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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古风权谋小说:凰权(卷一)

卷一 忆帝京 第六章 一巴掌的利息

“你这小子在这干什么?!”

安大娘话音刚落,另一个仆妇突然尖叫起来,她刚才被安大娘那一巴掌惊得退后一步,撞着半开的窗,隐约听见窗下一声低微的惊叫,回头才发现窗户底下蹲着凤家的二小子。

立即有人过去,将凤皓拎了进来,凤皓早已吓白了脸,期期艾艾说不出话,凤知微皱了皱眉,安大娘却像发现了宝贝,尖声道:“皓少爷在这里做什么?也是来偷东西的?”

凤皓被那个“偷”字惊得浑身颤了颤,看了凤知微一眼,怯怯低下头。

他这神情看在安大娘眼底,老婆子目光一闪微有喜色,突然放柔了口气笑道:“少爷年纪小不懂事,被人唆使犯些错也没什么,只是和大娘好好说说便行了,莫要等到夫人来了,不好下场。”

凤皓犹豫着,袖子里手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一点异香隐约散发,指端还可以看见一点点金丝状物体,众人都看见了,却都掉开眼光,只齐齐盯紧凤皓。

“皓少爷,大事面前,是非可得拎清楚,”安大娘似笑非笑,下巴对前府方向一点,“老爷军法治府,最容不得偷鸡摸狗的事,何况失窃的是上供的御膳?就算明日陛下不怪罪,老爷知道,也一定会将你逐出府去,皓少爷,你看……”

她语音长长,听得凤皓颤了颤,怯懦的退后一步。

凤知微吸一口气,抚住脸的手缓缓放下,盯着凤皓。

那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弟弟……

凤皓被她看得一颤,膝盖不由自主软了软,却立即掉开头,又退开她身侧一步,随即含混快速的道:“……姐姐说这里有好吃的,叫我在这里接应她……”

安大娘舒出一口长气,嘴角浮现一抹森然的笑意。

四周的婆子们,齐齐挑起了嘴角。

凤知微转过头,不再看凤皓。

“皓儿!”一声怒喝突然传来,众人回头,才看见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府中女主人秋夫人,而刚才发话的凤夫人,正站在她身侧,怒视凤皓。

凤皓一看见凤夫人,立即扑了过去,大叫:“娘!她们扭得我好痛!”

凤夫人脸色铁青,看着凤皓扑过来,衣袖无风自动,脚下微微挪移,然而随即便稳住了脚,有点僵硬的抬起手臂,接住了扑来的凤皓,将他揽在怀中。

凤知微冷眼旁观,目光一闪——母亲刚才的姿势,有点奇怪呢……

然而仿佛那是她的错觉,转眼间凤夫人已将儿子搂在怀中,低声抚慰。

秋夫人镇静的看着这一切,听着急急赶上的安大娘添油加醋回报,突然转头问凤皓,“皓儿,是知微让你在窗下等的?”

满室静默,忙着撒娇的凤皓有点僵硬的抬起头来,嘴唇嗫嚅了几下,看了看凤夫人。

凤夫人手指抖了抖,掉开眼光,凤知微看见她悄悄蹭掉了衣袖口一点金黄的食物,那是凤皓刚才扑过来时,粘在她身上的。

凤皓神情有点迷惘,似是没明白母亲的意思,然而凤夫人不阻拦已经壮了他的胆气,被逐出府的命运也让他不愿意面对,狠下心,脖子一梗便要开口。

凤夫人却突然拦住了他,转身,对秋夫人躬了躬。

秋夫人微微还礼,嘴角浮现一丝了然笑意。

一直看着母亲的凤知微,突然轻轻舒了口气,眼神里浮现一点欣慰的快乐。

这世上还是有人会为她辩白的……

随即她听见凤夫人低低道:“夫人……知微年轻不懂事,贪馋,还望您多宽涵……”

凤知微突然退后一步。

彷如闷雷劈在心底,裂出一道深而黑的宽缝,焦炭一片,血痕殷然。

面上却换了淡淡笑意,清而浅的,不像是笑,倒像是墨笔画上去,弧度完美却僵硬,而那眉却是轻扬的,目光却是粼粼流转的,一动一静间,生出诡而艳的气韵,彩俑般令人心底森凉。

