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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古风小说:改尽江山旧

第十九章 花戏

茶茶是从不早起的。今天天还没怎么亮,连承铎都还没醒,她就爬起来了,匆匆披起衣裳,一头乌发也散乱着,就去厨下看她煨了一夜的汤。承铎被她闹醒,心里笑她没事找忙,翻身又睡了。

茶茶赶到厨房,有两三个早起备膳的下人已经在洒扫。茶茶径直走到小间,里面光线暗淡,看不太清,却弥漫着汤汁香气。燃了一夜的炭已经恹恹欲熄,煨汤的瓦罐上冒着汩汩的水汽。茶茶小心地揭开盖子,挥散腾起的水汽,看见罐里的汤还有一半了,疑心是不是火还是太大了。

她伸手拿来汤勺,搅了一下,觉得应该端下来了。放下汤勺时,有什么东西硌手。一看,是勺柄挂绳的缝隙里塞着一个纸卷,十分显眼。她方才想着汤,没注意。茶茶迟疑了一下,把那纸卷取出来展开。她蹲下身,就着微弱的炭火看去,上面只有两个端正竖写的字:“午膳。”“膳”字下面纸角斜点了三点。

午膳?茶茶有些不明所以,扶了一下灶台就想站起来,却突然停住。她再看一眼那张纸条,还是那两个字三个斜点:“午膳。”茶茶猛然抓紧那张纸,纸条在她水葱般的手指间皱成一团。她捏着那纸,回头看了看外面。外屋的人多了起来,有碗碟碰磕的声音。茶茶沉默了一会,手一送,将纸团扔在了炭灰上。一股火苗窜起来,映照着她的脸。随即又很快熄灭下去。

肩膀上被人一拍,茶茶才猛然惊觉回头。李嬷嬷拍她起来,说:“你怎么发呆啊,这汤还不端下来。”说着,李嬷嬷已经把瓦罐端了下来。茶茶把汤勺递给她,李嬷嬷舀了两下,说:“不错,火候刚好。王爷起来了么?”茶茶摇头。

李嬷嬷打量了茶茶两眼又不高兴了,放下勺子一把拉起她来,说:“这个样子就跑来了。你看看这满院子的姑娘谁不变着法子打扮。白长了一副漂亮脸蛋,今儿越发连头都不梳了。”说着,就拉了茶茶出去。

茶茶由她拉着走。李嬷嬷把她带到自己屋里,先看了看,说这衣裳太素了,唤了一个圆圆脸的大丫头来吩咐了两句。那丫头去了,李嬷嬷便往盆中倒了热水,让茶茶先洗净了脸。

不一会,那丫头拿了一领簇新的衣衫,妃色罗纱的外裳过来,递给李嬷嬷,说是紫苏姐姐的,节下府里才做的,还没穿过。李嬷嬷就让茶茶换。那大丫头似乎对茶茶也很是好奇,帮着过来给她换衣服。

茶茶迟疑了一下,也就由她们摆布了。那衣裳腰身收得很窄,袖子又有些阔,茶茶穿上不用看就知道好看。那大丫头眼里都是艳羡之色。茶茶因为穿了人家的衣服,便对她歉意地笑了笑。那丫头呆呆地看着她,都愣了。李嬷嬷抻直那裙角,赞道:“我在宫里好些年,宫妃彩女见过不少。像你这么身段匀称的也少得很。真是人要衣装。”说着,把她按到镜子前坐下。

茶茶发黑如漆,披满腰际。李嬷嬷把她头发梳顺,从额前编出发辫来,把两边垂下的头发编好,高挽在脑后,余后的头发仍然垂在背上,回头唤那大丫头:“你站在那儿干嘛,去把你们上好的胭脂水粉拿来,我这儿可没这些个东西。”那丫头“哎”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茶茶抬头露出一个求饶的表情。李嬷嬷拍她道:“你别不耐烦,我以前可是只给文妃娘娘梳头上妆的。姑娘是要打扮才成样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做得最多的就是调哪种香粉,梳哪种发式。”她一面说,一面将几枚简单的珠花分插在茶茶发辫上。

