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过金沙江大桥,在竹巴龙检查站前排队等候,次江站在桥边抽烟,他把藏袍扔在车上,这时一身黑色短打,黑墨镜,紧身黑T恤,黑色牛仔裤,唯一看的出来他是藏族人的地方就是佩刀时时都不离身,没有藏袍就挂在牛仔裤上,人群中,他最高,穿的最少,站的最直,我走到他身边,朝金沙江投去小心翼翼的一眼。
“这就是金沙江?”我说“江水很平缓嘛”
“表面平缓,底下暗流汹涌,漩涡很多”他凝视着江水。
不一会儿桥上起风,他说回车上吧,并朝我伸出手来要牵我,我看着他的指尖,犹豫了一下,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独自走回车里。牵手这件事,对我和他来说有些奢侈,这动作只会让我动情伤神。
一路和浑浊江水相伴,时而背到山那边不见,时而又忽然隆隆作响,近在眼前。
下午6点钟左右到芒康,找了个看起来人少的宾馆,对面就是长途大巴车站,我要和益西住一间,老板娘说只有一个四人间了,一边说一边打量我们三个人,我说我们就要这个四人间。
次江和益西都是典型的藏式打扮,带着帽子墨镜和刀,除了亚麻色藏袍以外,次江上身什么也没穿,裸着一侧肩膀和胳膊,戴一条银链子,两条绿松石和天珠项链,下身牛仔裤松垮地挎在腰间,曾经很白的身体在我的要求下也被晒成古铜色,看起来确实有些吓人,还有些痞气,我让他把另一边袖子套上,他不愿意,说谁爱以貌取人随他去。益西穿了墨绿色藏袍,里面白色T恤,下身破洞牛仔裤,浅蓝色,不过已经变成蓝灰色了,和次江打架时裹了一身灰。
这两个康巴男孩吸引了不少目光,几个骑行的驴友在前台后面的耳房,坐在老板娘的床上很惬意的看电视,吃饭,有男有女,此时也端着碗出来打招呼,女生问益西刀上镶嵌什么珠宝,益西很耐心地解释给他们听,在汉族女孩的审美观里,益西显然比次江更受欢迎,次江不苟言笑,女孩子大多不敢和他说话。
上楼时次江和益西小声用藏语嘀咕什么,眼睛看着我,似乎说话内容与我有关,我也懒得打听。
洗澡化妆,穿了超短牛仔裤和工字背心,从洗澡间出来时益西目光一直随着我,次江从我随身带的小包里找了条长披肩给我披上,还在领口处打了个结
“穿那么少不冷吗?”他说“短裤也太短了”
“你管得着吗,最烦别人对我穿什么指手画脚”我把他推到一边,走到门口,站在走廊阳台上晾头发,傍晚的风吹过,心情淡然的好,楼下有驴友在修整自行车,芒康的天空同样低,同样蓝,白云同样悠悠。
次江和益西洗完澡,都只穿T恤和仔裤,三个人屐着拖鞋去街上闲逛,顺便找地儿吃饭。芒康县城似乎比理塘还小,一条主街,一个三面藏式楼房的广场,楼房是白石头红窗户,不高,只有两三层,很长。广场坐好几排藏族老乡,摇着转经筒的,带孩子的,坐墙根晒太阳的,和理塘很像。广场旁边就是菜市场,买了一兜子葡萄和小苹果,路过面包店,次江进去买了块小蛋糕送给我说:“吃吧,上次给央金蛋糕的时候你脸都绿了,给你补上”
“用不着,不爱吃”我把蛋糕扔进垃圾桶,嘬了指头上的奶油,故意皱着眉头说“好难吃”
益西在一旁笑,我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不时把葡萄递到益西嘴里,次江跟在后面一路沉默,忽然说了一句:“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我脑海里忽然划过和次江在厨房里互相咬葡萄的一幕。做戏要强的心瞬间垮了下来,不经意地远离了益西,一个人默默走在一边,海拔不高的芒康县城,也让我喘不过气。看到一家川菜馆,也没和他们两打招呼,径直走过去坐到最大一张桌上,点了火锅和啤酒,两人像尾巴一样跟在我后面。
饭菜刚上来,进来一拨游客打扮的年轻男女,约摸十几个人,老板让我们和他们换换桌子,心情不好的我,只说了两个字“不换”。
一伙人踌躇了一会儿要出去,老板苦着脸看我们,着急地挽留着。次江不容分说地起身把我抱到另一张小桌旁,按我坐下,益西很热情地帮着老板挽留客人。
我也没有再闹,只顾闷头喝酒吃肉,一句话也不和他们两说。益西要喝酒,次江拦住不让他喝,我一个劲儿给益西倒酒,每倒完一杯,都是次江拿起来喝完。
邻桌那十几个男女闹腾起来,言谈中得知他们是一个大学班级的毕业旅行,都是成都人。次江朝他们那桌看了好几眼,我醉醺醺地问次江:“是不是很亲切啊,有没有找到长的像马赛的,说话声音像马赛的啊”
“呵呵,有本事你别吃醋,绷到底”他灌了自己一口酒。
“我没吃醋,吃那干醋干什么,我现在看到你就和看到这涮罗卜涮白菜没有两样,一点感觉也没有”
“就是拿他开涮呗”益西说。
“还真说对了,我涮涮他,他涮涮我,我再涮涮你,人生啊,爱情啊,就是涮来涮去的,一锅里涮涮得了,晚上咱一起涮啊”我拍着益西的肩膀。
益西刚要说话,邻桌走过来一个娇小的短发女生,端了一杯白酒看着益西说:“那个,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他们让我请你喝了这杯酒,帅哥,帮帮忙吧”
“他不能喝酒,我替他喝”次江不容分说,接过小女生手里的酒喝了下去,刚喝下去就拧着眉毛吐了出来“白醋?”邻桌哄然大笑,我和益西也乐了。
小女生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一溜烟跑回自己桌上。
“吃醋的人原来叫次郎江措啊”我语带双关地调侃他,并且夹了一筷子羊肉递到益西的碗里。
次江闷头一笑,对着瓶子喝啤酒,把醋劲儿压下去。
