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直到走进教室里的监考人出现前,夏政颐都没有太过把这次的事放在心上,化学第一册还不算很难,就是花功夫要背的东西多点,可好歹自己对于记忆方面还有足够信心,所以夏政颐和不少人一样,还持着类似的轻松心情。当然同样很紧张每次测验的人也是一并存在的。
直到夏圣轩走进教室前,政颐都还站在前一个阵营里,仰靠在椅背上,桌子因为测试的需要收拾干净了,看着不太习惯,所以他转望着窗外。
听到一点骚动时还没回头,但当非常熟悉的声音响起时,男生几乎有一秒被定在座位上。
花了点力气才转过来一般。
站在讲台上的夏圣轩,穿的是与下面的高一生没有区别的制服,但说话的语气却和他站的位置带来一样差异迥然的威势感。
“这次老师有事,前半场由我临时监考。”扫了一圈下面后,“现在发试卷。”
学校里常常出现类似由高年级监管低年级包括出操、课间秩序、体育锻炼等的事务,所以其他人只在盯着这个存在感十分强烈的高三学长几分钟后就接受了事实,除了想要踩着夏圣轩的“学生”身份乘机放肆一番的人被他看了个心里发毛外。
“……不好惹呢。”私底下正在传播开的心声,同时纷纷安息了侥幸心理开始埋头做题。
只有政颐在拿到试卷后久久地没动。
不知从何去定义的气愤,让他手上的笔一直没有落到卷面。而夏圣轩自始至终没有朝这边看过来,只是站在讲台边手指搭着凸起的槽圈无声地轻敲着。
年长两岁。听起来是个虚无的概念。
可有时候却会具化得非常清晰。
事前连夏圣轩也没有料到过会这样。最初无非帮老师拿着试卷去办公室里批改,就要结束的时候以前曾经在高一时教授过自己的化学老师找了过来,说是家里有急事必须赶回去一下,可马上就有场考试找不到能帮顶的人。
所以他最后的目光落到夏圣轩身上。高一时的接触让老师从来都百分百相信他的能力,“你帮我站几十分钟吧,就这一会,我会立刻赶回来的。”
虽然心有觉得不合适,但老师的表情非常困扰而焦虑。夏圣轩答应了下来。
而等考试上注释着“高一(4)班用”的字样落进瞳孔时,夏圣轩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夏政颐的班级。
原本还算顺顺利利的进行,再等个五六分钟的话化学老师应该便会回来,自己也能从这样的尴尬里脱身。夏圣轩不自觉叩在讲台边的手指完全是在读秒计算时间。
而此刻的夏政颐也终于开始强忍住不自在专注读起试卷上的题目。然后他听到了脚边滚落东西的声音。
原来是一块谁掉下的橡皮滚过来,挨着他的鞋边倒下。政颐弯腰把它拣到手里,正转着眼睛寻找它的主人,右前座的女生回过头来,面孔板得紧紧地对着他。
“哦你的啊”,目光里这样朝她看去一边伸手把橡皮交还,女生来接的手却一抖,于是东西重又滚落下去,歪歪地滚了两圈,最后被夏圣轩拣起来。
政颐和那女生一起朝他望去。
走到两人中间时,圣轩用眼睛问着“是谁的”,政颐已经别开视线算给出了答案,可奇怪的是那个女生也没作答。等到政颐察觉到蹊跷时,夏圣轩已经更先一步明白过来——因为他看到橡皮包装纸里面塞着的纸条。
夏圣轩把它取出揉展开。上面写的内容已经无需介绍。
“谁的。”声音不响可足已让附近的学生停笔看过来。
女生只留出一个沉默的背影。
夏政颐的脑子嗡一声响开。随后他微低着下巴,以那样的角度抬起眼睛瞪住圣轩。
两人静默地对视了片刻。
三人中奇怪的氛围引得越来越多人关心。
夏圣轩注视着面前座位的少年——非常跋扈而攻击性的神色,挑衅得不加掩饰直来直往——可其实政颐眼神里的意思一点都没错,他的笔迹圣轩不可能不认识,所以橡皮的归属人只会是另一个肯定的答案。
夏圣轩抿了一下嘴唇,转身到那女生桌旁:“下课后,你留一下吧。”
但比夏圣轩声音亮得更响的,是从家事里匆匆赶回的化学老师,站在门口打量着教室里奇妙的状况问:“怎么了?”