那大丫头已经拿了一个玳瑁妆奁过来。李嬷嬷熟练地抽开屉子,将那粉盒里的粉拈了点在指间碾了一碾,接着侧过茶茶的身子,就把粉给她匀在脸上。茶茶止不住笑。李嬷嬷颇为自得地说:“你别笑,这梳头上妆我比做饭还在行。包你看了自己都吃一惊。”茶茶好脾气地仰着脸,由她描眉上胭脂。

李嬷嬷匀出胭脂在手掌上,调匀了色,用大拇指下的掌侧给茶茶匀在脸颊上,一面教那大丫头:“你们平日里擦那许多的胭脂,脸上红得跟掉进染焗子了,嘴上像喝了血似的。胭脂擦得太浓,比不擦还难看。像她这么白的,擦上一点,这就好看了。”那大丫头一个劲儿点头。茶茶听了又想笑,努力忍住了。

李嬷嬷端详了一下,转到茶茶身后,正对着镜子叫她看。茶茶望那镜子里,果然吃了一惊。她平素不怎么照镜子,顶多把头发梳好,编个辫子,或者干脆扎拢就完了。而如今这镜子里的人眉目秀丽精致,淡妆衬着她的五官,不同于往日的苍白冷漠,如朝霞出岫,一下子熠熠生辉。再冷淡的女子在自己的美丽面前都难掩童真。

茶茶不自觉的漾起一个微笑。她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睛波光潋滟,像湖水能把人吞没了。一屋里三个人都望着镜子,李嬷嬷一拍她的肩道:“好了,王爷早该起来了。我们把早膳给他送去。”那个站在一旁的大丫头像回魂了似的,呼出一口气道:“姐姐真是太美了!”

茶茶被李嬷嬷一提,想到要这样去见承铎,突然一阵局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嬷嬷拉了出来。一直到膳房里,早已是一片热火朝天,人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茶茶跟着李嬷嬷一路走过去,走到最里间时,膳房里已经鸦雀无声。人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盯着她看。

早膳早已备好了。李嬷嬷舀出汤来,用碗盛了,叫茶茶端上,又一路走了出去。看到众人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茶茶看她样子又想笑。等她们走出膳房,里面众人才仿佛回魂了一般,顿时一片叹气声。

走出厨房到庭院里,遇到两个小丫头,两丫头也当场站住了。穿过一道水榭,走到承铎书房的回廊上,茶茶越走越慢。李嬷嬷一回头见她磨磨蹭蹭,说:“你走快些啊,汤该凉了。”茶茶紧跟了几步,心里似乎有些雀跃,又有点胆怯。

走到书房门外,哲义站在那里,冷不防一回头看见茶茶,头就没转过去。李嬷嬷道:“怎么了,不认识了。”茶茶红了一下脸,端着盘子进去了。承铎埋头在案上。李嬷嬷道:“王爷先用早膳吧。”承铎“嗯”了一声,还是没抬头。

李嬷嬷回头没看见茶茶,再一找,茶茶端着碗汤,缩在她身后。李嬷嬷又好笑又气恼,把她拉出来,示意她把汤端到承铎桌子上去。茶茶吸了口气,稳稳地把盘子端上去了。承铎抬头一看,头就没再低得下去。

茶茶绯红着脸色,看了他一眼,自己低了头。觉得脸上发烫,心想:糟了,别弄得跟擦多了胭脂似的。然后就听见承铎低声笑,探身握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说:“一大清早就不见你人影,跑到哪儿去了。”

李嬷嬷说:“她清早起来给王爷备早膳呢。这汤是昨晚上就熬上的。”承铎似乎没听见,只望着茶茶,轻声道:“真好看。”茶茶低头笑了一下,觉得承铎捏她的手紧了紧,便也回握着他的手。

