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而从夏圣轩的眼睛里看来,只是觉得和政颐的关系起了微妙的缓和。
那个少年甚至会主动地走到自己身边把刚刚盛出的汤沉默地端走,并且说话时也变成常常低下头宛如带有奇妙的服从。前几天时夏圣轩因为要奔走的事不少,一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确认。但阶段的忙碌过去,夏圣轩已经越来越感觉到政颐的变化相当明显。
“暑假作业还来得及么。”这天下午,圣轩看见走进厨房的政颐时问。
“哦,还可以吧……”男孩的手搭在冰箱门上,朝这里看一眼,又垂下去。
看吧,果然这样,连生冷的顶撞也没有。圣轩接着说:“你最近不太出门啊。”
“啊?”
圣轩站起来也走进厨房:“吃西瓜?”
“嗯……”
一分为二。剩下的半个包上保鲜膜放回去。圣轩把勺子递给政颐:“喏。”
男孩在回房前踌躇了片刻,等圣轩把桌子上的西瓜汁擦干净后,注意到时,政颐先开了口:“我看会电视……”
“诶?……你看啊。”看电视不是什么需要通报批准的事吧,想想有些奇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政颐没出声,托着西瓜拉过椅子坐上去。
好象随便选了一个频道停在那里。
圣轩看着电视里那个不知所谓的访谈节目,又扫一眼政颐。
果然是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让彼此的关系出现预料外转机的事。虽然圣轩没有明确的线索,可还是会在内心里暗暗排摸。难道说是谢哲的事故对这小孩有了影响?他也觉得悲伤?同情我失去一个好友?会是这么简单的关系么。
“因祸得福”么?
听起来非常非常讽刺的词啊。
明明之前还把自己当成一个敌人那样在心里反感着。
“我……”
“嗯?”圣轩回过神。
政颐坐在椅子上,目光交替地在西瓜、电视、以及圣轩三处点来点去。绿色外皮上渗出的水,已经沿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怎么了?”圣轩问。
“如果我说……”
“什么?”
“……”政颐看着圣轩毫无预备的眼睛,头一扭,“没。”
“诶?”
“没什么……西瓜不太甜。”放下手里的勺子,站起身逃似地回了房间。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暑假正从电脑右下角的时钟上飞速流失,夏圣轩除了要赶忙作业外,谢哲那样严重的事故依然还有身为班长及好友的他需要负责很多。和井夜的联系多半都靠手机,看到像“那么你好好休息吧”之类的回复后男生挠着头,琢磨不了该答什么,这一次的交流也就到此终止。
因而女生这天透过门上的猫眼看见外头站着的夏圣轩时,惊诧得几乎忘了做开门的正确反应。
“啊诶?”
“嗯,过来看看。”圣轩冲她笑笑。
“哦……呀!你先呆会进来!”女生双手一推,无形的线把圣轩放到禁区外,然后赶忙匆匆跑回屋里去。圣轩站在那里听见整理东西的声音,眉眼变得温柔起来,等井夜回来时做出“可以了”的姿势,他才踏进去。
十分钟后桌子上摆上切好的西瓜和橙味的饮料,圣轩拿过沙发上一本书,翻两页后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心理学吗?有点点好奇而已,不过那书写得很深,看不太懂。”
“哦……是吗。”翻到第一页,逐行点起来。
这样碰面的痕迹遗留在了夏圣轩带回家的一本心理学的书,一张CD,以及一份手机优惠话费的活动海报上。它们就摆在圣轩的写字台中央。
差不多过去十天,开学了以后,才被夏政颐看见。
平时政颐从不进他人的房间,圣轩将之理解成一种情绪上的抵触却也无可奈何,不过这次,因为一定要找某个词典,而据说只在曾经是书房的圣轩的屋子里有,所以在圣轩还没有放学回家时,政颐犹豫着还是开了门。
在找到词典前先被书桌上的东西转移了注意。所谓的转移注意力,也只是顺手拿过来看了一下而已。那个年纪的小男生不可更改的好奇心,并没有别的什么规矩来阻挡。
草草翻过了被包在蓝色书皮下的书后,政颐又拿过一边的海报。正面印着最新的手机话费促销售活动,背面则拼接着许多零碎的小广告。
[七]
高二开学,新的干部改选没有什么新意。夏圣轩依然连任班长,而副班长改由原先的学习委员接替,是个女生。
班主任将结果宣布的时候,虽然有惯例的掌声,空气里还是弥漫着隐隐的沉重。圣轩坐在椅子上,把入秋后已经替换的长袖衬衫挽上去,又挽上去一点。
连半开玩笑地哀叹去年曾经人气高涨的1班男性正副班长组已经不复存在的人都没有了。谁都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说词。然后借由这样屏息的空白期,大片大片与学业有关的压力也在空降后让胡思乱想的时间都彻底告磬。
先前曾经非常胡闹而热腾的言论,几乎压制不下去的气氛和笑话,唧唧喳喳的喜悦,都如同不曾存在过那样被谁的手一折就消失。比关闭了电视,浇熄了火焰,或者一张纸剪成两半还要简单。
夏圣轩用订书机把本周的练习卷压到一起时,看见在谢哲空着的座位边,依然有女生默默望着那里后用力吸了吸鼻子。
[八]
进入初三后夏政颐的班级换了教室,换了班主任老师,转走了一名同学,继续保持着70%的旧貌和30%的新颜持续着。新老师是男的,看起来三四十,眉毛上有条很明显的伤,这样使得他一脸凶神恶刹,搞不好被学生家长向上级投诉过也很可能,因为明显班里大部分男生都害怕起来了么,虽然聚在背后拼命说他的坏话。
夏政颐对这个老师却没太大感觉,无非眉毛上有伤疤而已,也许是小时候摔在煤气炉边搞的呢,为什么都爱联想到“杀人犯”之类。
连这方面都继续着他的不合群。当然自己上课迟到被那老师喝着时,男孩的心里也些微吓得一颤。
这方面又依然保持小孩子似的本性。
放学出校门前会经过教工的停车棚。政颐这天离开得晚,走到那里看见只余了三四辆车,光线昏暗的车棚顶下,有个大个子一会站一会蹲一会手叉腰看起来很奇怪的样子。
再走两步明白是自己的新班主任老师。
本来只打算说声“老师再见”,对方却在听到后喊住了他。
“哦!夏政颐!正好你帮老师一个忙!”说话时的声音还是那么大。
政颐上前问:“什么事情?”
