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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古风小说:天子谋(原名:苏记棺材铺)

苏离离一头扎进院子时,程叔正坐在几块叠放的木板上,看木头雕一块料。她这么急急地进来,两人都惊得抬起了头。苏离离有些喘,却放松表情,嘿嘿一笑道:“程叔还没睡?”

程叔的咳嗽止了些,精神好些了,见她平安回来,点头道:“就睡了,少东家也早些休息吧。”起身去洗漱。苏离离在木头身边坐下,愣愣不语。木头借着一支松枝油条的火光,捧着尺余见方的木桩子,刻一个阳文寿字。

刚把轮廓勾出来,苏离离突然站起来,望着铺子大堂的方向,问:“还有多少活儿没交?”木头也不抬头,一边刻着一边答道:“西街寿衣铺子的三口柏木卸好了板了;另外两个散活儿毡泥铺了底,合了缝,只等上漆。案上还有没动工的两口,限的是三月交货,才放了定金。”

苏离离转过身来,又望着院墙之上,微微有些失神,似自语又似问他,“我搬到哪里去好呢?”她方才在明月楼厢房还算镇定自若,此刻神色平静,眼眸深处却如惊弓之鸟,暗藏着深刻的恐惧。

木头停下刀,抬眼看她,不动声色道:“街对角顺风羊肉馆的铺面就好,要搬就搬到那里吧。”

松油枝子爆开一阵火光,映得照出的阴影四面摇曳,顷刻间委顿在地,熄灭了。眼前一暗,院子里一片漆黑,有目如盲。苏离离像找不着方向,犹豫了片刻,往后面小院走,迈出两步,手臂一紧,却是被木头拽住了。

她蓦然回头,黑暗中眼神终于聚焦在木头脸上。木头站起来,握住她一只手,“你去哪里?”

苏离离低头思索一阵,快而轻地说:“我不知道,我要走,他们要找到我了。”

“谁要找到你了?”木头柔声问。

他这句话在苏离离脑子里过了一遍,谁要找到她了。这样一思索,苏离离似忽然清醒了些,眼神不这么怔忡,却不说话,只由他捏着自己的手,心底里仿佛需要这种力度和温度来支撑。

木头静等了片刻,自己接道:“上次盗墓惹上的鬼吧?”

苏离离点头,“我……我怕是被人盯上了。”

“你做了什么惹到人了?”

“我不知道,你别问了。”苏离离叹气。

“我不问便是。只是许多事,怕既是没有用的,你何必要怕。”木头拉起她另一只手,也握了在手里,“你当初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怕?你说我若被仇家寻到,怨不得你。你可曾想过,若我仇家寻来此地,不是我不怨你,而是你莫要怨我害了你。”

苏离离张了张嘴,心知如此,却说不上为什么。明知道救他是行险,还是把他救了。黑暗中木头眼神发亮,笑道:“你那时候不怕,现在也不需怕。世上的人打不倒我们,打倒我们的原只有自己。”

木头不说废话,说出来就不无道理。苏离离看着他璀璨如星的眼睛,心里暗暗自责:我今日竟觉得那个祁……祁凤翔比木头好看,木头分明比他好看得多。又想到他说那个我们,原是泛泛而指,细细一想却有一丝亲密味道。又觉着他手上的温度格外舒适,脸上有些发热,抬手一巴掌不轻不重抽在自己脸上,心头痛骂:苏离离,你怎么抽疯了!

木头见她终于不再失神,举止却更加莫测起来,一愣之后,大惊,迟疑道:“姐姐,你……你到底受了什么惊吓,千万莫憋着,要成失心疯。”

苏离离挣脱他手,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今天确实有些怔住了,脑子不清不楚的。”

两人正挣在那里,房门一响,程叔握着蜡烛,披着衣服站在门口,虚着眼睛,伸着脖子看他们,道:“黑灯瞎火的,你们还在这里说什么。”蜡烛的光虽黯淡,却足以令木头看清苏离离绯红的脸色,一愣,顿时杂念丛生。

苏离离避开烛火,应道:“知道了,我就睡了。”今夜第二次鼠蹿而去,直入卧房。

木头站在那里看她砰地关上门,一回头见程叔枯老的脸映在烛光下,不知怎么心里也就突然地一虚,低头拾起雕刀和废料,转了一圈,又扔了木料,手握着大号韭叶刻刀直直走进了卧室。

