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一]
夏政颐这一次从图书室窗外的走廊经过时,走两步又退回来。坐在里头的百里佟察觉到旁边有人的阴影,扬起脸看到他,温和地笑了笑。
夏政颐转进图书室。先注意到女生面前一本很厚的书,反着光的书页上白白一片。
政颐拉开百里身旁的椅子,没有正坐,侧过身手分别支在桌面和椅背上:“嗯,那个,前天……”大概用平常的声音说话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些注目,对面两个女生看了看他。政颐这才意识到,刚要放轻声音,却忽然觉得开不了口。
无非是很简单的“昨天谢谢你”和“不好意思麻烦了你还帮我去买药”。这么普通的感谢的话而已。可正因为普通,才觉得应该用正常的声音和语调说出来。一旦压低嗓子轻声细语后,夏政颐就察觉到某种不切合的气氛。
好象是有点,一点点的暧昧。
百里的目光中还带着疑问的神情望着他。
[二]
“不去医院查一下么。”蓝策拿起政颐书桌上的药瓶用无名指播转一圈读完药名。
“没那个必要。”刚刚洗完澡的政颐揉着头发站在寝室里,“明天下午是要看什么演出吧?”
“嗯。”蓝策摘下眼镜走到门边拿过自己的毛巾肥皂,“所以半天都没课。”
高一和高二在楼前集成满满的队伍,等着一辆辆的巴士车来把自己载走。类似的集体活动在高三前往往花样繁多,不是去外面听什么歌唱比赛就是看爱国电影,要不是去工厂参观或是听报告,这次好象是在国外获得了金奖的杂技团。
入学前的军训上政颐就和同班同学们一起看了场惊险的电影。现在回忆起来或许是至今由学校安排的最精彩的一个也说不定。只可惜这惊险大片在学校组织前政颐已经自己先看过了,所以机关重重起伏跌宕的故事在他面前二度重映时便无趣了许多。
不过其他人并没有这样。一个突然破门而入的怪物脑袋还是让全场惊呼连连,坐在政颐身旁的女生甚至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地拽着,回过神后才羞愧得不知所措。而夏政颐也没有丝毫体谅的意思,在知道下一秒又将暴发出一个恐怖小高潮时率先把手移开,摆明了不给他人第二次机会。
也难怪会被班里的女孩子又恨又爱地在背后偷偷议论了。“不愧是绝情的天蝎座诶!”,这样总爱扯上星座命理的话,继续引来相当的赞同。
浅色头发的少年,当时还无形地在自己身边筑着禁入的墙。
“也好,就像是用个画框架着摆出来的收藏品。”蓝策是这么看的。
政颐则要求着说:“作业借我。”
全员抵达了剧院后,以班级为单位入席。黑呼呼的人涌进来却没有什么吵闹的声音。毕竟班主任在后压阵。政颐刚要翻着凳子坐下去,又站起来,反穿过人群对老师说了句“上卫生间”,得到同意便推门走出大厅。
回来时却意想不到地被关在外面。
政颐有些犯愣,皱起眉头伸手推剧院内场的大门,确定推不开,站着有些生气“没见过演出时把门锁上的”。然后垂下手看了看四周。
目光碰到同样从卫生间那边走来的百里。
“不能自行先回学校吧。”而且巴士开来便花了半个小时,路途应该挺远。
“嗯,就等着好了。”百里说。
“大概还要多久结束呢。”政颐听着里面的音乐。
“两小时。”又说,“猜的。”
彼此对视了一下,政颐说:“那去外面逛逛吧。”
百里笑笑:“只有这样了。”
[三]
麦香味的叠在可可味的上,政颐朝坐在长椅上的百里伸出手。
“要哪个。”
女生抽走了下面那盒,放在脸上热热地贴了贴,说:“谢谢。”
政颐一边拆着纸盒上的吸管一边说“没什么”,也坐了下来。
差不多同时响起了吮吸声。只是百里一口气短很多,抿了抿似的就把乳饮料又握在手里。冬天里反复地揉来揉去。
政颐的余光里扫进她突起的鼻尖,转过脸来说:“你是在二班吧。”
“嗯。”
政颐对面的宿舍就是属于二班男生的,互相有照面但也只是这点程度而已,不过其中一人他却挺有印象:“你们班有个男生唱歌很不错。”
“什么?”百里看着他。
政颐简单说了一下知晓的渠道:“有时在宿舍里听见会觉得‘真想不到啊’。”
“哦……嗯,对,是有个唱歌不错的。”百里说,“每次有什么活动都会扯他上去算是压轴。”
政颐刚要说什么,坐的位置上突然听到一阵“啪啪”的声响。两个人一起抬头,就在上面某个楼层的地方,不知谁家的家庭主妇正勤奋地拍着枕头。无以计数的白色尘屑扬起来,然后缓慢地往下降。
“诶,真是——”百里从凳子上站起。政颐跟着。
“走吧。”
“嗯。”
看见政颐时蓝策露出挺吃惊的表情,托了托眼镜“诶你去哪了”。政颐说“怎么你边上的位置空了那么久你都没发觉我不在?”蓝策摆着手说“我以为你换了别的地方啊”。政颐摇头表示“真冷漠”,随后问:
“表演好看么?”