李嬷嬷仿佛看不见两人的光景,自顾着从外面把早膳都传了进来。承铎等早饭都上了桌,却并不放开茶茶的手。李嬷嬷这回不识相得很,轻咳了一声,示意承铎吃饭。承铎看她一眼,再看一眼茶茶。茶茶状似无意地眨了下眼睛,睫毛轻轻抬起来,她刻意地给了一个深深的眼神,承铎就看住了,目不转睛。他这个表情让茶茶抿了一下嘴,似乎笑了,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把汤碗端到了他面前。

承铎比较快地回魂,拿起勺子舀那汤喝。茶茶其实很想知道汤的味道如何,但承铎却似乎食不知味。

等到早饭吃过,李嬷嬷仍然让茶茶端了盘子跟她走。承铎对茶茶挑挑眉毛,茶茶无奈地回望了一下。承铎笑笑,示意她去。茶茶便收了碗盘跟着李嬷嬷走了。走到厨房,茶茶低头浅笑。李嬷嬷叫她道:“徐夫人让我买些三味斋的糕点,你午膳后跟我一起去。”

茶茶听到“午膳”两个字,“腾”地站了起来。李嬷嬷惊道:“怎么了?”茶茶突然拉住李嬷嬷,指了指内院,比划着问她:“是夫人让我去?”李嬷嬷搓手笑:“好孩子,你也知道,王爷这人我行我素惯了。回来这么久,还不曾到别院去过。夫人她支开你去,自然有她的意思。你随她去吧,只管和我走就是了。”见茶茶沉吟不语,李嬷嬷狡黠一笑,道:“我今儿给你一打扮,包管王爷正眼儿都不瞧她。”

茶茶压下忧愁之色,勉强笑了一笑,点点头。李嬷嬷觉出她一直闷闷不乐,问她要不要回去休息,茶茶想了想,又摇头拒绝了。

临要出门时,李嬷嬷去告诉了承铎一声。茶茶默默地进去站了,似乎要跟承铎说话。承铎倒没说什么,只说:“你们早些回来。”说着,抬脸去看茶茶。

茶茶望着他面庞,温柔地笑了一笑。温柔得让承铎又失神了片刻,觉得她有一种眷恋的柔情在其中,十分地动人。承铎忍不住拉了她手,道:“怎么了?”茶茶仍是笑,承铎却觉得这笑里有些别的意思把握不住。她只一字一字,无声地说:“我走了。”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先出去了。承铎心里起了一点疑惑,想止住她,又犹豫了。只刹那,茶茶的身影已走离了他的视线。

出了王府内院,李嬷嬷便拉着茶茶上了车。那车走了半天,才听见外面渐渐人声喧闹起来。茶茶轻轻掀了车帘一角,看那外面,不曾想李嬷嬷也这般掀着帘子一角看。看了好多时,才说:“这条街好久没来了。”

茶茶听了,只觉得王府里那些夫人们,名义上高贵非凡,实际和个囚犯也没多大差别,她们偏还把这看作是有身份。李嬷嬷那神色分明是觉得街上也是有趣儿的,却偏要坐在这车里,不肯下去逛一逛。

马车拐了个弯忽然一顿,停住了。外面赶车的人喝道:“你们做什么?啊!”似是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李嬷嬷正要上前开门,那门自己砰地一下从外面打开来,一个青衣男子欠身进来,扫了一眼车里,平淡道:“我家主人有请。”他关门的空隙里便见王府那个赶车的家奴被撂倒在地,跟车的另一个人被同样两个青衣人制住了。

车门一关,马车又摇晃着走起来。李嬷嬷跌回座位,惊疑不定,上前拍着车门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认错人了么?这是靖远王府的车。”她这番质问没有得着任何回答,马车反而快跑起来,渐渐便听得离了闹市。

李嬷嬷转头去看茶茶,茶茶仍然如先前那样坐着,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变,仿佛这番变故并不曾发生。她脸上带着一种疏离的神情,眼神却凝结在空中某处,不知想着什么。李嬷嬷看她这样,愣了片刻,伸手拉了茶茶的手。

