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怒,“你跟了我一路?”
段云嶂一哂,“谁说我跟着你了。我想来着昆仑看一看,难道不行?”
“……”金凤无言,谁能比得上她的皇帝陛下厚颜无耻啊!
“那么草民不妨碍皇帝陛下您了。草民先行一步。”她气势汹汹地紧了紧包袱,转身便走。
段云嶂一把扯住她的包袱,将她拉回来,“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金凤扬起下巴,不耐烦地扯住包袱。
“刚才我救了你的饼子,你难道不该分我一半?”
金凤看了看手中的饼子,“分你一半就分你一半。”她用力去掰那饼子,无奈饼子依旧岿然不动,金凤索性把整个饼子往段云嶂怀里一塞,“全都给你。”
段云嶂叹气,又把她扯回来,“你就那么想快点离开我?”
“是。”
他再叹,“就算不想看到我,一个人在山上,也该好好吃东西的,只吃这干饼可怎么行?”
金凤茫然不知其意,段云嶂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一处舒适的地方坐下。
“你要干什么?”金凤戒备地看了他一眼。
段云嶂嘿笑,“黑胖,见过变戏法吗?”
他拍了拍手,忽然神奇地从身后摸出一块紫色的糕点来,“这是你喜欢吃的黑糯米糕。”
金凤张大了嘴。
段云嶂又拍了拍手,手上又多出一个桃子。
金凤抢过那桃子,是真的,表面还有小小的绒毛。
再拍手,居然是一个纸包的全油小烤鸡。
金凤目瞪口呆。
段云嶂在她面前盘腿坐下,“吃吧。”见她发呆,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愣着了,吃完还要继续上山。”
金凤仔细打量手中的食物,终于抬起头来,谨慎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段云嶂?该不会是什么山鬼山神变了来戏弄我的吧?”
段云嶂正啃着干饼,闻言呛得厉害,险些咳出泪来,“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他阴森地贴近她,“连你的男人都认不出来?”
“谁是我的男人?”金凤脸上微热,当即变了脸色,扔下糯米糕,掉头又要走。
段云嶂见她又翻脸不认人,连忙上前,不由分说地扯住手腕,将她拽进自己怀里。
脸颊紧贴着段云嶂的胸口,只觉滚烫的吓人,金凤连忙推拒,段云嶂索性将她狠狠箍在怀里。
“别走。”
他贴着她的发丝,“别离开我。我一路跟着你来到这里,并不容易。黑胖,我没有你是不行的,所以,别离开我。”
金凤心中一悸。
“别再闹脾气了,好吗?”他叹息,怀里的女人别扭的可恨,却又让人爱不释手。这三个月来,没有她在身边,他都不知道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
金凤鼻子一酸,泪水便开始在眼眶中打转,“我……”她吸一口气,“我不是闹脾气。我和你在一起,那是不行的,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都别说,先听我说。你怕你在我身边,臣子们会反对,母后会不悦,民间会有不好的传言,我知道;你想让我成为一代明君,不想成为我的阻碍,我也知道。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只想为天下百姓做该做的事情,只想成为我自己心中的明君,这就够了,至于后世的史书如何写,我不在乎,史书和你相比,不过是一叠废纸。”
“你怕你让我为难,让我有弱点,让我被诟病。而开始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小事,失去了你,才是最让我为难的事。”
金凤垂下眸子,“你不懂。你把这些说的太轻巧了……”
“我懂。”段云嶂爱怜的抚上她的脸颊,“这些,都不是你离开我的最重要的原因。”
金凤一凛。
“你离开我,是因为你不信我。”
“你……胡说什么?”金凤颤声道。
“我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有多么害怕。你怕你待在我身边,会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你害怕将自己的未来和命运都交在我手中,所以你才会逃离。”段云嶂绷紧了好看的剑眉,“在你心中,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金凤惊呆了。心中,仿佛有一个血淋漓的伤口被撕开,她向来将自己保护得好好地,从来没有以这样脆弱的面目来面对过谁。
泪水一时间如泉涌出。
她用力挥开他的双臂,倒退两步,“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或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就什么也不用顾忌。可是我们不是!有那么多的诱惑,那么多的猜忌,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你为什么会爱上像我这样的女子,可是你永远不会忘记我是刘歇的女儿。我并没有把握让你这一辈子是爱我一个人,万一你要纳妃,我更加不能容忍。”
“如果我没有爱上你,也许一切就没有这么复杂,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后。可是,现在不行了。”
“所以,你还是无法相信我。”段云嶂按住胸口,仿佛胸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金凤无力地摇摇头,“也许我们还不够相爱,所以,没有动力去变得更加勇敢。”她缓缓地抬起眼帘,虚弱地叹息,“回去吧。你是一国之君,三月不理朝政,京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段云嶂沉默了。他的心就像这昆仑山上的积雪,缓缓结冰,而后,将终年不化。
金凤转身,眼泪掉落的更加厉害。她抹了一把眼泪,狠了狠心,继续前行。
段云嶂盯着她的背影,忽然看见地面的冰雪蓦地颤了一颤,他紧张地大呼出声,身子也随之向金凤扑了过去,“小心!”