之后过了几分钟,又有个女生过来端着啤酒找益西喝,她颇有几分妩媚,长卷发,大眼睛。来了就坐在益西旁边说:“帅哥,我叫梁婷,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你是藏族人吧”益西有些激动,忙拎了一瓶啤酒说“是啊是啊,我,我叫益西,来到西藏不要客气,就像到自己家”
我这才明白刚认识益西时,他对我说那句:来到理塘不要客气为什么会引他同学发笑,原来他只会这一句客套话。
叫梁婷的女孩愉快地一笑“益西,好,益西,我们喝一杯”
次江这次不太好意思替益西喝,只用眼神阻止他,可惜益西不接他的茬,端起酒瓶就喝,咕咚咕咚下去大半瓶。女孩也把自己的酒喝了,和他聊起天来,问益西是什么意思,益西说代表智慧,又问他打哪儿来去哪儿,益西都一一回答了。
女孩看了看我说:“她是你女朋友吗”
我赶紧说:“不是”
益西说变脸就变了脸,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站起来说:“怎么不是?就是”
我和次江互相看了一眼,他把我拉到自己身边,呵斥益西“益西,去卫生间把酒吐了,你要犯病了”
益西眼神发直,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抓住次江的衣襟说:“你才有病,你不仅有病,你还很贱,达娃以前对你那么好,你不知道珍惜,非要把爱人变成仇人,可是老天就是不公平,你想和谁好就和谁好,我呢,从小到大,连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女人的嘴也没亲过,我最喜欢的也被你抢去了,我怎么就不能抢回来,我就抢了!”益西说完就要把我拉过去,我往远处又退了退。
梁婷早就躲到一边,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我们。
次江站起来捏着益西的下巴,把手伸进他嘴里说:“把酒吐出来”
益西翻着眼睛就是不吐,并咬了次江的手指,次江把手指头拿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上面有血。他用啤酒冲了冲手,按着益西的脑袋用胳膊肘捶他的后背“吐出来,快点!”益西干呕了几声,就要吐出来的时候挣脱了次江,拿起桌上一瓶啤酒冲次江砸了过来,次江闪身躲开了,这个举动激怒了次江,他要朝益西挥拳头,我大声喝止住了他“你住手,我觉得益西说的太对了,你就是很贱,我决定现在就和益西回去睡觉!你就在这慢慢喝吧。”
“你记住我说过的话,要是用这个来报复我,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说不定还会加入你们,到时候让你生不如死!”次江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冷。
我实在忍无可忍,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起桌面,连火锅带啤酒全部掀翻了。
“就许你当着我的面和别人上床,还非得逼着我看?就许你咬我欺负我,就许你玩我,玩完了说一声不能离婚直接把我送给兄弟,你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我不可以玩你们是吗,我还就玩了,你别逼我,逼急了我脱光衣服站到大街上去,见一个亲一个!亲完我就说我是你次朗江措的女人,欢迎来睡!”
很多年前看过的帖子又翻出来看了一遍,好几年没在公司里翻文了,还是没忍不住,偷偷流了几次眼泪。真也好,假也罢,真正爱过的人才能写成这样的爱情。真正爱过的人才深有体会其中的很多细节描写。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没有拍成电影。
离职这段时间,追看了缺氧。读完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意味深长。和博主当年年龄相仿,从小生活在汉文化浓厚的传统家庭里,所以和笔者有很多情感共鸣,十岁之后不再撒娇,渴望温暖与占有。林达对康巴文化的矛盾态度,致使她爱而纠结,最终爱而不得。文化是一道鸿沟,两端的人无法逾越。汉族自我文化,无法理解康巴文化的开放与包容,以及他们对佛教的虔诚信仰。就像在博文中,林达无法忍受自己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无法接受未出嫁的少女出家做尼姑。生活在东部发达地区,其实更应该说是东部高度社会化的区域,这里的人们早在无形当中习惯了物质追求,什么是更好的生活?说白了就是更富足的物质生活。汉人喜欢一个比一个,不能落后于人。如果说每个行动背后都有动机,汉人的动机是利益(理性),而康巴的动机是信仰(感性)。要论哪种为对——无解。
小说很好看
我居然有类似的经历,只可惜我没有爱上那个藏族男孩,他黝黑高大且淳朴热情,独处的时候什么也不敢做,篝火晚会狂欢之后他拉着我的手,要我留下来,我还是转身就走了。我们是萍水相逢,林达和次江是命中注定。
我不断回看了几次这篇小说,不知道是在祭奠时光,还是在品人世间的激烈爱恨。对爱而不得的人,充满心疼,就像对自己的人生一样。最后,生活给了答案,最终陪伴我们走过的,无论是否走到最后的,都是爱我们多一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