茶茶回过神来,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她。李嬷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茶茶看出她受了惊吓,抚慰地笑一笑,摇了摇头。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下来,外面有听不清楚的人语声。茶茶的神色忽然间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狠戾,她蓦然抽出手,坐正了。车门打开来时,茶茶脸上便只剩下一种李嬷嬷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即使她新描的妆也衬不出一丝暖意来。

那青衣男子还是平淡地说:“姑娘请吧。”茶茶站起来,李嬷嬷一把拉住,问:“你们带她去哪里?”那人并不搭理她,上前来拉茶茶。李嬷嬷站起来,跳下车,拦在茶茶前面,断然道:“她不能单独跟你们走,除非我死了。”

那青衣人刷地拔出剑来,茶茶一把将李嬷嬷拖到后面,抬了下巴,冷冷望着那人。这时,街边一所小院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仆人随从模样的人,帖在青衣男子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那青衣人还剑入鞘道:“跟我来。”

茶茶松开李嬷嬷,当先跟着他进了那小院。李嬷嬷四顾,这是十分偏僻的一座院落,不知是在哪里。进了院子略走两步,就是一座小画楼。那青衣人领了她们踩着那木楼梯往楼上去。然而楼上却是另一番景致,装潢得十分精致典雅,室内摆的都是上乘的红木器具,却是间空屋。

那青衣人将她们领到这里,躬了躬身便退出去了。茶茶打量那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临窗有个窗台,支了竹帘出去。她默默站了半晌,看那窗台上有一只墨釉色的圆肚花瓶,瓶里插着数枝花儿。那花每一朵都有碗口大,瓣叶整齐,开得十分简洁典雅。

茶茶并不认得那是什么花,慢慢儿走到那花旁边,伸手拈了一朵深桃红色的,低头轻嗅了一嗅,便望着窗外出神。

这时门口的屏风后面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茶茶惊得一抬头,望那屏风,后面有人影绰绰。茶茶愕然的唇顿时抿成弧线,神色又一次冰冷起来。那屏风后的人并不出来,也不说话,半天一丝声音也没有。茶茶不再看那屏风,回头看着窗外,手指却紧紧掐着那花枝,险些要把它掐折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方才领她们上来的青衣人忽然进来,伸手往门口一让,道:“二位请回吧。”茶茶转过身来,望着他有些吃惊。

“鄙上说了,这枝花,姑娘若喜欢便送给姑娘了。”那青衣人对茶茶道。茶茶只愣了一愣,一把扯了李嬷嬷,便往楼下走。

走出楼来,李嬷嬷看了她两眼,茶茶沉默得很。她二人的车马仍然停在那里。两人上了车,那青衣人便赶了车走。约莫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又回到城中闹市。青衣人跳下车径直去了。

李嬷嬷下了车,看看天色已经日头偏西。茶茶也跟着下来。李嬷嬷认了认方向,拉了茶茶往王府去。才走了两步,就见着哲义领了王府的人在找她们。一见了她们,如释重负道:“总算找着了。你们去了这许久,王爷让我和哲修带人出来找。”

哲义亲自赶了车回王府。到王府下车,李嬷嬷当先从侧门进了府,茶茶漫不经心地把那朵花搁在了门外的石狮子底座上,也随了进去。

*

承铎坐在书房那张花梨大案后面,听李嬷嬷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眼睛只盯着茶茶。茶茶却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地面儿,仿佛一尊雕像。承铎问了李嬷嬷几句,正要问茶茶,忽然外面有人叩问。

承铎叫进来,那位姓余的王府内丞拿着一个卷轴进来,说:“方才有人送来,说是他家主人补给王爷的生辰礼物,一定要王爷亲自打开,其他人不能看。否则……谁看了谁死。”他托起那个卷轴,“那人放下这句话就走了,门口的侍卫问他他也不说话。”

“他说只能我看,不然谁看了谁死?”

