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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古风玄幻小说:烟雨倚重楼(一)

第十二章

翌日一早,就不见了裴洛。待到快晌午时分,绛华方才听秦拓说,裴洛一早就去了土司府,估计要傍晚才会回来。

秦拓眉间也颇有忧虑,慕绯烟想问,却听他提议说:“不如我们去行馆外面散散心,在沂州城四处看看。”

慕绯烟微微一笑道:“好啊。”她转头望向绛华:“绛华你也一起来罢?”

绛华也笑着回应:“我的脸没有关系么?”

慕绯烟摇摇头,嫣然道:“会有什么关系?”

三人出了行馆,走在街市上,只觉得沂州虽然繁华不及南都,却也人来人往,挑夫走卒穿过大街小巷叫卖,热闹非凡。

他们出来,正好晌午,便去了一家酒楼用饭。

沂州在南方,气候湿润温暖,当地人嗜好吃辣,便是整个酒楼也端不出一盘不辣的菜来。昨夜郑相宴请,自是有南都的厨子掌勺,倒还没怎么觉得两地口味相异。

绛华看着一桌子油汪汪、红艳艳的菜肴,虽然好奇,却不敢动筷。只见慕绯烟苦着脸,夹了一筷子便在水里浸了好几次,方才咽下。绛华夹了一片水煮鱼,咬了一口,顿觉美味,便放心地大快朵颐,也顾不上自己这样好的胃口会不会把别人吓到。

她吃了水煮鱼,又尝了水煮肉片,最后对着炒肠赞不绝口。这样一连串吃下来,觉得脸上微热,喉咙间像是火烧一样,又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两口,忍不住抬手掩着唇,眼里似乎也有些湿润起来。

慕绯烟拍了拍她的背,轻声道:“你都辣得流眼泪了,慢点吃。”

绛华微微不解:“眼泪?”

慕绯烟看了秦拓一眼,见他没有注意,抬手在她眼角一擦:“这就是眼泪。”绛华点头表示明白,又听她继续道:“眼泪有很多种,最多的时候,因为伤心难过,所以会哭;高兴的时候,也可能会掉泪;还有就是现在这样被辣出来的。”

绛华微微笑道:“我懂了。”

三人吃完午饭,就离开酒楼。

慕绯烟看见一旁有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就走进去看了。绛华看着店铺老板为买胭脂的人试色,又觉得奇怪,不明白凡人为什么要往脸上涂涂抹抹。秦拓见她微微皱眉,还以为她在伤感自己的外貌被毁,忍不住叫了声:“绛华。”

绛华转头看他,突然脸上一暖。只见秦拓伸过手来,将她发丝挑出几缕,微微遮住右颊。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这样就好了。”

“什么好了?”绛华更是纳闷。

秦拓却已转过身,站在慕绯烟身后,看她挑选脂粉。

绛华眯着眼看去,居然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颇有如诗如画的意境,如果自己走过去,大概就很煞风景了。

她低头看着腕上用妖气结成的契线,还有一头连在慕绯烟身上,这契线已经越来越淡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快报答完恩情了?之后,她是不是就要离开,之后修行一段日子,最后飞升成仙?

她想起东华清君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如果她也和他一样,那样实在太悲惨了。

“绛华,你看,这糖人做得很好看吧?”出来了大半日,慕绯烟也玩得起兴了,“我以前在路上看到,他们总不让我买一个来,今日总算没人管着了。”

绛华心中想,这糖人好不好看,她是分辨不出,不过觉得不好吃,相比之下还是另一头的糍粑吸引人。

秦拓居然任劳任怨、一言不发地陪着她们走到东走到西,由不得绛华不心生佩服。她想,慕绯烟被慕天华这样宠着,还觉得从前过得寂寞无聊,要是换了别的人,比如秦拓,比如裴洛,是不是更加寂寞了?

慕绯烟拿起一家小摊上的拨浪鼓,轻轻摇了两下,居然眼中微红,许久才道:“看到这个,我总会想起娘,她以前便是用这个哄我的。”

绛华接不上话来,她是天地为家,全凭风露到修成人身,对于父母并不太了解。只是觉得慕天华脾气还算好,那位裴相爷却凶得不得了、动不动就一巴掌挥去,这一对比,更是佩服裴家那三位公子,竟然能够好好地长到现在。

三人一直在外面逛到夕阳西下,才往行馆折转。

慕绯烟往左边的小摊一看,走过去翻看:“这些是保平安的吧?”

那摊主笑容满面道:“姑娘眼光,这些玉都是法华寺开光过的,别说保平安了,便是镇妖都没关系。”

慕绯烟手一松,手中的玉滑落下来。绛华走上前接住那块玉,掂了一掂:“胡吹大气,这玉哪有那么灵?”