于是全班都回过了头。
就在夏圣轩如获重释地像看到了救星般要走上前对老师说明时,有人在他背后举起了右手。
“老师。”政颐站起来,“我打算作弊,可监考人刚才却错怪到别人身上。”
“什么?”连化学老师都一时没有把目睹到的和所听到的串联完整。
夏圣轩停住脚步,扳着肩面朝政颐。不管怎么克制,还是漏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年。
“就是我作弊失败,但监考的这位,同学,却硬是错怪到别人身上。”并没有瞥向那个突然发抖的女生背影,也没有理会圣轩的目光。
“……啊?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听明白主要意思的化学老师满脸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圣轩。
“大概因为——”夏政颐站在离夏圣轩不到一米的距离,晦暗不清地浅笑着,“他是我哥哥吧。”
这下轮到全班同学都“啊”了一声。
[十四]
寻着红色的区域下坠的直线轨道。
炸在暗寂夜海里的光亮之花。
[十五]
没有机会说“byebye”了。
[十六]
百里佟站到夜晚的车站上时听见了一声“诶,你”,她回身发觉了坐在扶手上的政颐,因为附近的路灯坏了,难怪开始没有注意他。
“今天不住学校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住啊……就是出去买点东西罢了。”
女生退后两步站到和政颐并排,几秒过去后她突然弯下腰:“你怎么了?”
“嗯?”政颐努力直起背但做不到,“……有点胃疼。”
“很严重吗?”看样子似乎是的。
男生没有回答,背弯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像蜷缩了起来。头发垂在膝盖上,脸往下埋着。听不到呻吟,却能让人直觉地感到很严重。
[十七]
又想起了以前。
大概疼痛也是另一种堪比梦境的麻醉剂。或者说意志恍惚时就什么都能侵犯进来。所以人才常常要找来各种事娱乐自己消遣自己忙碌自己武装自己,就是为了不让那些能轻易刺进软肋的东西有可乘之机。
回到“又想起以前”这里。
虽然已经是冬天了,可关键的浮现在脑海里的动物却是夏天出没的壁虎。
嗯,看起来不那么讨人喜欢的,滑溜溜的绿色的动物,逃跑的速度非常快,另外就是他那著名的自救机能。
而还不曾从教学书或课外读物上知道关于壁虎尾巴的秘密时,夏政颐曾经在五岁的时候被它小小摆了一道。
那年的某一天,夏政颐在外头玩耍时不小心碰着了一只壁虎。小东西马上脱落了尾巴就要逃跑。被它的“壮举”吓了一跳的夏政颐看着那个光秃秃着屁股逃命的壁虎着急起来,也不顾落在地上的尾巴拿着是多么不舒服,就捏在手心跑着追上去:
诶,你的尾巴呀!
你的尾巴不要了吗?
可壁虎不理会他的声音,仍然逃窜得起劲。觉得唯有改变策略的小男孩慢慢蹲在地上,扬着手朝它喊:
诶,我不追了,不追你了诶。
尾巴,我放在这里,等我走了你过来拿啊。
我不骗你的,你别怕啊。
后来回去把这事跟大人们说了,被大人们的笑声弄得生气起来,一个人搬了凳子坐到院子里不跟别人再说话。
哪怕过去许多日子后都会觉得那壁虎肯定曾在看准自己离开后,偷偷回来取走尾巴的。
当时坚信不移。
以至于在知道关于壁虎们尾巴的功能后,曾经强烈地失落了一阵子。
“难道只是随便就能扔掉的东西吗?”
“大象、鳄鱼、老鹰……都不能把尾巴随便扔掉吧。”
当时的爸爸走过来对他说:“壁虎它胆小嘛,只有靠这个办法了。”
[十八]
但是,你别怕啊。
尾巴就放在这里,你记得拿回去啊。
怕壁虎还在窥视着自己动静的五岁的小男孩,硬按捺住心里的好奇也决不回头看。心里总是相信着,像童话那样,等自己走到更远的地方,身后已经什么都物归原主了。
什么都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