秋夫人倒是怔了怔,她了解凤家姐弟,尤其了解不富贵却纨绔的凤皓,今日之事,很明显是凤皓贪馋,却畏事栽赃给亲姐,她原以为出名刚烈的小姑子一定会为知微辩白,看她刚出现时气愤填膺的模样,接下来那句话一定是责子救女,不想……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果然还是儿子重要些……秋夫人淡漠的想着,又想凤家这个女儿,看似温柔和顺,在秋府一角不争不求,淡漠度日,却从无人可以从她母女那里讨到任何便宜。

她突然想起当年小姑子携儿带女跪在府门前,她命家中上下不得报给老爷,老爷也装作不知,凤夫人在门外冻病昏迷,当时凤知微不过四岁,却毫不慌张,立刻拉着弟弟跪到巷外大街上,姐弟俩什么都没说,只含泪一言不发,路人见了,都觉得小小孩子十分可怜,陪着唏嘘,只跪了一天,秋府上下便吃不消世人非议,只得将母子三人接了进府。

小小年纪,知道引发世人议论给秋府施加压力,又选了母亲冻病的时候发难,让世人不至于责怪凤夫人利用孩子博门路,这等分寸把握和临事智慧,事后想明白,便觉得心中发寒。

又想起自己想把她配给刘管事家儿子,这孩子在她面前一句拒绝也没有,却“无意路遇”老爷,一句“三小姐看中知微的玉钗儿,给她送去。”引得老爷询问玉钗来历。

她便答:“刘家的送来的,难得妹妹喜欢。”

事后老爷大发雷霆,责她治家不严,外面婆子意味不明的东西,竟然露在了大家小姐眼中,真要让知微送给了天真不懂事的三小姐,传出去名声怎么说?

这许多年这孩子在府中地位尴尬,却能保住自己不被摆弄,又不显山露水,这般定力耐性,让人想着总是不安。

如今,倒确实是个机会。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秋夫人笑着,近乎慈和,“自家人怎会为难你们,明日圣驾驾临,换了便是,陛下公主待秋氏一向亲厚,不会计较这些。”

凤夫人脸上一喜,转头看凤知微,凤知微不动声色看窗下一朵随风飘摇的花,手拢在袖子里。

“只是……”秋夫人果然话风一转,“也难保下人哪个嘴快,传出去不好收场,老爷又是个性烈的,治家又严,到时候雷霆一怒,侄女儿只怕要吃亏……”她微微笑,看向凤知微,“侄女儿还是暂时出府避避?放心,一切有舅母为你担待。”

这还是要逐出府了,众人都听出了意思,浮出一脸薄薄的笑。

凤知微虽然不受尊重,但也算自小养在深闺,这么个纤纤弱质的大家小姐,一旦逐出府面临的会是什么?就算日后接回来,这曾流落在外的名声传出去,她也永远无法再配一门好亲事。

安大娘舒展出一脸笑,拔去了眼中钉,真是愉快。

凤夫人神色一急,正要说话,秋夫人却突然侧身,亲自为她整了整鬓,又将自己鬓上一朵红宝珠花取下,插在凤夫人鬓上,笑道:“皓儿还未长成,微儿又不太懂事,妹妹操心太过,眼见着也苍老了。”

一句“皓儿还未长成”,让凤夫人竟然激灵灵打个寒战,她半偏着脸,抬手摸了摸那珠花,手指微微抖颤。

随即她垂下眼,低低道:“多谢嫂嫂关爱……”

黄昏霞光穿堂入户,将众人脸色都映得鲜艳,那传闻中刚烈明亮的女子,却灰暗的沉在一角的暗影里,霞彩抹上她的颊,衬出一片冷月光似的霜白。

凤知微立在冬日的黄昏里,只觉得衣单襟寒,忍不住将袖子拢得更紧些,她目光无声的流过去,在凤皓唇红齿白的脸上转了转,在娘鬓边珠花上转了转,那红宝珠花艳丽熠熠,压着不再鸦青的鬓,隐约挑出白发一丝,不觉华美却觉沧桑。

这是她的弟弟,这是她的娘亲。

凤知微垂下眼,一瞬间居然绽出点笑意,不苍凉不悲伤,不讽刺不激愤,很平和的笑意。

众人戒备着她发作,哀求或者哭泣,却不想她这般神情,一时都有点发愣,凤知微却突然转身,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这回连秋夫人也怔住了。

凤知微头也不回,一直走到安大娘身前停住。

她鬓发先前被安大娘一巴掌打得微乱,半掩的鬓发间指印宛然,安大娘有些惊惧的看着她,这才想起刚才自己以奴欺主已经犯禁,如今凤家小姐即将被逐,临走前出出气还她一巴掌,夫人心中有愧,只怕也不会管。

