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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古风言情小说:临风春

18、逆风谁能解人意

这一下太过突然,许敛宁直觉想叫阮青玄小心,却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张惟宜顾不得左手伤着,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若是意气用事,阮姑娘方才的苦心就全白费了。”阮青玄的身份被揭穿,与之交情甚笃的许敛宁难免受到牵连。她最后所做的那些,无非是做给别人看的。

便是如此,许敛宁方才觉得,自己是始终欠她良多的:若在师父出手的时候,她可以静静地看着,一切也只是推测,却不能拿她怎么样。她以后可以有很多机会安全同天殇教汇合,而不是直面正道武林的刀剑。

许敛宁只能看着阮青玄的身影离山下越来越近,离自己越来越远,直觉中回握住身边人的手,却是满手黏糊。

突然,阮青玄站住了,有好一会儿没有再动。随后,渐渐有几点殷红在衣衫上晕染开来,如深雪怒放的红梅。她手上的剑咣当落地,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

许敛宁看过去,看见的一切都微微模糊,全身像是失去知觉一般。

依稀回到终年寒冷的贺兰古径,那个高挑的、面覆轻纱的女子抬手折下一支梅花,然后浅笑着吟道:“数萼初含雪……”

……逆风如解意。

突然回头,语气还是带着笑,却有些冷意:“是谁在后面?”

棋局己尽,几乎全盘覆灭。

许敛宁闭上眼,硬是将眼中温润的感觉抑制住:“我没事的,总不能让她连走……都不得安心。”

张惟宜带着如释重负的笑:“你没事,却换成我有事了。”许敛宁这才发觉他的左手被自己抓着,粘粘的全是血,连忙放开了。

柳君如随手扔了断剑,转身对龙腾驿的弟子道:“同魔教的人岂有信用好讲?你们以后都记住了。”

许敛宁心中恨极,脸上的笑却越加自然,走上前道:“晚辈谢过柳门主相救之恩。”

柳君如侧过脸看了她半晌,方才道:“这也没什么。”

许敛宁又道了一句:“晚辈告退了。”她往回走了两步,却见师父站在不远处,神情凄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心中不忍,轻轻唤了声:“师父。”

容晚词看见是她,轻轻叹了口气,背过身道:“天衍真人同我提过,想让你重回武当,我想还是看你自己怎么想的好。”

许敛宁淡淡道:“弟子不肖,不论师父将来将衣钵传了谁,敛宁都当尽心尽力。”

“除了武功,我什么都没教给你们,也一直由着你们闹。”容晚词语气萧索,“哪里还有二十年再重新来过?罢了,罢了。”她衣袂一拂,顾自离去。许敛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觉得天下之大,自己竟无处可以容身。

她想起曾经同阮青玄约定,待有一日游遍大江南北,而现下只剩下她一个人。

凌轩宫主的位置对她又有何用?她半分也不稀罕。

她微微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事,回转过去寻张惟宜。只见他正站在那里,含笑看着李清陨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她迟疑一下,还是走过去,只见李清陨立刻警惕地看了过来。许敛宁走到离他们三步之遥的地方就停住了,不知该如何措词。

张惟宜微微眯着眼看她在那里犹豫着,总算听她开口道:“张公子,我有一事相求,望你应允。”

李清陨轻轻舒了一口气。

许敛宁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疑惑地抬头看他,只见对方神色古怪,像是恨不得掐死自己一般。好一会儿,才听他应道:“请讲。”

阮青玄的墓立在武当后山。

青石墓碑空荡荡的一片。

许敛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笑了一笑:“这次多谢你。”将阮青玄入土为安,大概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张惟宜在她身后站着,一副似笑又没笑的神情:“那么,我也可以和你算一算之间的一笔烂账了。”

“嗯?”她微微蹙眉,随即想起接近他的目的。可是之后发生太多事,现下更没有心力去对付他们,就此罢手,也许正好。

“我之后仔细想过,你并没有说希望我如何待你,也没有说留在我身边多久。”他垂下眼,微微失笑,“如果我说,有一辈子可以慢慢对你好……”许敛宁抬头看他,只见他清俊的脸上缓缓漾出温柔的笑意。从来没有看过他这般神情,好像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妥协的一样。

许敛宁心中郁结,之前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对方都硬是不上钩,现在却来表这个情:“一辈子的话,若是再等个五年十年,还来的可信些。”

张惟宜微微一怔,嘴角带笑:“如果五年十年后,我还这般在意你,你待怎样?”

许敛宁气结:“那便等那时再说。”

张惟宜似乎没有半分生气,反而还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四年之前荆襄一带曾有流民起义,你可有印象?”

“你说的可是李源为首的义军?”她悠然道,“那年我恰好在荆襄,怎么了?”

“没什么。”他顿了顿,淡淡道,“你现下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需接受我对你的好,莫要瞒着我什么,慢慢的你自然离不开我。”

许敛宁自知不该说这番话,可还是忍不住问:“若我在意你,始终不如你在意我这般多呢?”

