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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古风权谋小说:凰权(卷一)

卷一 忆帝京 第四十八章 反客为主

声到人到,一抹翠色人影直直跨进门来,是来迟的秋三小姐,比凤知微小一岁的秋玉落。她可以算是自幼和凤知微一起长大,却和她性情南辕北辙,十分倔傲。

秋玉落直奔入室,看也不看凤知微一眼,只盯着秋夫人,语气满是不可置信,“母亲,采葭院当初我要了几次你都不给我,现在要给一个外人?”

秋夫人暗暗叫苦,她没法和女儿说清楚这其中利害,却又不能任女儿再像以前那样对待凤知微一家,十余年的习惯一朝扭转,别人还好办,自己的儿女却最无法交代,一眼看见凤知微不出声不解释,看好戏似的坐在一边,更是心中郁闷。

郁闷之中,也有狐疑升起——以凤知微现在的情形,未必一定要回秋府,她回来,是舍不得凤家母子?是为了一雪多年之辱?还是有其他打算?

疑惑一闪而过,秋夫人打起精神,牵过女儿,笑道:“你凤姐姐终于回来了,还不快去见过?”

“我姐姐嫁在南海布政使常家。”秋玉落噙一抹冷笑,“这算哪门子的姐姐?”

她今天原本被嘱咐不必去夫人那里请安,老实在屋内刺绣,不想绣了没几针,安大娘求见,鼻青脸肿的吓了她一跳,她自幼由安大娘照顾长大,情感深厚,听得安大娘哭诉,顿时怒从心起,丢下绣绷便过来了。

“玉落!”秋夫人沉下脸,“你太不晓事了!”

秋玉落将脸一扭,直对上了凤知微,“她什么时候去了外公家我怎么不知道?母亲,您可不要被小人给骗了。”

“府里的事,本就不用你过问。”秋夫人示意左右扶走小姐,“你年纪不小了,还这么毛躁,当真要丢我秋府的脸面?还不回去做你的绣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更加激起了秋玉落的火气,她铁青着脸色,死死揪住榻上细丝龙须席,眼里已经汪上了一泡泪,“做什么绣活?做什么绣活?我为什么要做绣活?”说到最后一遍,声音已经完全变成哭音。

秋夫人脸色也变了,暗恨自己心绪不定说错话,叹一口气,正要说句软话打发走女儿,凤知微已经笑吟吟站起。

“三小姐不必担忧。”她道,“知微怎么敢住大小姐的闺房呢?我看原先那萃芳斋不错,空着也是可惜,就那里吧。”

“算你识时务!”秋玉落冷冷一哼。

“那是自然。”凤知微嫣然道,“姐姐可不敢惹怒三小姐,坏了你心绪,这绣活最要屏气宁神,不然绣出来不如意,可是姐姐的罪过。”

“你——”秋玉落气结,这女人如此可恶!明知道她忌讳这话题,还故意刺她!

她转念想起这半年来自己跌宕多折的婚事,想起那日初冬雪后,内院花墙边那人惊鸿一瞥,曼陀罗淡金妖娆,回眸一段风流香,想起梦想正一日日离自己远去,绣着嫁娘的嫁衣,却嫁不着心中的良人,一瞬间悲从中来,眼泪盈在眼眶,却倔强的不肯哭,昂头拂袖而去。

“落儿真是不懂事……”秋夫人无奈的别开脸,随即邀请凤知微,“一起用饭吧。”

凤知微看着秋玉落背影,想起燕怀石打听到的一些消息——秋家小姐原本订了一门亲事,眼看就要下聘,太子逆案爆发,那家人失势发配边疆,随即又订了英国公家的二公子,没多久英国公又牵涉上当年的功臣被诬案,婚事又没成,凤知微听燕怀石口气,秋家自从太子和五皇子之事之后,也有心向如今圣眷正隆的楚王靠拢,秋家大小姐嫁的是南海布政使常家的长子,常家正是五皇子母妃常贵妃娘家,常氏高门巨族,很有势力,如果秋家幺女嫁了楚王,秋家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两个派系,也就基本可保在皇权之争中不倒了。

然而接连两次婚事未成,京中好事人等,已经给秋玉落安上了个“妨夫”的恶名,秋尚奇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求为楚王正妃,秋家嫡女也万万没有做妾的道理,这事也就不敢再想,打点精神,给秋玉落订了中书李学士家的长孙,李家素有清名,海内大儒,这种清贵文臣,放在哪一朝都是君王得用的对象,秋尚奇吸取教训,这次好像终于没有选错。

只是李公子据说正在外读书游学,所以婚期定在了明年。

凤知微觉得那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想才想起来——那不是被自己挤了蛋的李公子吗?