她畏缩的退后一步,凤知微站定她身前,扬起手。

众人都等着那清脆的一巴掌响起。

凤知微却微微一笑。

她一笑间神光离合,明明一张黄脸貌不出众,却令人觉得容光极盛,竟至炫目。

一片屏息寂静中,凤知微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指印。

她神情近乎怀念,竟似想通过指尖的触摸,再次体验那巴掌落下时震动的疼痛。

然后她放下手,温柔的笑着,凑近愣住的安大娘耳侧,轻轻道:

“一巴掌的利息……等我来取。”

她笑,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拍了拍安大娘的脸,随即一步跨出门外。

前方夕阳温暖的射过来,后方众人惊讶的目光森凉的打在背后,她在中间,返身而去的背影单薄。

却不曾回头。

不去看弟弟毫不心虚神情,不去看娘亲眼底的苦涩,不去想亲人背叛,不去想出这门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她只是近乎安详的迈入那轮硕大的夕阳,在扑面的金光里深深吸气。

对自己说。

“我会回来。”

卷一 忆帝京 第七章 何当把酒孤桥上

冬日的暖阳,一分分沉下去,风携着夜的寒气,一层层扬起来。

天色暗沉,街上行人寥落,更夫当当的打起了梆子,听来苍凉。

吱呀一声,天水大街小酒馆的堂倌放下支窗的竹架,对幽黯小店的一个更幽黯角落笑道:“客人……小店打烊了……”

角落里,小小的一团靠墙坐着,桌上几瓶粗劣的薄酒,听见堂倌告罪,轻轻“嗯”了一声,缓缓站起,放下一角碎银,顺手将桌上没喝完的两瓶残酒带走。

堂倌望着那人裹在薄棉袄里的瘦弱背影,无声摇了摇头——这近夜滞留在外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吧?

走出门,迎面风紧,凤知微将薄棉袄拉紧了些,手指靠在唇边,呵气如霜。

她拎着一壶酒,漫无目的逆着人群前行,渐渐越过贫民聚集的东城区,向城中走去。

走了一阵子,忽然看见前方一道河流,倒映着灯影迷离,未化的积雪点在河岸边青石上,看来有如水晶冰玉。

凤知微在积雪的青石上坐了下去,面对着河水。

她摸摸索索掏出怀中酒,就着瓶口,一口口慢慢喝,酒很快剩得不多,她仰头对嘴倒。

粗陶酒壶做工粗劣,边口不齐,有清亮的酒液漏出来,泻在她脸上,流下眼角。

她漫不经心的去抹,指上一片湿漉漉,有酒气,还有些别的液体,她出神的看着手指,很久很久之后,轻轻抬手,蒙住了眼。

雪夜无声,冷风寥廓,河水沉默流过,青石上少女身影茕茕,蒙住眼的手指在夜色中闪着水光。

远处胭脂香气氤氲,隐约娇笑掠波而来,传到这一角寂静河岸时,也只剩了寥落。

却有声音突然打破这一刻苍凉的寂静。

“公子……”

声音娇软,拖着长长撒娇的尾音,接着响起步声杂沓,有人走近。

凤知微放下手,皱皱眉,这才注意到河水倒映的灯影花影——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城中胭脂河,因傍十里胭脂青楼而闻名,两岸绵延,尽是卖笑人家。

这大概是哪家嫖客突发奇想,携了夜莺来河边寻野趣。

凤知微坐着没动——嫖客不怕被人看,她还怕看别人嫖?

步声接近,那女子娇呼一声,“哎呀,有人……”语气里却也没有多少在意,转头对身侧男子继续撒娇:“公子……你说要给茵儿看个新奇的……”

隐约有人淡淡“唔”了一声,一声喉音竟也听得出微凉,语气有几分熟悉。

凤知微摩挲着酒壶,瞥到一角清雅的银纹锦袍,深黑色披风上,淡金色摩柯曼陀罗花,近乎张扬的在她眼角视野猎猎飞舞。

环佩叮当,艳丽的彩裙转了过来,背对着河水,行到那锦袍男子面前,抬手搂住了那男子颈项,娇笑:“那么……茵儿等着。”

那人似乎没动,语气里有了几分笑意,道:“今儿看见了一出好戏,实在觉得精彩,不和人分享一下,真真耐不住。”