程叔举着蜡烛挪出来几步,望着木头关门,眼神疑惑之中又充满了无辜。

苏离离靠在门上,既没点灯,也没梳洗,反而闭上眼好笑,觉得自己当真无聊得紧。十五岁少女该有的深闺望月,花下怀情,不属于言欢,也同样不属于苏离离。似这般恬淡的时光已是流年中偷来,在她隐忧渐释之际又兀地折转,如此反复,不能也不愿去奢望更多。

她抛开这一丝幽柔的念头,坐到床沿上,解开头发。指缝间有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萌动与纠结,直透到心里,生生放下,转而去想那个祁凤翔。只觉此人说不出的古怪可怕,辗转反恻,猜不透他真意,遂埋头睡觉。着枕即眠,一夜无梦,直睡到太阳爬上第三根窗棂。苏离离只觉睡得极沉,爬起来浑身不得劲儿,裹了衣服前往那五谷轮回之地。

走到屋檐下,木头迎面过来,道一声“起来了。”苏离离人醒了,脑子没醒,麻木地应了一声“嗯”。擦肩走过。

回来时,见院子里一早便堆着四五块截板废料,一地木屑渣子。苏离离乱着头发,打个呵欠,指着地上道:“都是你今早刻的?”

木头“嗯”了一声。

苏离离细瞧瞧,一块刻着个“寿”字,一块刻着个“福”字,都是棺材上常用的字样。还有一块,却刻了个“苏”字,苏离离大惊失色道:“这个东西可千万不能刻在棺材上。咱们这一行是不做字号标记的。免得主顾们躺舒服了,晚上齐齐地来谢我,我可招架不起。”

说完也不听木头答话,惺忪着眼睛洗了把脸,头发一挽,去厨房觅食。程叔坐在饭桌边喝着豆浆,苏离离抓来一根外卖的油条,撕了一块放进嘴里,就听程叔道:“这孩子,今天天不亮又在院子里捣腾,敢情昨晚没睡呢。”

苏离离闲闲道:“他许是昨天酽茶喝多了,失眠。”唇角却不经意扯起一道弧线。

此后数月,苏离离一直担心祁凤翔会找上门来,然而他石沉大海,杳无消息。那句“后会有期”像最管用的符咒,拘得苏离离时不时地抽一下风。木头终于见惯不怪,淡定地指点江山,教她该搬往何处,把一条街所有的铺子都指完了,苏记棺材铺也没挪一个窝。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从破败到萧条,从萧条到盎然。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苏离离又去找了言欢一趟。言欢说祁凤翔是幽州商人,来京里探市摸行,现在已回幽州去了。她风月场中七八年,看人身份家世火眼金睛,这话言欢不信,苏离离也不信。但知道他不在京城,心放下大半。

心情一好,回家途中路过一个兵器铺子,便花十两雪花银买了一柄上好的长剑。到家时,木头正扫去一块整木上的积雪,准备改料,接过剑来眼露欣喜。许多时不摸刀剑,未免手痒,刷地一声抽出刃来,赞道:“好,嗯,好。虽然锋无沉劲,钢无韧性,但市井俗货里也算不错的了。”

听得苏离离只想一脚踹过去,十两银子,半年的吃喝,换来他一句“不错的市井俗货。”不知不觉间,木头已经把棺材铺子的活计做上手了,从改料、打磨、订板、铺胶、上漆,一样不落。初时做的棺材,盖不合盖子,被苏离离痛加指教了几回,终于像样了,渐渐地琢磨熟悉。

捂过一冬,苏离离的抽风痊愈了,接活揽生意之余,觉得生活也就这么回事,自己未免多虑。这天喝多了水,晚上起夜,春寒料峭,让那冷风一激,打了个寒战,恍惚觉得书房里有什么细微的声响一叩。

苏离离不禁皱眉,只怕老鼠咬了书了,昏昏沉沉走过去,用脚蹭开房门。阴沉的感觉刹时从心底升起,脖子上寒毛竖立。身边什么东西一晃,苏离离猛见是个人影,一抬头,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定陵墓地里的扒爪脸,皮肤像死人一样凹凸错落,惟有眼睛阴鸷地盯着她。

她“嗷——”地怪叫一声,扒爪脸向她伸出手的同时,一道沉稳的力道将她往后一拖。什么闪亮的东西从身后斜刺向身前,扒爪脸被迫收手。苏离离腰上一紧,被往后一甩,等她在院子里站稳,回过神来,月光下木头已与那人动上了手。

