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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落落虐心小说:尘埃星球

[九]

连续四次没有在网吧楼下发现那辆摩托车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更准确地说是靠近也不敢。尽管里面有无数可能性,最坏的或许只占1/10,可这1/10一旦被证实,会让他脚下所有的土地瞬间消失,无限下坠。

他的脑袋里没有想出更多清晰而条理地分析状况。

只是如同本能般地逃得远远地。越远越好。

而这么说起来的话——

夏政颐转过眼睛,讲台上老师还在努力说服大家,手里举着收集好的相关消息让大家传阅下去。

——这么说起来的话,好象自己已经跑了很长一段路了。

不敢回头地拼命跑。独处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听见新闻里报道着交通事故的时候。身边有夏圣轩的时候。静谧夜晚或是黄昏的时候。

好比在凌晨的街道上,一个人疲倦地跑着,踏下的脚步愈加艰难,手臂也越来越摆不动了,喉咙里强烈地反着血腥气,汗水渗出身体又被衣服反闷回去,粘腻地来回着,难受。

却丝毫不敢停。

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不到也不敢看。

只有伴随着诡秘气息的甜蜜,逼迫上来卷绕追逐。每次都还差一点点就要够到自己。

这天放学把书包挂在客厅的椅背后,夏政颐抿了抿嘴。谁都没有回来,十月的日光在地上刨出一个暖绒绒的坑。

政颐走去打开了夏圣轩的房门。主人不在的时候,这间屋子也像是有着生命一样。哪里一双眼睛盯着看政颐。

像为了掩饰局促,男孩咳了一声,走到圣轩的写字台边目光小心地搜索着。

居然没太费力气就找到了一个月前看的海报单。只是由之前随手放在桌上,变成被压到了一叠书下面,好在露出红色一角,让政颐没怎么费功夫就发现了。

正面是手机话费的优惠宣传。背面拼接了很多广告。

[十]

政颐回家找到广告海报的同一天。下午第三节课上,夏圣轩逐排催促那些不情愿的面孔一个个把自我评价表交上来,最后将手里的纸页在讲台上敲敲整齐时,才用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口吻说“对了,今天的自习取消,可以直接回家”。下面立刻炸响一片,哇啦哇啦喊着“早说嘛”的人很快开始收拾起书包,除了偶尔几个动作慢的女生外,没几分钟教室就空得安静了不少。

夏圣轩也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在有人问“回家吗”时应了一句“哦不,今天还有别的事情”。问话的人注意到他的表情后:“要去谢哲家么……”

“去看看。”夏圣轩抓过书包柄,把椅子推插回去。

还有一件事总是吞咽不下去。

其他什么都可以强制地像用除草机不分三七二十一地统统铲除,却总还有一个地方回避着绕开,搭着机器扶把的手每次都会停下来,诡异似地前进不了。

从防盗铁门后露出的眼睛盯住圣轩看了看,开了锁让他进来。

“伯母好。”目光先碰到由客厅赶来的谢哲妈妈,打完招呼后,才伸手摸着面前谢佑慈的脑袋说,“你好。”

小姑娘沉默地没有说话。

和谢哲妈妈说话时,那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一直蹭在门边,右手背在身后,搓着墙壁边缘翻卷起的墙纸。直到谢哲妈妈对她说“回去做你的功课”,谢佑慈才放下手转过身去。

已经是梳得很光洁整齐的辫子了。

突然间察觉到的。

随后圣轩却不知怎么思路又些飘远,虽然还有一部分头脑继续维持着和谢哲妈妈的对话,可很大部分却想着别的地方。

[十一]

小孩子会怎么去理解一些重大的悲哀。

夏圣轩知道自己的妈妈是在自己只有两岁的时候去世的,工作非常出色的妈妈,长期在药厂劳作,还拿过市级的荣誉徽章,父亲的抽屉里应该还藏着她和市长握手的照片吧。但不知道与工作环境有没有直接关系,才二十九岁的她很快被查出癌症,发展迅速,没办法控制,一年里就去世了。

完全没有印象。

上面的事都还是夏圣轩十多岁时听夏先生说的,可听了以后也没有哭得荡气回肠。

两岁,那时的记忆根本是空白,怎么回想也想不出来的内容,以至于很多时候听人提起“妈妈”或“病逝”这种词语,都找不到太多让自己难过的材料。还好他从小就异常冷静不外露,于是大人们总以为站在类似话题前的夏圣轩,“是在内心拼命地忍耐吧”,“真是个坚强的男孩啊”。

不是这样的。

类似自己对于夏先生再婚之类的事情也根本没有反对,也决非是因为豁达明知,只是觉得没有道理抗拒。所以看见政颐的激烈态度,圣轩还会觉得是不是该那么做才像正常的孩子。然后有点羡慕。

因为妈妈没有给自己留下足够的记忆,使自己能够在日后被这些过往轻易地袭倒。

哪怕是看见别的孩子被母亲领进幼稚园门,心里居然也没有很大的失落感。因为从来就没有牵着自己的手么。只有牵过自己的手某天消失,那才是真正的失落吧。

夏圣轩没有在谢哲家久留,把最后一些必要的材料交还就告辞了,出门弯腰穿鞋时,看见从房里出来的谢佑慈,依旧沉默地站在门边注视着这里。

夏圣轩咬着牙咽了咽喉咙,嗓子里却还是莫名的不舒服。

成年人们痛失的悲伤,或是同龄人惋惜的抽噎,这些夏圣轩都不陌生且非常理解。可只是有一类,是他绝对不想揣测的。

巨大的,巨大的,不能用“失落”来形容。

小孩子会怎么去理解悲哀。等她明白那个牵住自己的手已经不在了的时候。

[十二]