凤知微心中一动,转过头去。

随即看见那锦袍清雅的男子,雪夜里微笑凉如霜雪,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浅笑着,搂着那女子,向前行了一步,又一步。

一直行到河边。

那茵儿沉醉在男子绝俗风姿里,浑然不觉自己正背对河水,一步步后退。

将到河边。

男子俯下脸,浅浅一笑。

女子嘤咛一声,凑近唇去。

男子温柔伸手,轻轻一推。

“噗通。”

凤知微捧住头,申吟一声。

居然……真是这样。

茵儿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推下水,惊得忘记了挣扎,好在河水不深,这本就是景观河,只是瞬间便白了脸唇,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河水冻的。

她怔怔望着河边一对男女,男子负手微笑遥望远方,看也不看她一眼。女子执壶,优雅却又执着的只管喝自己的酒。

茵儿一霎那间只觉得快要崩溃。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一个无故推人入水,一个见人落水不予施救。

她在水中抖了半天,才挣扎着自己慢慢靠近岸来,向男子哀求的伸出手求他拉上一把,“公子……公子……”

伸出的手指冻得青白,一朵将折的花般颤颤可怜。

男子看着她的手指,缓缓将手拢进袖中,微笑道:“别,你手脏。”

正在小口抿酒的凤知微,突然咳嗽。

“公子……茵儿知道错了……茵儿以后再也不抢着缠您……”那女子在水中哭得梨花带雨,“茵儿知道了……不该喜欢您……”

泪水洗去艳丽妆容,露出青稚眉目,这女子年纪还小得很,正因为年幼,所以不知分寸,如今冬夜冷水一泡,这才恍然想起,传说中那人阴鸷无情,不喜羁绊。

她泡在冬夜河水中,瑟瑟发抖,却不敢再求援,甚至不敢自己出水。

凤知微突然放下酒壶。

她站起,不看那男子,行到河边,对着茵儿伸出手。

茵儿犹自畏怯,凤知微一笑:“上来,没有人想置你于死地。”

将那湿淋淋的女子拉出来,凤知微看她本就薄裙单衣,如今水一湿曲线毕露,竟然连亵衣都没穿,想了想,脱下了自己的薄棉袄,给她裹住。

就算这卖笑女自己不介意裸身招摇过市,她作为女性,也不愿让她这样在那男子面前走过。

茵儿感激的看着她,低低道:“我在那边兰香院……姐姐如有需要,可以去找我。”

凤知微笑笑,拍拍她的肩,那女子一眼也不敢再看那男子,裹着薄棉袄慢慢走远。

冷风吹来,只剩单衣的凤知微打了个寒噤,对着河水抱紧了肩。

一壶酒突然递了过来。

执壶的手指纤长洁净,姿势稳定,稳定到近乎亘古不变的漠然。

凤知微俯首,看着那酒,皱眉道:“这是我的酒。”

一件披风递了过来。

“换你的酒。”

凤知微毫不客气接过,“那你亏了。”

“无妨。”男子微笑,微微上挑的眼角瞬间媚如桃花,“今儿从你那学了一招,这便当束修。”

凤知微不语,看着河水里这人的倒影,这人千面万变,不可捉摸,连容貌气质都一日三变,初见他,清雅逸致山中高士;推人下河时神情,却如那淡金曼陀罗张扬恣肆,而此刻笑得,却又艳若桃李,近乎媚惑。

这样的人,只能用危险二字来形容。

男子却似乎不知道她的心思,突然笑道:“这河边风大,小心着凉,我们换个地方。”

凤知微不置可否,跟着他前行,前方拐弯,突然出现一座石拱桥,桥身十分高大,只是桥面斑驳,看来已经废弃。

两人上桥,桥上石栏是整块原石,很好的挡风处,两人席地坐了,男子拿着凤知微的酒壶,喝一口酒,递给凤知微。

凤知微有些发怔,一是不习惯和男人共一壶酒,二是想不到这人一看就是贵介公子,居然肯喝这么粗劣的酒;而且明明不喜人粘缠,却又肯和她共酒。

她想了想,用袖口擦了擦壶口,小心的喝了一口。

以为那人要生气,不想他却没有看她,只是仰首注视天际,凤知微抬头看过去,才发现这座桥十分高旷,在桥上,不仅看长天冷月分外清晰,还可以看见大半个帝京,而阡陌纵横尽处,巍巍皇宫,赫然在目。

