」她的语气有些凄然。反正他们过得也没你好,何必自苦。

意外的,三郎死寂的脸孔居然有了表情,却是更让人心酸的讥讽和无奈,「欺了又怎么样?」

是啊,又能怎么样?翻案又如何?得了清白,但长房就彻底毁了。

芷荇上前,握住他如寒冰一样的手。三郎黝暗的瞳孔掠过一丝迷惑。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要永远背负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罪孽,压得永远透不过气。他不可能有什么前程…不管皇上怎么挺他也没用。

他额头上早就烙了奸佞大逆的罪,御史参他的奏折他都会背了。

她信我?还是假装相信?但两者都没有什么差别。若是个聪明的就该远着点。

「…过些时候,皇上就忘了。」他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暗下去,「初嫁从父,再嫁由己…」

他瞠目看着娇弱温柔的娘子,铁青着脸,在他书案上刨了一道薄木片儿下来,非常整齐均匀。

非常安静,甚至肃杀。

但芷荇肩一颓,「冯三郎,你坦白说,是不是讨厌我?我不会让你难做…」已经泫然欲泣。

讨厌?怎么会?若不是…怎么会在她丫头带回来苦涩往事的消息前,想留一点温暖的记忆?

…就算她厉害到能硬生生的刨黄杨书案,他也只是吃了一惊。

「讨厌什么的…绝对没有。」他挤了半天,也就只能挤出冷漠平板的一句。

「那就是吓到了?」芷荇哭了起来,「我是脾气不好,但我也不会…」

三郎起身吻了她。那唇…真是冷。好像被尸体亲了,害她忘记要哭。

但活人似乎还更可怕点儿。

烛火一晃,眉目如画的三郎看起来更阴森凄凉,但他默默的牵起芷荇的手时,她却觉得,他的手再怎么没温度,自己的胸口还是很暖。

好多针眼。三郎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刨木片儿那么利落,但为他做女红做到这么多针眼儿。

这还是第一次,芷荇看到三郎对她微笑。

真是美极了…如果烛火不要晃得那么厉害,狂风大作的话,她也不会往什么怪谈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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