张惟宜只觉被人当面甩了一记耳光,半晌方才一字一缓道:“你想说之前都是在耍我么?那也行,反正就是一剑的功夫,也不会让你太痛。当然你若武功比我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许敛宁嫣然一笑,很是乖巧:“惟宜,你当真想多了。”她突然想起一事,不禁微微皱眉:“青玄师姊——我一时还改不了口。她是天殇教的人,这件事师父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张惟宜见她转开话题,只淡淡道:“你伤还没好,也别站太久了,坐下再慢慢说给你听。”许敛宁本也有些疲倦,当下挑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了。张惟宜也挨着她坐了,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发觉阮姑娘的身份,又是何时?”

“我怎么知道……”她才刚说了半句,突然见张惟宜看过来,忙改口道,“虽然之前是有些怀疑,可是在你同对我说了那番话后,我差不多就确定是她了。你说,药可以事先下好,但是还要靠药引。我便想起,青玄师姊同柳君如过招时,我确实是闻到香味,但是和她平常喜欢点的香木不一样。而前一晚,也是被何师姐和你的李师妹瞧见我在外面的那次,其实我也是跟着青玄师姊出来的,可是也没发觉她在哪里动了手脚。这样连起来,她那晚出去确是下了药的,只是单独这一种并没有用处。到了比武的那天,那个香味怕就是药引了。”

“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猜到,这种事情一般人都恨不得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你倒是乐得引火上身。”张惟宜淡淡道,“至于今日的局,是容宫主想出来的,你若是想知道,可以问问她。”

“我才不敢。这样去问,岂不是等于告诉师父我早就知道了,还故意要瞒她。”

张惟宜靠着身后的树干,将身子微微舒展开,眯着眼看她:“你还有一件事没有说,那晚在我打伤你之前,你似乎和什么人交手过?”

“我是按上面说的去赴约的。”她从衣囊中找出一张字条,“还好我提早了,看着对方是蒙了面,知道不对,脱身之后就碰见你们。”张惟宜知道她轻功高明,还落到内力不济,这过程一定十分惊险:“你可知道对方是谁?”

“我完全不知。”许敛宁皱了皱眉,却还是释然了,“只要我半夜待在屋里,应是没有危险。”

“你知道就好。”他轻轻一笑,“反正你占着我的房间那么久了,就继续住着好了。”许敛宁本来也不想回纯阳宫,偏偏和他抬杠惯了,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有何企图?”

“嗯,我确是有企图。”张惟宜微微眯眼,懒懒地拖着尾音,“你真想知道么?”

许敛宁身上一寒,道:“不想,真的不想。”不禁在心中感叹,若论无耻,还是同他功力相差太多。

之后两人挨着,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许敛宁看着月上中天,微微感到困倦,又说了几句话,便渐渐睡过去了。朦胧中,似乎听见极轻的叹息。

月光铺散在萧千绝身上。

他眉宇深锁,脸上似乎闪过一分痛惜的神色,随即便消失殆尽。

“教主,人已经来了。”云谦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萧千绝冷笑一声:“你带他过来,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脸来见我?”

不多时,一个黑衣人已经被带到他面前。那人垂首而立,微微哆嗦:“教主……”

萧千绝凌空一扬手,只听啪的一声,那人的脸被打偏向另外一边。他一字一顿,字字如冰:“如果要养一个只会躲在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小人背后、看着青玄惨死的废物,还不如喂狗一发干净。”

那人突然跪下,道:“当时十分紧迫,对方人也多,就算舍了命也换不回阮姑娘。眼下也只有一个办法将这些名门正派的小人一网打尽,还不会折损太多人手。”

萧千绝微微挑眉:“哦?”

“本来围在山下一年半年自然可以夷平武当,可就怕对方拚着性命不要,背水一战,我教难免损失惨重。教主不妨暂且退开,下战书上武当。他们怕天下人耻笑,一定会前来迎战,只要埋伏妥当,加上我在中间里应外合,那就……”

萧千绝冷冷一笑:“我为何要信你?”

那人只是跪着,没有说话。

萧千绝一拂衣袖,向云谦道:“明日一早启程回总坛。”走过那人身边,扔下了一句:“这次且饶过你,下次再有差池也不用来见我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明,一夜安稳之极。

“你醒了?”耳边是微低的耳语。

许敛宁动了动,便觉得不太对。记得她只是睡在张惟宜的身边的,绝对不是怀里,更没有垫着他的手臂。她看了看他,问道:“你一夜没睡?”

“嗯,睡不着。”张惟宜揉了揉有些僵的手臂,站起身道,“我还要去听早课,就不陪你回去了。”他走出两步,突然又折回来,嘴角微挑:“若是遇上什么危险,记得叫大声些。”

许敛宁不禁气结:“你还不快去?”