慕绯烟看着她,神色微妙。

绛华挑了半天,找出一块看上去不怎么光泽的放在她手中:“这块倒是开光过的,其他的可不是。”

慕绯烟扑哧一笑,将玉买了下来。

秦拓微微不解:“你笑怎的?”

绛华摇摇头,竖起手指靠近唇边,眼角微弯:“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向你说。”慕绯烟十分开心,连连道:“是啊,表哥,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那么这个秘密,可以说给我听么?”一道俊秀的声音顺着风飘来。绛华转过头,只见裴洛大步走来,衣衫翩然,嘴角虽然带笑,眼中却没什么情绪。

慕绯烟笑着道:“那也不能说。”

秦拓轻声问:“今日怎么样了?”

裴洛默然半晌,淡淡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也得到消息了,只是还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已经知道其中关节罢了。”

秦拓忧上眉梢。

之后接连几日,裴洛都来去匆匆,不知去干什么了,就连秦拓也开始不见人影。绛华猜测一定是这趟差事棘手,弄不好还和那日在东山上看到的一些事情有关。

她去外面买了宵夜,给每个人都送去一份。

慕绯烟正在刺绣,她也不好打扰,聊了几句就离开。走到秦拓房里,却发觉没人。她想了一想,就去找裴洛。

裴洛正站在书桌边,不知在看什么。他听到推门的声响,顺手将桌上的宣纸垫在一本书下,淡淡道:“下次进来要记得敲门。”

绛华懒得和他计较,走过去将碗放在他桌上:“我买了宵夜给你。”

裴洛微一挑眉,慢条斯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是哪一种?”

这下就是存着心不想和他磨嘴皮子都不行。绛华端起碗作势要走:“两个都不是,你不要就算了,我留着自己吃。”

“嗳,等一下,我没说不要。”裴洛按住她的手,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没有别的用意?”

绛华不解地问:“别的什么用意?”

裴洛松开手,别过头看着窗子,微微有些不自在:“算是我想多了罢。”

绛华看见书下露出的一角宣纸,像是一张画像,随手拿起来看:“你本来就心思太多,也不嫌累。”她看着画像,只觉得画上的人似乎有些眼熟,忍不住咦了一声道:“裴公子,原来你是这种心思。”

裴洛转过头看到她拿着那幅画,忙不迭夺过来:“我是什么心思,你怎么又知道了似的。”

绛华微微偏过头,悠然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好端端地画绯烟做什么?”

裴洛将画扔在桌上:“下次你进来,除了要记得敲门,还要记得别随便翻我的东西。”

绛华很爽快地嗯了一声,突然指着画像道:“你这里画错了,绯烟的眼睛偏圆,绝对没有那么难看。”

“难看?”他脸上的神色微妙至极,轻轻重复一遍。绛华欲言又止,疑惑地看着他。裴洛隔了良久方才舒了口气,抬手一叩额头,失笑道:“你懂丹青书法么?真是跟你说了也白说。”

绛华只恨不得拉着他去撞墙,一字一顿道:“就凭你画了那么几笔烂画,也不见得比我好到哪里去。”

裴洛一把拉过她,脸上微红:“来,你倒是给我画几笔烂画出来。”

她还真的不会。

裴洛想了想,又问:“你认字么?”

绛华很气不过这凡人竟然小看自己:“当然认了。”

裴洛隔了片刻,又道:“那么你写个自己的名字给我看看。”

绛华看着笔架上的羊毫,迟疑了一番,回想了一遍看到别人握笔的模样,伸手抓起毛笔。裴洛连忙按住她的手腕,挫败地开口:“笔不是抓的,是这样。”他站在她身后,一手就着她的手执笔,另一手去掰她的手指:“再松些力,你握得太紧了,这样很难控制笔力。”

裴洛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绛华两字,淡淡问道:“这两个字你认得么?”

绛华闷闷道:“这是我的名字。”

裴洛颇为意外地哦了一声,又抬手写下两个字:“这两个又是什么字?”

绛华转过头瞪着他,只恨不得咬他两口:“不就是你的名字,用得着这样问来问去的么?!”

裴洛淡淡道:“原来你真的认字。”

绛华抬脚往后踩去。裴洛眼疾手快,抬起空闲的左手一挡,右手却没放开:“啧,你认得字,却连笔都不会拿,你到底是打哪里来的?”

说起这个,正是绛华最得意的事情。她现在虽是花精,以后会飞升成仙,掌管紫薇星,可不是凡人可以相比的。

裴洛又就着她的手在宣纸上落下一点,随后一个短竖,一横一折转,很快写完一个字,接着又写下另外一个字,字体风流优美:“这两个字是我的表字。”

绛华轻轻念道:“宣离……?”