“那边有条小沟槽对不对,老师个子太高看不见,你能帮我看看那儿有没有一把车钥匙么?”
原来是自行车钥匙丢了。做老师的还这么丢三拉四没问题么。政颐心里想得多,嘴上却还是不会说出来的,取下书包,一边问着“哪边?”一边附趴下身。
“这附近。有吗?当心脑袋。”
墙边的一条排水沟,因为被隔在车棚外所以很难看得清,加上又是黄昏,政颐眯了半天眼睛仔细分辨那堆黑呼呼的地方有没有异常物品。
“好象……没有啊……”
“啊?也没有吗?”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泄气,接着说,“那算了,你赶快起来吧。”在政颐站起来拍裤子的时候又说“谢谢你啊”。
政颐抬眼瞥到他眉毛里那条伤疤,这个光线里居然还很清楚,但糅在脸上时,没有破坏老师那无奈又感谢的神情。
政颐拿起书包要走,又顺便地问一声:“那老师你要走回家?”
“只好坐车了诶。你知道这附近什么车是到中山新村吗?”
“大概,706路。”想了会,“11路也到。”
“哦,车站近不近?”
“还可以。”……等等。
“你知道?”
“……嗯……”难道说?不要吧!
作为学生,无论是好学生差学生,初中学生高中学生,都不会乐意和哪个老师单独走上超过五分钟的路途。这简直是比严刑拷打还要难受的事。
所以夏政颐不时有意拉开和这位新班主任的距离,挑着人多的地方把彼此冲远一点。但心里的别扭还是克服不了,男生的表情有些不自觉地僵硬着。
“夏政颐,上课时还不够积极啊。”
就是这种,典型的口气,眉毛上有伤疤的老师也改变不了的典型师长口气。政颐扯着书包带随便地“嗯”了一声。但老师显然还想谈得更多。
“参加什么课外活动吗?”
“没。”
“没有什么想参加的?”
“没有。”
“诶,放学后去活动一下还是很好的。”
“……”
“班里的男同学有几个很会闹事吧。”
“哦……”
“能搞个什么活动把他们的精力消耗掉点就好了。”这次像是老师的自言自语。
政颐则一心计算着距离车站的距离,还有一分钟吧,也许还有四十秒就能走到,挺过去!
“对了,你长跑怎么样?”
“啊?什么?”
“要跑1000米吧,你们现在的体育测验。”
“……嗯……”
“喜欢吗?”
喜欢才见了鬼,夏政颐的体力从来不是他的长项,或者该说是弱点,每次都是踩着点挤进及格线,跑完后脸色惨白。简直忍不住怀疑老师难道在揶揄自己,夏政颐敌视地对视过去,可对方的表情却很平和,甚至还有些不明原因的兴奋。政颐揉了揉鼻子:“……一般般。”
“呵呵,长跑好象真的不太受欢迎啊。”
想着“这是废话”的夏政颐在这时看到了盼望已久的车站,脸上的喜悦飞速蔓延开。他朝老师指了指站牌“到了,就是那里”。然后加快脚步,倒退似地说“老师我往这边走了”。钻进人群。
随后从同学们的聊天里获悉,原来这个老师以前读书时一直都是长跑运动员啊,女生那边还有风声说他得过什么马拉松的名次。只是传言夸张到“据说眉毛里的伤也是和反对自己继续运动的父亲打架时留下的哦”地步时,听来就不可信太多了,根本是那种火车杂志才会杜撰的“感人内幕”。但夏政颐却相信长跑运动员这点,因为老师不知怎么开始突然注意到自己,接连几次都说“夏政颐你应该跑步健健身嘛!”
说得好象自己弱不禁风一样。男生听了这种话是不会高兴的。
无非皮肤白一些,骨架瘦……有一点点瘦弱。手臂上明明有肌肉的啊。
“你们啊,不要老是往游戏机房跑!还有网吧。我知道班里有几个同学很喜欢流连在那里……”班会课上这样开头的老师果然在接下来说,“我打算在这个月底搞一次长跑活动……”
学生们当即惨叫着“啊?!不要!”地反馈上来。
夏政颐托住下巴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