圣轩比两位家长更早见到了政颐的新班主任。前来家访的老师脸上那条伤口起初也圣轩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和老师说话时就很快忘了——或许脸看起来是有点点不同,可还是很寻常的热心的老师么。

“啊,就你们在家……那我先去其他同学家了。”后面的话是对政颐说的。

“嗯,明天的话,他妈妈应该会在的。”圣轩打开门。

老师有点奇怪着“他妈妈”的说法,但没深入想下去,对两个男生说着“再见”就从楼道走下去。

圣轩等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关上门:“很明显的伤啊。”

“嗯。”大家都会这么说。

“凶么。”

“还好,就是老叫人去跑步,这点很讨厌的。”

“跑步?”

“……长跑……他以前是专门的长跑运动员。跑过好几次马拉松的。”

“哦……看不出来啊。”圣轩想起那老师有些发福的身体,“说到长跑,我记得好象过两天有一个活动吧。是在哪里看到的……集体马拉松还什么的。”

政颐赶紧夺过话头:“你看到电视节目报没?我找不到了。”

“嗯?”圣轩走近茶几翻了翻,“不就在这么。”

[十三]

政颐的班主任离开二十多分钟后,夏圣轩发现厨房里的煤气居然点不起来。“故障”?男生抬手看了看时间,这个点上,比起修煤气更重要的是先解决肚子问题吧。于是他对政颐提出说:“要不要去外面吃。”

因为圣轩手艺好,家里人都依赖成了习惯,所以平时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很少做这样的选择。

政颐看着冷气荡荡的厨房,回答说:“哦。好。”回去进屋换上长袖的外套。圣轩等他先出门后,掏出钥匙上了锁。“喀哒”一声。

政颐的脚步已经先向走廊里扩散开去。

外面刮着隐隐的夜风。

居然很巧地在饭店里遇见了多年前也曾住在楼内的邻居。是做母亲的先发现了右手方向的两个男生如此面熟。结果十分热情地招呼过来。圣轩当时正看着菜单,政颐捅了他后才意识到那边喊着“诶,那边那个,你们俩,诶!”的是指着自己和政颐。

乘着还没有上菜的功夫,彼此隔着一点距离寒暄起来。

政颐也认识那一家,虽然他搬来没一年后对方就走了,处的时间不多,可显然对于这个男孩的印象两夫妇也并不陌生。因为很快就从开始的“好巧呀”转到了“政颐啊?长高好多啊”。这话听着却没有让政颐高兴,尽管还是应着对方的说话点着脑袋,可表情却明显赌气起来——什么长高很多,本来自己也没有很矮啊!

在意这个。

圣轩问“是在附近逛街么”,把话题递回去,五十多岁的夫妇笑着说是马上要出国随儿子定居了,走前先把老地方都转一转。夏圣轩听着祝贺地点点头:

“啊,我记得吴叔叔,爸爸总说他是我们这片最聪明最有出息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笑意彼此一碰后掩都掩不住,做母亲的最是骄傲,即便谦词里也透着莫大的欢喜:

“什么呀,哪里的话,现在都要看你啦。”

这样单纯喜气的对话随后被端上桌的油香包围了,显出更加百分之二百的圆满。那对夫妇俩热情难挡,吃饭时还特地为圣轩和政颐点了一份饮料。圣轩也不好多退却,就接受了这份好意。唯一的麻烦是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把那大瓶的可乐浪费,最后撑得有些不行。

不知道面前的男生其实正为胃里涨满的碳酸难受,夫妻俩作别时还直说他们吃饭太秀气。

“现在越来越成熟了啊。”看看圣轩。“真是好看的小孩。”看看政颐,最后那位母亲说,“还和以前一样啊?比兄弟还亲,真难得呢。”

“那么,再见啦。”

“嗯,再见。”圣轩挥挥手。

政颐在一边站着,被那母亲的视线碰到时才说了声:“……拜拜。”

目送昔日的邻里走远。夏圣轩对身边的夏政颐说:“回去吧。”

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访客。宛如从旧时光逆流而来。

夏圣轩也记得有那个吴叔叔和他双亲参与的日子,它们属于很早以前。只是回想起他们,意味也要回想起当时的自己。而已经有人说了——旧时光里的访客们提醒着,当时的自己,被评价为懂事,当时的政颐,比现在稚嫩,然后亲密得胜过兄弟,“非常难得”。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走在圣轩前一点的夏政颐这么觉得。全然不知后文的人,也不用知道后文。自己,或者夏圣轩,都还是被保存在几年前的那个轮廓里,懂事或稚嫩,然后关系亲密。即便现状并非如此,可世界上有几个人,哪怕不过才两个人,自己在他们的回忆里,还是那个不怎么高,脸孔清秀,整天缠着邻居哥哥没完没了的小男孩,这样也不错。

这样就很好了。

如同看着希望在别的地方成真。

或者准确地说,看着希望还没有在别的地方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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