一阵刺耳的冰雪摩擦与重物坠地的响声过后,金凤发觉自己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脑袋一阵疼痛。
她连忙转过脸来,段云嶂却已不见。
金凤赶紧爬前几步,忽然发现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冰洞,而段云嶂正躺在洞底,不知死活。
额角似乎有鲜血滴落下来,可她浑然不觉。方才是他警觉冰层断裂,抢先将她扑倒,自己却掉进了冰洞吗?
金凤大叫起来,反复呼唤着段云嶂。
终于,冰洞下的段云嶂抬起了头,冲她微笑了一下。他动作缓慢地挪动着身躯,终于侧坐起来。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金凤问。
段云嶂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而后抬头苦笑,“腿断了。”
金凤茫然地看着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不知所措。冰洞很深,他的腿摔断了,肯定无法自行上来,而她身上既没有绳索,也没有铲雪的工具,更无法帮助他上来。
“我……我下山去找人!”她从地上站起来,便要往山下跑。
“……别!”段云嶂咳了一声,连忙喝住她,“你现在下山,至少也要两天两夜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再领着人回来 ,我已近被冰雪埋住,冻死了。”
金凤怔怔地看着他。
“黑胖?”段云嶂吐了一口血沫,仰头唤她一声,以为她没有听到。
“那……该怎么办?”金凤喃喃道。
段云嶂被她问住。两人都默然良久。
他们都不是习惯在江湖行走的人,从来锦衣玉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经验,更加不曾处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现如今真正流落到民间,就像两人废人,想不出任何办法。
“那么我来挖开冰洞,把你就出来。”金凤咬咬牙,开始用自己的手将冰洞边缘的冰雪铲开。
“你疯了?”段云嶂大惊。冰洞坚硬无比,她要在这冰洞中挖出一条道路来,无异于愚公移山。
金凤手下仍不放松,口中却挫败的高喊,“那你说该怎么办?”
冰下久久无言。
金凤紧咬下唇,继续奋力挖掘。此刻她无暇去想他们是如何落到这般境地,无暇去想她和段云嶂的爱恨情仇,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把他救出来。
挖了许久,不过才挖了半尺多深,金凤的手指已肿的如棒槌般粗。
冰下忽然幽幽地道:“黑胖,别挖了。”
“为什么?”金凤喘着气,手下并未停歇。
“再挖上几个时辰,你的手就废了。”
“我用脚来挖。”
“脚也会冻残的。”
“我用嘴来咬。”
“……”段云嶂沉默了一会儿,“黑胖,你这是何苦呢?为了一个泥不在乎的人。”
金凤呆了一呆,没有反驳他,反而挖的更加拼命。
段云嶂叹气,“你不用管我,还是继续朝前走吧。”
金凤停住动作,“你说什么?让我继续往前走?”
“是。”
“你让我抛下你,继续往前走?”金凤不敢置信地问。
段云嶂一窒,半响,有些艰难地道:“黑胖,我知道你这么远赶来昆仑,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梦。你以前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这是你的第一个梦,所以我一路上并没有阻拦你,而是默默地在背后跟着你。如今都快到山顶了,你更不应该放弃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
“看如今的情形,我大概是活不成了。你下山以后,记得给京城捎个信,让他们来寻我的尸首。”
金凤无言。她看了看头顶上积雪如玉的山顶,美得不似这世间应有的景致,此刻却显得残酷而冰冷。
她说:“我不上去了。”
“为什么?”段云嶂讶然。
“我也不挖了。”
“黑胖……”
“云嶂,我下来陪你。”她在冰上静静地对自己微笑了一下,然后,顺着冰洞的边缘,滑了下去。
段云嶂怔忡地看着她如一颗球一样的滚落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缓慢而不雅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她动作有些呆滞的朝他走过来。
“刘黑胖,你真是疯了是不是?”他蓦然破口大骂。
金凤浑然不觉他的愤怒,神情平静地低下头去。
“疼吗?”她查看他受伤的腿。
段云嶂哼了一声,额上却微微沁出冷汗来。金凤伸手握住他的手,却被他甩开。
“你这样算是同情吗?我完好无损时你要离我而去,如今我快要死了,你却要和我生死相随了吗?”他冷笑。
金凤又去握他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让他甩开,“别生我的气了。”
段云嶂恼怒地撇开脸,“你是白痴吗?为什么跟着往下跳?”
金凤发了一会儿愣,而后靠着冰壁,坐在段云嶂身边,“总之我是要陪你一起死了。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信不信?”
段云嶂冷淡的撇开头。
金凤笑笑,而后看着身边男人俊逸的侧脸,发起呆来。
“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上去!”段云嶂狼狈地骂她。
金凤抱住他一条手臂,刷起无赖,“反正是上不去了。这么小的一个冰洞,你是赶不走我的。”
段云嶂无计可施。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意,段云嶂低头,看见金凤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臂上。
“云嶂,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她喃喃的道,“即使把性命交在你手上,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相守以沫,只需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