木头一招占先,招招占先,亦攻亦守。扒爪脸进击数招,被木头一一挥洒开去,纯以剑招制胜。须臾之后,扒爪脸觑一个空挡,一拳击向木头。木头人不退,剑刃削下,清冷道:“撤招。”

此招不撤,固然能击伤他心脉,然而一只手也没有了。扒爪脸出招虽快,收势亦稳,缩手一立,方才的万千杀意瞬间隐藏,却如见了鬼一般望着木头,半晌道:“你招式精妙,内力不足,拼不过我。”

木头并不反驳,言简意赅道:“你已是第三次来了,再来一次,我绝不留情。”手一收,剑刃破风出声,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离离紧了紧衣服,看两人院中对站,分庭抗峙。一种叫做杀气的东西隐隐弥漫在空气里。早春料峭的夜风吹来,牵起她几许散乱的发丝,扒爪脸的衣袖却垂直不动,似在思索动手,或者不动手?木头寸步不让,手里剑尖纹丝不动。

苏离离一向敢于突破严肃的气场,见气氛凝滞,便站在木头身后,探出半脸,尽量沉稳地问:“你找什么东西?找什么跟我说嘛,这里我最熟。”

扒爪脸扫她一眼,转向木头道:“你的武功路数我识得,今日不与你争斗,是给你师傅面子。”言讫,一纵身,像暗夜里的蝙蝠,跃出了院子。

苏离离大不是味:“哎——我在跟他说话,他怎么无视我?!”

木头看也不看,“嚓”地一声还剑入鞘,道:“你总躲在我后面,他没法正视你。”转头看向苏离离,“那次从定陵回来他就跟着你了,前两次来也是在书房里翻。我腿伤未愈,不曾惊动他。”

苏离离惊道:“我钉棺材,撬棺材,还没遇过这样的事。”

“你知道他在找什么。”木头平平淡淡说出来,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询问。

苏离离迟疑道:“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上次在定陵,我给莫大哥放风,无意撞见这个扒爪脸在审一个小太监,说要找什么东西。”

木头审视她的神色,沉默半晌道:“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看他不会就此罢手的。”

苏离离听得很不入耳,这算什么话,软威胁?“什么叫我不想说,我还把名字告诉你了,你的名字我却不知道呢。”

“苏离离是真名么?”木头兜头问道。

苏离离一噎,被他深深地白了一眼。木头提了剑转身就走。她一把拽住,“你去哪里?”

“回去睡觉!再过会儿天就该亮了。”

苏离离拖住不放,“不行!你陪我在院子里坐坐。万一……一会……那个人……”

木头板着脸不听,苏离离央道:“木头,程叔去拉板材还没回来,这一院子除了我就是你。万一我回去,那人想想不对劲儿,要回来宰了我,你慢一步我就完了。”

木头回身跃上堆放的木料板子坐了下来,“他背后还有人。他主子不说杀你,他就不会杀。”

苏离离蹦上前去,也爬上那半人多高叠放的成板,背靠着后面堆积的木料,“你怎么知道他还有主子?”

木头坐进去些,抱膝沉吟道:“你说他上次在定陵拷问一个小太监。既是涉及皇宫内院,便不是江湖中事。此人非官贵,定是为人效力。”

苏离离沉思片刻,道:“你知道有哪一个大官姓祁么?”

“朝中没有。”

“幽州呢?”

“幽州……有,幽州守将祁焕臣。”

苏离离冷笑,“想必是这位幽州的祁焕臣。”

木头冷淡地补充,“此人五十多岁,三年前调防幽州,守御北方,倒是一员良将。”

苏离离冷哼一声,“治世良将,乱世奸臣。”

木头默然不语,苏离离曲了膝,侧坐在他身边,虽有些冷,却觉得安全。心安时,睡意萌生,不一会儿就垂头搭脑。木头略往她那边挪了一挪,将肩膀借给她的脑袋。苏离离便靠了过去,整个人依在他身边。

天将亮不亮之际,空中似有低低地鸣响,像从天地间发出,杳无人声,仿若时空倒置,不知身在何方。这样一段时间,是从生命中抽离的,是不关乎过去与未来的。木头定定地看着天空变成青白,映上一点金色的边。