其实她还想问问什么叫表字,如果裴洛的态度能稍微好那么一点。

裴洛松开手,将笔放回架子上,拉开椅子坐下:“表字是亲近的人才能喊的。你的话,还是免了。”他端过盛宵夜的碗,用勺子舀了一口:“是桂花羹么,别的没什么,就是太甜了。”绛华也在桌边坐下:“你不喜欢甜的?”

裴洛喝了一口,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只是我爹说,男人应当豪爽地喝酒吃肉,这些甜点都是女人喜欢的,所以我没怎么吃过。”

绛华很是无言,半晌道:“裴相爷……真是奇怪的人。”

她记得裴相爷还说过,男人当顶天立地,要长得肩宽背厚、雄壮魁梧才像男人,可他自己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裴洛笑笑道:“你只是看到表面,其实我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一生刚正不阿,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也不怕得罪权贵。算起来,要在朝廷里找出第二个像他一样的人,只怕不可能。”

绛华枕着手臂:“那你呢,以后也要像裴相爷一样么?”

“怎么可能?我要是这样做,只怕过不了几日就充军发配去了。”

绛华啊了一声,微微皱眉:“可你又说裴相爷是这样很了不起。”

裴洛抬手一弹她的额头,叹笑道:“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爹老而弥坚,发配到哪里都能得罪一堆人,最后好好地回来。我的命可没这样硬,折腾几年,年纪都一把了,怎么在朝廷立足?”

绛华道:“其实你命很好,将来定会平步青云。”她刚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泄露了天机。她的异眼,可以看到对方的生辰八字和命脉。

裴洛笑道:“承你吉言。”他顿了顿,用一种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语气轻轻开口:“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平步青云的,相比之下……”他突然停住了,正对上绛华好奇的目光,哼了一声:“这是我的事,不用向你报备。”

绛华看着那幅画像,忍不住道:“你教我画画可好?”等到有一日,她要离开了,起码还能将人画下来,等到快忘记的时候再拿出来看一看。

裴洛放下勺子,将桌上的其他东西挪开了,淡淡道:“你站到这里来。”

绛华站到他身前,只见他一手绕过她的腰,支在桌上,选了一支最小的狼毫交到她手中:“你先握笔,就和刚才写字时候一样。”裴洛见她握好笔,伸手将她的手肘向上抬了抬,轻声道:“手腕要悬直,不能碰着桌面。”他站得近,刚好可以瞥到她衣领下白腻纤细的颈,微微失神。

绛华轻轻地在宣纸上落笔,忽觉颈上有气息拂过,微微温热,只听裴洛道了一声:“绛华……”她正要转头,只见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秦拓走进来看见他们,微微难堪:“裴兄,事情恐怕有些难办了。”

裴洛放下笔,抬头淡淡道:“怎么说?”

秦拓走过来,将一张油纸摊开在桌上:“我去土司府,竟然发现了这个。”

裴洛长眉微皱,沉声道:“这看来是布兵图了。郑相身后,只怕还有齐襄支持。”他想了一会儿,当机立断:“秦兄,只怕要劳烦你去福王那里调兵过来。郑相要是发现布兵图不见了,肯定会先动手。事不宜迟,今晚就动身罢。”

秦拓也是决断干脆的人,当下应道:“幸好你从凌晟那里摸来了这令牌,不然怕要耽搁了。”他转头看着绛华:“你去叫绯烟起来,我们要连夜赶路。”

裴洛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绛华闻言便转身去找慕绯烟。

裴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突然道:“你可以带两个人走么?”

秦拓垂下眼,半晌摇了摇头:“不可能。如果我们全部走了干净,就瞒不过郑相。只怕还没到南关,就被阻截了。”

裴洛笑了一笑,神情沉静:“这样也好,你千万要速去速回,不然就等着去菜市场捡我的尸身回去向我爹交代罢。”

慕绯烟坐在马上,为和男子共乘一骑而害羞,几乎抬不起头来。她听见秦拓清声向着城门守卫道:“我们要去城外散心,这是郑大人的令牌,请各位行个方便,即刻放我们过去。”他讲这段谎话时候,居然顿都没顿一下。慕绯烟不由想,秦拓这样的男子都是将谎话信口道来,换成别的可不更是这样?

城门缓缓打开,她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是一片黑暗,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尽头。而前面,也同样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她不觉得想,不知裴洛和绛华能不能等到福王大军,便也这样问秦拓。

秦拓沉吟半晌道:“换了别人或许没有半分生机,若是裴兄,可能有三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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