秋家小姐这个婚姻运,还真是跌宕啊……

“一起吃吧。”出神中听见秋夫人邀请凤夫人和凤皓,然后是凤夫人低声的委婉拒绝。

她微微冷笑起来。

“娘,别走,”凤知微温柔搀住了凤夫人,“这么久,您不想我吗?”

明明告诫了自己,从此冷心冷情,只做表面假文章,不再自寻烦恼,然而这句撒娇一出口,不知怎的心底便一酸。

凤夫人看着凤知微,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没有说话,凤知微嗅见她指间熟悉香气,心底酸涩越浓,赶紧退后让开。

“夫人,娘。”她反客为主浅笑斟酒,“这窖藏的‘一斛珠’实在不错,馥郁醇厚,回味无穷,都来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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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接风饭”备得隆重,吃起来却草草,除了凤皓铁青着脸色埋头大吃,其余人都各有心思,蜻蜓点水。

饭后凤知微便去了萃芳斋,秋府管家很有效率,顿饭工夫已经打扫干净,还有些摆设秋夫人说明日送来,又说让凤氏母子一起搬过来,凤夫人却一口拒绝。

凤知微不置可否,关门休息,过了会儿,秋府后院一处偏僻院墙外,燕怀石接到了换装偷溜出来的凤知微和顾南衣。

“有客。”燕怀石简单通知。

凤知微看看他脸色,一笑:“不会是那些贵人吧?”

“你真是水晶心肝。”燕怀石笑,“想躲?”

“躲什么?”凤知微一笑举步,直奔自己府门,“早入了泥潭了。”

“什么泥潭?魏府亭台雅致,楼阁玲珑,若是泥潭,我那王府便可说是羊圈了,哈哈。”一声长笑,一人龙行虎步,大步迎出。看那姿态,倒像他才是魏府主人。

凤知微含笑迎上施礼,“未知魏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受封魏王的二皇子宁昇,大笑着扶住凤知微不让她施完礼,神情爽朗,态度亲切,只是双目闪动间,似有不快之色。

“二哥自谦也不能这么说。”忽有一人笑意冷峻,缓缓而来,“您那魏王府,异士能人云集,怎么能说是羊圈,好歹也是个牛圈。”

淳于猛立即控制不住,喷的一笑——二皇子宁昇,好武不爱读书,为此常遭天盛帝斥责,有次曾说他“老二混沌,如土牛木马。”这事朝中上下都知道,早已引为笑谈,如今五皇子当面揭丑,直肠子的淳于猛第一个控制不住。

宁昇斜眼看着淳于猛,凤知微上前一步,挡住他的目光,笑道:“五殿下也光降舍间,真是蓬荜生辉。”

“魏先生不必和他谦虚。”二皇子宁昇拍凤知微肩膀,“老五看似冷面,其实心肠最热,但凡什么好事儿,万万不能错过的。”

这是在暗讽五皇子宁研牵涉入前段时间的功臣被诬旧案一事了,凤知微心中叹口气,心想你兄弟水火不容,也不能站在我家门口吵架啊。

“哥哥们这是在做什么?堵住人家门口不让主人进门吗?”温和清朗笑语传来,号称“七贤王”的七皇子宁羿,很及时的出来打圆场。

“今天真是好日子。”凤知微扬眉笑,手一引,“王爷们请。”

几位皇子各自一笑,都随了凤知微进府去,他们早就有结交凤知微之意,只是皇子不得随意结交外臣,不敢轻举妄动,前几天御书房父皇查考功课,将他们都教训了一通,还说了一句“朝中那么多才贯古今的学士,你们这些蠢货都不懂请教?”顿时云开见月明——还有比请教“国士”更合适的吗?

于是老二当晚召集自己府中一应美貌姬妾,比较来比较去,挑出最美的,一大早便兴冲冲奔来,在东阳大街却“偶遇”五皇子,美人们只好扔在半路,两人结伴而行,路过“山月书房”,五皇子却又说想起有问题要请教魏先生,书却忘记带来,不如在书房买了新的带去,然后再次在山月书房“巧遇”七皇子,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二皇子宁昇心中憋屈,见谁都笑得寒光隐隐。

凤知微都看在眼底——朝中传闻,二王烈、五王冷、六王风流七王贤,其实都未必是那回事,二皇子要真是个大炮性子,刚才那话怎么回得那么敏捷?皇家子弟,没一点城府,早就白骨化灰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庆幸的——最不想看见的那个人好像没来,真好,真好。