“是。”

“拿来。”承铎伸手道。

老余有些犹豫道:“属下以为这卷轴里也许有暗器,也许有毒粉,还是让属下等先检验一下为是。”

承铎道:“他若是下毒放暗器便不该这样说,拿来。且看我看了死不死。”

老余便把那卷轴交了给承铎。承铎拿起来,叫李嬷嬷站开些。李嬷嬷急忙道:“还是让别人来看吧。”茶茶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

承铎已经徐徐展开那卷轴来看,只片刻,脸色一变。李嬷嬷见他变色,往前两步,承铎把那卷轴一合,竟拿着半天没说话。李嬷嬷没看见上面是什么,却听承铎道:“你和老余先下去。”承铎平日对她十分尊敬,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李嬷嬷看他意思,是要留茶茶下来。她便告了安,和老余一起出去了,出门时看了茶茶两眼,暗叹了口气。

茶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愣愣地看着承铎,承铎说:“你过来。”茶茶听他声音便知道他动了真怒,心里有些犹疑,又有些作怯,慢慢挨了过去。

承铎把那卷轴一抖,铺开在桌上,便霍然是一副春宫图。那图上的男子戴着一张金黄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了下巴嘴巴出来,赤身压在一个女子身上。这画笔锋飘逸,却灵动如生,将男女□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那女子仰在榻上,长发委地,杏目迷蒙,秀眉微蹙,似是不胜其力,眉眼之间,一辨而知是画的茶茶。

茶茶惊诧地望着这副画。承铎等了片刻,茶茶也明知他等着,可她呆呆地站着不动。承铎已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对她大声道:“说话!”他从未对茶茶这样大声过,即使过去在大营里审问她时也不曾如此。

茶茶被他吼得一退,伸手拿过来纸笔,想来想去下不了笔。就在承铎要再次发作的时候,她落笔飞快地写字:“画的是真事,是很久前的事,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半晌,承铎盯着那纸不说话。

茶茶被他盯得伤了心,换过张纸来,缓缓落笔道:“草原上的花儿微小,不懂得风雪摧折,马蹄践踏,只懂得望着天空开起来。你实在要问我,其实我什么都记不住。”她虽没有说话,也能觉着她语气强烈决绝。茶茶写完,并不看他一眼,掷了笔,竟转身走了。

承铎看着那字,好一阵才把那英明神武的头脑找回来。下午她们一直不回来,他让哲义他们去找时,他坐在这里,想起茶茶临去时的神情,心里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难以言述。倘若茶茶就这样找不到了,倘若他再也见不着她了,那怎么办呢?他就要回燕州,远离上京,该到哪里去找她呢?他从不曾把一件事情这样千回百转地想过。

她没有遗失,他本应该高兴的,却被这幅画给激怒了。承铎冷静了半天,在椅上坐下来,心知这个送画的人是故意要激怒他。直坐到天黑,屋子里暗了下来,承铎才站起来,自己点上烛火,又看了看那画,用火燃了,折在盛水的青花瓷盆里。又把茶茶写的纸看了一遍,也烧了。

*

茶茶走到李嬷嬷房里时,李嬷嬷也不在,屋里没有一个人。她在妆镜前坐下,拆下发辫上的单粒珠花,换回衣服,对着镜子愣愣地看了自己片刻。今天早上她走到承铎面前,两人还眉来眼去,拉着手不放。她忽然想到承铎生日那天,东方说“如此反复,令人心意冷落。”茶茶觉得今天就像唱了场戏。她抬起头望着镜子,对自己笑了一笑,站起来出去了。

走到穿花廊下,却不巧正遇着徐夫人,身边跟了绿翘。茶茶冷漠地曲了曲膝,徐夫人也冰凉地看着她,茶茶与她对望时,两人眼里一片刀光剑影。茶茶并不多看,越过她往厨房去了。绿翘一跳,似要说话,却见徐夫人默然不响地也往西苑走了。绿翘觉出主子今天有异,也不及说什么,连忙跟了上去。

已过了准备晚膳的时间,膳房里没有几个人。茶茶并不进去,却踱到后面花篱架下,默默坐下。那天便渐渐黑尽了。

月亮从东边爬上来,又慢慢走到中天。茶茶坐在那里悄无声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沉,一个黑影也坐了下来。茶茶根本不用看,最末梢的神经自动感觉一下也知道那个是谁。

承铎在她旁边坐了一会,见她脸都不转一下,便一把扳过她身子趴在自己腿上,自己曲起身来趴在她背上。这样抱了一会儿,承铎说:“你今天不回去睡觉么?”茶茶一动不动。

承铎似问非问的自己接道:“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了?”茶茶还是一动不动。

“我晚饭还没吃呢,你也不管我。”茶茶挣开她,站起来,月光下作口型比划道:“主子要吃什么?”

