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这样呢。
夏琴行多想摇头,可怎么澄清呢,于是她一动未动。
许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像一只松鼠。”
第一次见她?难道不是在军训联欢晚会上?
夏琴行暗自纳闷,可许城说完就转身走了,像很多次那样,走得远远的,回不了头。
然后很快就是毕业晚会,她和阿杰上台时一片振聋发聩的起哄声,似乎临近毕业所有人胆子都大了,百无禁忌。夏琴行表现得很镇定,调试好麦克风,安静地站着,在音乐还未响起来之前,她注视着高三五班那一块。那是许城所在的班级。
但是夏琴行看不清谁是谁。
她只好看着那个方向,清了清嗓子,非常郑重地说:“今天这首歌,我想送给一个人。”
话音刚落,身后的阿杰突然极具暗示性地快速拨了下吉他的弦,吉他声随着麦的声音在不大的礼堂久久回荡,激起了无数的口哨和掌声。
她知道所有人又误会了,以为是她送给阿杰的歌。
夏琴行闭上眼睛,开始投入到歌声中,这是许城教会她的。一旦音乐响起,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专心闭上眼,去感受,去歌唱。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她没看到许城在人声鼎沸中站了起来,背着单肩包落寞地走出了礼堂。他走到门口停下,趁着礼堂里散射出来的微弱灯光,从包里拿出一盘碟。
是他自己刻录的CD,《边城》。
他神色温柔地婆娑了几下,缓缓地将CD伸到垃圾桶边,顿住,似在犹豫该不该扔,最后狠狠捏着的手轻轻一松,如自杀之人姿态愉悦地从高楼飞下去,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柱。
“喂,你不是要送给夏琴行的吗!”张冉冉不知何时跟着许城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许城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它的存在只会增加她的困扰。”
“可那花了你很大心血啊!”张冉冉皱起脸,“我真嫉妒她,你还不如送给我。”
“那只能是她的。”
许城的语气平淡,但坚决。他拉好拉链重新背上背包,骄傲地缄默封口,独自远去。
昏黄的路灯还落寞地开着,无人问津。礼堂里的歌声却依旧在响,人声依然热闹。
只是那少年不见了。
【再没人能将情歌唱得这么动心】
填报大学时阿杰来问她的志愿,她举棋不定,又问起许城。阿杰说许城已经填好了学校,在A省,那是他的青梅五年前转学去的地方。
夏琴行倔犟地闷声不吭,填志愿时将A省排除在外。从此天各一方,她不联络许城,许城也没再来找她。
但她和阿杰偶尔还有联系,只是她的话题从来看似无心实是故意地围绕着许城打转。阿杰说他过得很好,找到了他的青梅,破镜重圆。
夏琴行像在听着陌生人的消息,平静地挂掉。只是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到许城来找她,低声下气地说就我们两个人,我不要乐队,你不要阿杰。然后她用力地点头说好。
她每每都会惊醒,发现已是时光之外。现实是那一年,她没有点头,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留下难以释怀的回忆和一些从前不曾有的习惯。
比如说她喜欢上淘CD来听,和同爱好音乐的舍友每逢周日就四处逛音像店淘新出的歌。她总在寻找一种声音,一种搁浅在年代里如沙漏般安宁洒落的少年声线,能将情歌唱得比任何人都要动听。
舍友告诉她城西有一家新开的音像店,店家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会在店里卖一些自己录制的歌。这点受到很多音乐发烧友的追捧,前去买CD的人络绎不绝。这同样勾起了她俩的兴趣,相约一起去看看。
去的这天落起了滂沱大雨,音像店的门口蜷缩着一只黑猫。
店内很安静,放着一首前所未闻的歌。舍友拉了把突然一动不动的夏琴行,问道:“你怎么了?过来啊。”
她扯住夏琴行的手,发现那手在微微地颤抖。
夏琴行失神的眼睛终于对上焦距,连嘴唇也止不住地发颤:“你听……这首歌。”
舍友仔细听了听,奇怪道:“我没听过,不过很好听。”
夏琴行把手抽出来,眼睛慌张地游离,片刻后定格在深处的柜台。那里站着一个女生,留着利落的短发,正背对她们在整CD,然后她转过身来,露出了正脸。
是张冉冉。
夏琴行慢吞吞走到柜台前,张冉冉看清是她后吓了一跳,而后云淡风轻地朝她打了个招呼:“是你啊。”
夏琴行僵硬地回以一笑,语气不稳地问:“这是他的歌?”
“是。”
“你开的店?”
“是我和许城的店。”
“不可能……他明明在A省上大学。”
“他没有上大学。”张冉冉冷冷地看着她,“他分数只够上大专,我毕业后一直跟着他,两个人攒钱开了这家店。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啊,也对,他没必要告诉你。”
夏琴行看上去有点神经错乱,对突如其来的爆炸性事实完全乱了阵脚。
一波未平又一波又起,张冉冉径直从一个木盒子里的最底层抽出一张CD,把它递到夏琴行的手上:“你来得正好,这张是许城录了打算送你的碟,但后来被他扔进了垃圾桶,是我觉得扔了可惜才把它捡回。既然你来了就给你算了,我也不想收着属于你的东西。现在你把它拿走,以后也别再出现在这里。”
夏琴行深深地凝视手心,纯白的扉页上简练的两个黑体字:边城。
是她从未看到过的一张碟。
时空渐渐扭曲,她突然变成了高中时代的夏琴行,手上拿着一盘阿杰给她的CD。
她仿佛什么都明白过来,这一切是阿杰设下的陈年谎言。那声音分明就是她自己的,阿杰只是用软件改变了音轨。
而许城,也根本没有青梅。
她没想到阿杰直到毕业都没给过她一句实话,他大概以为她会跟着许城去A省吧,可惜只这一点,他是真的算错。一步错,身后便是深渊万丈。可她却已经没了力气责怪。
最后夏琴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音像店的。
门口那只瞳孔像极许城的黑猫不知何时远去,只留下满地滴滴答答的雨水。夏琴行把CD揣进怀里,佯装平静地走进雨水中。她的两只手紧紧地裹着CD,甚至不能打伞,瞬间浑身湿透。
走出很远后她微微扭头,隔着重重雨幕眺望,那家店的名字在雨幕里模糊不清:
没有琴声的城市。
夏琴行看着看着,眨了下眼睛,那店名顿时在视线里模糊成泪意。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缺乏沟通,然后你猜我猜,然后渐行渐远,最后无法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