各自心怀鬼胎的王爷国士四人组一路进府,凤知微笑道:“这暑热天气,屋中怪闷的,王爷们请移步后院揽月亭,也凉快些。”

“好。”二皇子嘻嘻笑道,“我知道你这原先是右中允老王的宅子,他那揽月亭建在高处,可登高揽月,迎风送爽,算是京城一绝,亭中更有曲水流觞,咱们今儿有得玩。”

“殿下英气豪烈,竟也喜欢这些文人小玩意。”凤知微笑,“我以为横槊赋诗更适合殿下一点……”

她的话突然顿住。

王爷们脚步唰的齐齐停下,仰头,瞪眼,表情精彩。

前方白石建就矮山一座,小山之上有亭翼然,檐角下高低错落垂着玉铃铛,风过声音琳琅,每只铃铛声音都略有不同,一起被风吹动时,便如绝世伶人,奏自然高妙琴音一曲。

亭中有人。

那人执玉杯,斟碧酒,倚亭栏,月白衣袖绣平金螭纹,明珠金冠束流水乌发,高亭长风流畅滑过,掠起他鬓发少许,他伸手轻轻一挽。

亭中侍女齐齐失了呼吸。

绝代风华。

而他闲雅散漫姿态,便如此间主人,一杯尽斜斜一举,立即有婢子为他殷勤斟上。

底下众人都看傻。

“都来齐了?”他在高亭之巅,反客为主,举杯含笑邀请,“来,来,小魏家窖藏的‘平江春’实在不错,馥郁醇厚,回味无穷,不用客气,都来喝一杯。”

卷一 忆帝京 第四十九章 同醉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七皇子宁羿。

“原来六哥已经抢先拔了头筹。”他仰头笑道,“我们还苦巴巴的在前厅等,你都已经登堂入室了。”

二皇子宁昇狐疑的目光转过来,看了凤知微一眼。

凤知微苦笑一声,好,这才是釜底抽薪,宁弈宁兄台这么自在潇洒的往自己亭中一坐,几位王爷不怀疑她和他暗通款曲,才叫奇怪。

想起暗通款曲这词,凤知微脑海中忽掠过暗室朦胧,落花般飘零的呼吸……脸上一红,幸好被人皮面具遮住。

“原来六殿下也来了。”凤知微含笑责怪自己的管家,“这‘平江春’放在前厅,是招待普通外客用的,六殿下自己拿错,你也不知道给换了?”

几位皇子都露出释然之色——原来老六和魏知,交情没有想象中的好。

“六弟你这就不对了。”二皇子宁昇大笑,亲热的拍凤知微肩膀,“想要喝魏兄弟的酒,也要摸清楚人家府中美酒到底在何处才行啊,这么猴急的做什么呢。”

凤知微给拍得肩膀发麻,撑着僵硬的笑,暗骂——魏兄弟你个头!

“自从上次我得罪了小魏,”宁弈目光落在宁昇拍着凤知微肩头的手,微微一凝便转开,笑道,“他就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藏起来了。”

小魏,小魏你个头!

懒得和他们打口舌机锋,凤知微急忙邀请皇子们登亭,又命人换酒,其实她府中好酒确实就是“平江春”,百忙中要到哪里去找好酒去?幸亏有个千伶百俐的燕怀石,早已下去为她安排此事,过了阵,送上来的是极品佳酿“千谷醇”,众皇子看着宁弈,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宁弈不动声色,将酒杯对着凤知微照了照,道:“其实‘一斛珠’也是不错的,下次魏兄弟不妨试试这个。”

“王爷眼光精准,心思细密,您的推荐,再没有错的。”凤知微含笑应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哈哈一笑。

秋府果然有楚王眼线,还得地位不低,凤知微一边招呼众人一边思衬,秋夫人内院,本就不是什么仆妇便可以进入,如今宁弈不惜暴露他在秋府的眼线,就是很明白告诉她,她一切行动都在他掌握之下,不要想翻出什么浪去。

凤知微本来就没指望能瞒着宁弈,两个人手中各有对方把柄,互相顾忌,相比较之下,她还是比较弱势的一个,不会犯傻的。

她是个老实人,真的。

“老十先前也跟我来了。”宁弈笑道,“他不胜酒力,号称‘一杯倒’,我让他找个地方去休息下,不打扰你吧?”

“请便请便。”凤知微笑容可掬,直如好客主人。

“酒也有了,人也齐了,不妨曲水流觞玩一局?”七皇子宁羿含笑岔开话题。

“便以冷热之物为题,四句轮回,前三句之中必须有一冷一热,最后一句三字做尾,做得不好的,罚酒三杯。”五皇子宁研一笑。

“老五很有兴致啊。”二皇子斜眼看他,“运河的活儿都做好了?”