凤知微将那一口辛辣的酒慢慢咽下,眼睛有点亮,突然问:“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这座桥,原本是大成望都第一桥,相传是大成皇朝开国皇帝为皇后所建。”男子半合双目,语气悠悠,“皇后喜欢阔大事物,此桥因此高阔无伦,俯瞰四野,号称大成第一桥,六百年前,帝后常微服私游于桥上,传为佳话。”

凤知微笑笑,道:“很美。”

心中却不认为,这样的男人,会为前朝传说而流连感动。

“大成灭国后,天盛皇帝挥兵入京师,得望都,改名帝京,底定天下,陛下首次在京接见旧臣,就在此桥之上,当日,大成旧臣如草偃伏,尽在我皇脚底。”

男子语气平静,却自有骄傲睥睨之意,凤知微抹了抹唇边酒液,突然有些心情烦躁,不禁森然一笑,道:“拜的不过是染血刀兵而已。”

男子霍然回首,一瞬间目光如刀,凤知微坦然对视,在刀般目光里笑意柔和。

半晌,男子目光渐敛,竟然也笑了起来,道:“是,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这些旧臣说到底福气好,换个皇帝还是臣,最怕是连寇也没得做。”

凤知微不语,连寇也没得做,自然只剩下死。

她微笑,拉回话题:“这桥如此风光,为什么最终会被废弃?”

“天下底定,陛下接宫眷入京,最受宠爱的韶宁公主被抱上桥时,突然大哭,有钦天监官员私下说,此事不祥。”

“三年后,就在这座桥上,”男子顿了顿,接过她手中酒壶,喝了一口,才道,“三皇子发动兵变,意图逼宫,那一战,皇室死三人,伤四人,残一人……从此,此桥废弃。”

惊心动魄的皇族争斗史,从他口中淡淡说来,简单白描,却似瞬间铺开漫天腥风血雨,凤知微突然觉得有些凉,拢紧了披风。

这高阔异常的第一桥上,曾留下前朝开国帝后俪影双双的脚印,也曾响起新朝皇子的悲凉嚎哭,不知道这午夜盘旋的风里,是否还蹑足行着冤死者不灭的魂?

而这个锐利而神秘的人,为何对这桥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

他如此熟悉这桥,是否常常在中夜无眠时,在这桥上流连徘徊?

不过这终究与她无关,她能在今夜,和这陌生男子共饮彻夜长谈,已经是人生的异数——不过都是因为在寂寞的时刻害怕寂寞,然后正巧遇上另一个寂寞的人而已。

正如他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也不会去问他眼神里的寂寥和森凉。

残酒将尽的时候,天色微微放了明,凤知微在晨曦的第一抹光里,倒出壶中最后一滴酒,笑道:“最后一滴酒,敬这一弯孤桥,世事跌宕多变,唯此桥亘古。”

然后她站起身,手腕一振披风滑落,头也不回自行下桥。

清晨第一抹光透过雪色,照在她肩头,纤弱的少女,背影笔直。

男子盘坐不动,看她绝然下桥而去,眼神里微光闪烁,半晌道:“宁澄,你说她会去哪里?”

桥洞下冒出容貌平常的护卫,认真的看着凤知微的背影,道:“两种可能,一是破釜沉舟,回府抗争;一是委屈求全,俯从秋府意志。”

他笑笑,指了指身后十里烟花,道:“总之,她会立刻回去,绝不会在这烟花地流连太久,多呆一刻,便多污一分声名,她总不能拿自己终身开玩笑。”

“是吗?”男子微笑,拖长声调。

“打赌。”宁澄兴致勃勃凑过来。

男子不置可否,两人站在桥上,看见那女子一路直行,似乎有目标般毫不犹豫,随即在一处挂着兰花灯的门前停下,扎起男子的发髻,然后,干脆的敲门。

宁澄的脸青了。

那女子脸微微侧着,对着开门的人微笑说了句什么,里面的人似乎愣在那里,而读懂唇语的宁澄,远远的在桥上,猛地一个踉跄。

桥上,男子突然轻笑。

他墨玉般的瞳,闪着新奇而锐利的光,像是久已沉静的深渊,被长天之外带着雪意的风,吹起层波叠浪。

他立在桥头万丈红日里,黑色披风上淡金曼陀罗花在风中飞扬,那烈烈冷风吹来遥远的语声,他似乎听见风里,那纤弱的少女,对着开门的兰香院老鸨,询问得冷静而疯狂。

“你这里,需要龟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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