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苏离离动了动,睫毛缓缓抬起来,头倚在木头肩上,背靠着堆积的木料,身上披了一条薄被。心知是木头趁她睡着给盖上的,裹了裹,心里有些空,又有些满,有些说不出的愉悦,像被太阳晒得懒懒的。仿佛这样相依坐了很长时间了,长过她知道的时光。

空气清冽微寒,她一动不动地倚着木头坐了会儿,才抬头看他。木头的脸侧对着阳光,明暗的光影勾勒出他的轮廓,他望着沾染青霜的屋檐,眼里涵着恬淡的波纹。

苏离离也看向那屋檐,笑道:“怎么?房檐上有钱?”因为才醒,声音低哑,凭添了清甜。

“没有。”

“那你看什么?”苏离离懒懒直起身来,“还这种表情。”

“去年今天你威胁我说,我死在这里只有薄皮匣子给我。”

苏离离被他一提,才蓦然想起木头住在这里也有一年了,心思不由得迁延开去。她凝望他的侧脸,这一年来木头个子长了不少。她每每抬头跟他说话,不经意间,仰视的弧度就大了起来。木头将目光投向她道:“你看什么?”

苏离离轻轻一叹,思索片刻,才将手按在他手背上,柔声道:“我只愿你一生平安,再莫有去年那样的时候。”

木头默然片刻,也轻声道:“我也愿你一生平安,再莫有昨夜那样的时候。”

两人相视而笑。

“木头,”苏离离低低道,“帮我个忙。”

“你说。”

“我有一个姐姐,身陷青楼。我纵有再多的银子,也赎不出她来。我想……你去把她接出来。”

“在哪里?叫什么?”

苏离离踌躇了一会儿,“且再等几个月吧。我担心你的腿伤……到时候我跟你说。”

木头刚要说话,后角门上响动,苏离离凝神一听,欢声道:“程叔回来了。”

木头跳下板材,伸手给苏离离,“你去做饭,我帮他拉木材进来。”

苏离离抱了被子,扶着他手,跳下板材堆子,依言各自忙活去了。

*

五月,天气宜人,柔风吹润。明月楼眠花宿柳,正是温柔乡里不知归。言欢这夜陪了半夜酒,有些醉了,回到房里,头沉眼饧,意识却又极度清醒。在床上倒了半天,心中懊恼今天被灌了许多酒。挨到四更,到底对着花瓷盆吐了一通。

抬起时却见窗边站着个黑衣少年,蜂腰猿臂,眉目俊郎,眼睛像明亮的星,趁夜乘风而来。言欢虽奇怪,也未惊慌,只愣愣看着他。看美人呕吐原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木头神色平淡道:“你是言欢?”

“是。”言欢将丝绸拭了唇角秽物,习惯性地问:“公子怎么称呼?”

木头并不答话,“我来带你走。”

言欢一愣,“谁让你来带我走?”

“苏离离。”木头虽认识苏离离一年有余,还是第一次叫她名字。几个字平平吐出,心里反升起一种异样,些微形诸神色,眼底凭添了温柔。

言欢察颜观色,冷冷一笑,用职业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木头良久,“她凭什么带我走?”

木头被她瞧得有几分恼怒,“难道你想在这里?!”

“我不想在这里,可我不要她来救我!”薄酒微醉,言欢有些把持不住情绪。

木头道:“为什么不要她救你?”

言欢道:“她要你来你就来?”

一阵短暂的停顿,木头道:“她非常想救你出去,所以我才来。”算是回答她的话。

“这世上没有承受不起的责难,只有受不了的好意。”言欢笑出几分落寞,算是回答他的话。

“你是她什么人?”木头又问。

言欢缓缓走近他,手指拂上他衣襟,毫厘之差时,木头退开了。言欢似笑非笑道:“你很想知道她的事?”

木头眸子微微一眯,眉头不蹙,却带出几分认真的冷静,“我为她来救你,你只用跟我走。”

“我不愿意!”言欢应声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愿意听么?”她又凑近木头。

“你可以讲。”木头这次没退,只一转身坐在了旁边的绣凳上。

言欢静静地审视了他片刻,欠身在桌边凳上坐下来,倒了一杯冷茶,端近时才发现茶里浸了只细小的蚊子。她转着手里的杯子,看那茶色一圈圈荡过雪白的瓷,蚊子挣扎片刻,随水漂荡。

言欢定定开口,“她并不如你想象的好。”