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去得远了,她方才摇了摇头,微微蹙眉,出神了片刻。她既不感到腹中饥饿,也不急着回复真观,只在后山闲逛。约莫记得,小时候曾寻着一条小溪过,水清可见底,时有游鱼于其间。

现下晨曦初露,天还未大亮,行于竹径山道,晨风微凉,也别有一番滋味。

许敛宁很快便找到从前常来的小溪。此刻已入了夏,暑气日重,教人只想脱了鞋袜在水中踩上几脚。只可惜早有人抢在她前面。

那人一袭外袍犹湿,悠悠然坐在水边。许敛宁一眼望去,只见他支着地的手指白皙修长,身边搁着把长剑。那人也听见身后响动,回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许敛宁怔了一下,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话: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君子之风,山高水长。

那人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朗若晨星,带着淡淡的笑意:“相逢即是缘分,姓名身份都毋须在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本来“商庄主”三个字都要脱口,一听对方这样说,她连忙改口道:“公子是如何寻到这儿的?”

商鸣剑一手搁在膝上,指间还夹着一片草叶,笑颜清爽:“原本只是随便走走,岂知迷路山中,幸而听见水声,就寻着过来了。”

许敛宁微微笑道:“这山里一些地方确是容易走错。”她走近水边,稍作洗漱,只见粼粼水光映出的那张脸下巴尖削、眉眼间有股说不出的倦怠。她只能失笑,忽听身后响起一阵悠扬的草叶笛声。

她转过头,只见商鸣剑已经站起身,唇边贴着一叶细长的翠绿。

他微微侧着脸,身后渐渐艳丽的日光,却也及不上他嘴角的笑。草叶笛音袅袅淡去,许敛宁看见他失神了一下,目光随即落在自己佩着的玉笛上。她随手取了下来:“我瞧这支笛子好看,就一直带着。”

商鸣剑笑道:“你饿么?”话音刚落,只见他抽出一旁的剑,往水中比划两下,待收回来时已经串着两条鱼。

许敛宁心中暗道可惜,如此好剑用来串鱼,完全当得“暴殄天物”的评语。

但见他用佩剑剖鱼、刮鳞,动作熟练,看上去却也不算违和。许敛宁去拾了树枝过来。两人架起柴堆,点火烤鱼。许敛宁看得有趣,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时常在外露宿么?”商鸣剑一愕,随即笑道:“自己动手烤的,滋味可好过买来的。”他似乎想起什么,随即又道:“有一阵子,的确是被人追得连客栈也住不了,现在想起来可怀念得紧。”许敛宁也回以一笑:“这么一说,我真的很饿了。”

商鸣剑用树枝串着鱼,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若是有盐就更好。”

许敛宁道:“这边有些焦了。”

他含着笑看了她一眼:“一点焦无碍的。”

待鱼烤好,两人分着吃了。许敛宁偏过头看他,只见他的举止优雅,笑语柔和如三月熏风,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阮青玄当初提到他会是讥讽的语气。商鸣剑也感到对方在打量自己,微微侧过脸看着她:“有什么不对么?”

许敛宁摇摇头:“你适才吹的曲子可是《绿衣》?”《绿衣》是《诗经?国风》中的一篇,是悼念亡妻的。

商鸣剑沉默一下,爽快地答道:“很早以前,我辜负过一个人。可惜就算踏破铁鞋,我却再寻不到半分消息。”他笑了一笑:“那时候年少气盛,做什么都不顾一切没有半分后悔,直到现在……”说到这里,却不再说下去了。

许敛宁淡淡道:“现下你还是后悔了么?”

“也没有。”他眉宇一挑,随口问道,“你可要回去了?”

“嗯,走之前得先把这些东西清干净。”许敛宁拿着树枝指了指吃剩下的鱼刺鱼骨。

“敢对真武之神做出这等不敬之事,怕只有我们两人了。”商鸣剑边笑边收拾残局。自宋朝以来,道经上都是说真武之神在武当山出生飞升的,这也是武当之名的由来。

许敛宁手一顿,突然自语道:“……也许是我以前在这里做太多不敬的事了呢。”

待收拾妥当,两人便沿着山道往回走。

商鸣剑陪着她到复真观前,方才微微笑道:“那么我便告辞了,以后有机会再和你一起烤鱼。”

许敛宁自然知道,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机会,还没来得及说话,忽听身后飘来一道如本人一般清朗俊秀的声音:“商庄主,你怎的到这里来了?”

张惟宜青衫广袖,缓步走来,轻声道:“这么久不见你回来,我正要去找你。”这句话却是对许敛宁说的。

商鸣剑微微一笑:“我也是恰好同这位姑娘碰见,便将她送回来。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告辞了。”他衣袖一拂,转身离去。

张惟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回神。”稍顿了顿,又道:“你们若哪一日不被他一副好皮相骗了,那才是可喜可贺了。”

许敛宁道:“我只知没被你的这副皮相骗就够了。”

张惟宜微微失笑,也不接话。

许敛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齐名那么久,难道一次都没比试过?”

张惟宜看了她一眼,道:“商鸣剑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有必要和他比么?”

许敛宁嗤的一笑:“谁挂着天下第一的名,迟早要累死。”

张惟宜突然停住脚步,长眉微皱:“似乎有人敲钟,难道有什么事么。”许敛宁同他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向净乐宫方向走去。待走近了,方才看见一个灰袍的道人用力敲着晨钟,神情紧张。钟声连成一片,十分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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