“比预料的好。”这才想起刚才的疑问还没获得答案,“可你去哪了?”
“在外面坐了两小时。”
“唔,挺惨。”
政颐耸耸肩。
[四]
十月里的天居然下起雨。说明今年是暖冬。不过感受上却更阴冷。冬天的潮湿是刺骨的,穿过层层衣服刺进来,到最后几乎觉得是痛。上课时窗户紧闭还是不够,一个个学生都蜷着身体。小卖部里所有被带温度的东西都卖得飞快,稍稍晚去一会就只能空手而归。
夏政颐有些忿忿站在楼前收起伞。心里埋怨着如果不是老师拖堂也不至于弄得自己一无所获。
真的很冷。男生打了个哆嗦。朝地面划两下甩掉伞面的水珠。随后看到对面教学楼下的走道里百里正和那位目前只能用“歌喉不错”来形容的男生面对面说话。
“挺熟的么。”政颐想。
然后百里举起手里某个东西贴到男生脸上。看不清楚,却能肯定是什么热的,好比奶茶,或者包子烧卖之类。有点奇怪,明明不确定啊。但夏政颐却无端认定一定是暖热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当时冷得直哆嗦么。
“男朋友?”蓝策问。
“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她交了吗?”挑着饭菜里的胡萝卜扔到一边。
政颐举起筷子在嘴里含一含,心想着带眼镜的蓝策做这种小孩子似的举动真是很不搭。尽管政颐自己也不喜欢胡萝卜。
下一次看到时,果然已经像成双成对那样在一起了。虽然男生和女生同行会有很多公事公办的可能性,但却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好比在这个点上——政颐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一起去餐厅吃饭的话,就很明显了吧。
视线收回来。政颐揉转着手表,把它在手腕骨上下来回移动。
[五]
从十一月起,高三连早锻炼都全线取消,二十五分钟直接改为自修性质。冬天里走在六点多的路上,觉得好像是夜行一样。教室里的气氛则静默而条理,白亮亮的墙壁和灯,底下的人虽然还有在打呵欠的在吃早点的,可都很安静。
夏圣轩也同样,希望能够再多睡一点的念头并不比别人少。危险的是连他也有了在下午课上忍不住想瞌睡的念头,幸好都得到了制止,只是右手托着腮,左手歪歪地在课本上跟随老师的笔记走。看到斜前方的女生,脑袋一点一点了几下后突然猛地摇醒过来,很好笑的场面却连想扯嘴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所以会想到谢哲。
不奇怪的事。
有这家伙在的一年里,算得上是最闹腾最闲适的时间。那时的文化节,运动会,元旦的通宵庆祝,或是外出组织活动,类似的花样也多,哪像现在什么都跟高三无关,校长恨不得把所有高三生接到家里一个个辅导似的,结果此计不成又生一计。每周都要开的冲刺动员会,安排在星期五。一位校长和三位教务主任的慷慨演说能持续两个小时。大家沉默而压抑地听这所学校历年来的辉煌升学率,因为今年就要看自己的了。
夏圣轩坐在暗寂的大厅里看着被投影出的图案说明有多少多少学长进入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心里觉得关自己什么事呢。
就算将来可能也成为他们的校友,但现在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就算落榜无法与他们齐名,又关学校什么事呢。
“起码你不用听这些无关的长篇大论了……”松松地压向椅背时,夏圣轩在心里对谢哲说。然后便意识自己念头很是低劣。
嗯。“……其实听听也不错……”
还能听得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