“很久以前有一个大臣,得罪了皇帝。皇帝要诛他满门。那一年,他的女儿五岁,有一个从小陪伴着她的丫鬟,是她奶娘的女儿。她们有缘生在同一天,却是个不吉利的日子。大臣为了避祸,带着女儿远走他乡。那个忠心的小婢追随左右,不离不弃。三年间东躲西藏,尝遍冷暖。”言欢语气淡定,当真像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一天,官府的人找着了他们。追杀之下,大臣受了重伤,命不久了。这位小姐当时只有八岁,追兵重围中,将那小婢当作自己的替身推了出去。皇帝抓到这个替身,余怒未熄,说,那位大臣既然自以为正直清高,出淤泥而不染,就让她的女儿做妓女,不许人赎她。”

“替身被送到青楼,教习歌舞,十三岁就接客。耳濡目染,尽是烟媚情事。”言欢顿一顿杯子,“就像这只蚊子,苦苦挣扎,也只能溺毙。某一天,这位小姐良心过不去了,想把蚊子捞起来。你说,蚊子已经溺死,捞起来又有何用?就算她不死,又怎能忍受这小姐再来施她恩惠?”

她神情渐渐激越,“言欢生来不受人怜,是苦是乐都是我的命。任何人都可以帮我,我只无须她来假手!”

她言至此,那个丫鬟与小姐都不言而喻,昭然若揭。

“你说的这个大臣,是前太子太傅叶知秋。”木头冷冷蹦出一句。

言欢一凛,“你到底是什么人?!”

木头神色变化莫测,“我听闻过这位大人的事,正与你说的相合罢了。那个替身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假的?”

言欢轻轻一笑,“她说了,没人信。小姐跑了,也找不到。所有的人都希望她是这个小姐,她在世上孤立无援。”她轻轻立起,脚步虚浮地走向床榻,侧倒在床上,像满心欢喜,又满腹忧伤,竟大笑起来。

木头见她半醉,心中定意只能打晕了扛回去交差。站起来,惮了惮衣襟,道:“言欢姑娘,得罪了。”

言欢手中抓着一根小指粗的红线,扬手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木头一愣。

她扯着绳子,慢条斯理,笑靥如花地接下去,“看来你没来过这种地方。这样的绳子每个房间的床上都有,青楼恩客许多都不把妓女当人折腾。遇到客人危害到姑娘的性命,姑娘便拉这个绳子,楼下的打手就上来了。”

她话音刚落,房门“砰”地一声撞开,三个高大的下奴拥进房来,一眼看见一旁的木头和床上的言欢,一时愣在当场,不明状况。

言欢纤长白皙的手指飘忽一指,朱唇轻启道:“这个小贼来我这里偷东西,捉住他。”

木头微微一叹,似乎不为所动,也看不见冲上来的打手,对言欢叹道:“我虽能带你走,却不想带你走。”目不旁视,一伸手,却堪堪抓住一个打手挥来的一拳,顺力一折,腕骨脱臼,将那人一掀,挡开后面两人,窗棱上一蹬,跃出窗去,身姿潇然若雁,转瞬掩入夜色。

苏离离等在棺材铺后院葫芦架下,木头忽然从墙外飞身而入,一掠直到她面前。见他孤身回来,苏离离略略一愣,立刻牵着他袖子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怎么跳进来了,也不怕把腿伤着……”

木头微笑打断她道:“我已经好了,没有事。”

苏离离听他风清云淡般和煦的声音,大异平常,疑道:“言欢呢?”

“有人看着她,她也不愿走。”

苏离离疑心祁凤翔盯上了言欢,低头沉思道:“是谁的人?那可怎么好?那更不能让她落到别人手里。”

木头看她着急,并不多说,只道:“你这位姐姐对你颇有些怨意,你谋划这些她未必领情。她既不领情,你索性离她远远的才好。”

苏离离愕然抬头,盯着他眼睛看了看,不知他知道多少,也不知怎样开口。木头眼神中平静无波,一如他惯常的样子。他叫她离言欢远远的,无论言欢怎样怨,怎样说,木头却只为她着想,竟是全然的信任。

苏离离十年来江湖漂泊,市井藏身,冷暖自知,只觉木头这一丝暖意流进心里,怆然难言,将眼睛激得发酸。她垂下眼睫,黯然道:“我知道她恨我,原是我亏欠她了。”

木头手指划在一个拳头大的小葫芦上,“人各有志,不必相强。她不愿受你帮助,就随她去吧。”

小葫芦轻轻晃动,拂叶摇藤,姗姗可爱,似应和着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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