承铎是从不曾说过一句软话的人,如此她还不领情,不由得生气道:“主子要先吃饭再吃你!”

茶茶抽身就往厨房去。承铎站起来一把抓住她手腕,忍不住又要教训她:“你这丫头脾气还真大。被我吼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委屈成这样么。”

茶茶神气稍微缓和了些,仍然不睬他,扭开了手,到厨房里看时,只有午饭后剩的冷饭冷菜了。茶茶端了碗犯难,回望了承铎一眼。承铎想也没想说:“我才不吃别人剩的。”

茶茶“砰”地把碗一搁,承铎马上加了一句:“我是说吃饭。”茶茶毫无所谓地揭开锅盖,承铎伸手扣住她手腕,这么站了半晌,又不知道怎么说好。茶茶动不得,挣开他手,往锅里掺水。

承铎一时语塞,有些可怜兮兮地说:“别弄了,我不想吃东西。”

茶茶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用米酒煮了两个荷包蛋,加上糖。承铎也懒得到处端,就在厨房条凳上坐了,先用勺子舀了一块喂茶茶。茶茶笑笑,摇头不吃。她既不是撒娇使气,却又分明没有高兴。

承铎深切地觉得女人真是很麻烦,你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样。他也就默默地吃完,两人相携归寝。一到房里,茶茶便脱衣服。承铎看她不慌不忙地解着衣衫,蓝眼睛里一片平静。他站起来,抓住她手。茶茶也就停手,面无表情地由他捉着。

承铎看了她半天,见她还是一片平静,叹了口气,把她拉过来一点,靠在他身上,望着虚空缓缓道:“人和饭是不一样的。我若是把你当作饭来吃,岂不是和别人一样了。”

茶茶把脸埋在他肩上不动,承铎就让她这样埋着。两人站了一会儿,承铎说:“你要这样站一夜么?”茶茶慢慢从他衣服上抬头,脸色没变。承铎却看着她眼睛说:“你哭了?”

茶茶摇头“说”:“我没有。”

承铎心里钝痛了一下,手指便抚上了她的唇,随即轻吻在她眉心,哄孩子似的柔声道:“你最乖了。”说着,把茶茶抱上床,掀开被子放在丝棉床单上。茶茶躺着一动不动,任由承铎把一个温热的吻从嘴唇细碎地蔓延到全身。他的气息吹在身上让人有种软绵绵的懒惰,像有潮水在身体上冲刷过去。

当承铎再一次吻上她的唇时,茶茶曲起柔软的身体贴到他怀里;承铎分开她的腿时,茶茶气息缭绕地哀求他轻一点,承铎便做得很慢很久。

这种缓慢而深重的撞击如冲入旷野的洪水,漫流到四肢百骸,引得她的脚趾尖都在颤抖。

茶茶抓住承铎的背,感觉他每一次用力时肌肉的收缩,如猎豹捕食的爆发力,将她完全的占有和蹂躏。最后世界碎为齑粉,只有他的力量残存在她的意识里。茶茶想让他停下,却无力地瘫软在床上,混乱地抵御他的压制,眉目销魂比那画上更甚十倍。

承铎难以自控地低吼,短促而喑哑。他双手穿过茶茶脖颈,用力地抱她,肉体充分的接触。他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时,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呻吟声,如濒死的求救,虚弱而渴望。

然而,承铎现在什么也听不见,连同他自己的声音。

当人们放纵心神,那欢爱便会不受限制的长久而强烈;若再有一个契合的怀抱,也许就可以不顾一切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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