“我回京是为母妃庆寿。”五皇子神色淡定,一贯的简单直接。

皇后早薨,五皇子母妃常贵妃是皇后族妹,也是宫中实际主事人,常氏家族极为煊赫,这也是五皇子明明牵涉入开国功臣被诬案而能全身而退的原因,天盛帝喜欢玩平衡掣肘之术,常氏家族盘踞天南道势力雄厚,天盛朝唯一的一个外藩永宁王便封在相邻的西平道,大学士姚英胡圣山为宁弈所用,天盛帝便立即提了几位年轻的阁臣,六部尚书,更有一半的位置是七皇子掌控。

势力均衡,互相牵制,绝不造成一家独大之势,是天盛帝多年来为政的宗旨。

也正因为如此,皇子们才各不甘心,各拥势力斗得起劲。

“容微臣僭越,微臣抛砖引玉先起一句。”凤知微不想看见他们在自己府中吵架,急忙先将酒杯盛满酒,顺着亭中做好的沟渠,悠悠流下,“碧玉杯中新温酒。”

杯子在二皇子面前流过。

“饮马桥下河灯红。”二皇子急忙取杯。

玉杯流到五皇子脚下,他扬扬眉,抿一口酒,“飞雪庭前拥炉坐。”又笑道,“这可便宜了后面那位。”

玉杯顺水流下,正停在宁弈面前。

宁弈一笑,长眉斜飞,一口饮尽杯中酒,接道:“冻得我!”

满堂大笑,凤知微险些没喷出嘴里的酒,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瞪着宁弈——这坏人还有这份幽默?

“老六这接的什么句子!”二皇子大笑着推宁弈,“不行不行,罚酒三杯!”

宁弈也不争辩,很爽快的一干三杯,杯底亮出众皇子一阵喝彩,凤知微也在笑,心底却泛上一丝狐疑。

他在自己府中,这么痛快喝酒,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酒令一场场递下去,各有胜负,几位皇子都有了几分醉意,几人似乎极有默契,朝政诸事一概不谈,似乎就是来凤知微府中喝酒玩乐的。

宁弈喝得尤其多些,有些不胜酒力,下巴懒懒搁在交叠的双手上,玉白的脸颊染了酡红,乌发流水般披泻,衬着那迷离醉眼,像曼陀罗氤氲着花瓣,开在雾气隐隐的夜色里。

那般慵懒神情,不同平日高华清雅,令人砰然心动而不敢正视。

正好酒杯顺水,流到他面前,他也不起身,勾勾手指,酒杯淋漓着水流落入他掌中,却似乎使力不稳,眼看着飞到半空,却在凤知微面前一歪。

凤知微下意识伸手去扶,酒杯落入掌中,还没来得及递给宁弈,他突然凑过头来,就着她掌心,埋首喝完了那杯酒。

顺滑如锦的乌发落下来,连同他湿润温软的唇,一同轻轻拂过她掌心,似春雨刹那湿了江南岸,天地一色郁郁葱葱。

凤知微于刹那间僵了僵。

他俯首于她掌心,华艳清凉的气息连同酒液的醇厚甜香一起蒸腾,交织成一种暧昧而旖旎的韵思,那杯酒被他喝得很慢很悠长,呼吸喷在掌间,簌簌的痒,掌心湿湿的,不知道是他滴落的酒液,还是自己突然沁出的汗……

凤知微按捺住自己,努力不让眼神有任何一丝波动,笑道:“王爷酒深了……”伸手去扶杯,试图推开他。

宁弈手一拂,酒杯呛啷落地,清脆金杯敲击声中他昵声道:“该我接了……暗室雪颈樱桃红……”

轰然一声,凤知微烧着了。

“哎呀真是醉了……”宁弈吟完了那句,身子一倾,便倒在她肩上,笑道,“魏府有地方给咱这个醉鬼睡吧?来来,陪我一起……”

他挽着她,整个人靠在她身上,手指好巧不巧的,正正落在她领口,看他那手势,只要手指一探一勾,她就真的“白日雪颈樱桃红”了。

凤知微无奈,望了望亭子顶,爱喝酒的顾少爷还在上面痛饮,就算此时奔下来也来不及了。

她咬咬牙,撑起宁弈沉重的身子,向众人告个罪,亲自去安排醉酒的楚王休憩。

那人倒在她怀中,坚决不肯自己用力,她用胳膊撑着,半抱半拖着他“一起去睡”,拖出好远还隐约听见二皇子远远的嚷:“老六这最后一句对得不好,哪有冷热?罚酒,罚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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