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当回忆老去的痕迹斑斑,那只是因为悲伤从来都不会有答案
我像三年前一样,对他避而不见。当年我心里盼着他会冲破我爸的阻拦来找我,这次却矛盾了,既希望他从天而降说我不走了不要分手,又盼着他赶紧离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打电话来我不接,来我家我不开门,到学校堵我我绕着走。
就这样兜兜转转,他终于走了。
走的头一天,他跑到我家门口大喊:“柳田田,我一定会回来的,这城市有你,也有我的家。”
我躲在窗帘后哭成个泪人。
高考时我报了北京一所普通大学的外语系,学国际经济与贸易法,顺利录取了。都说大学是天堂,那年我却过得相当难捱。
唐一夫又联系上了我,说的不外乎是那些他会回来的话。而聂云溪也跑来加我微博,她的微博上常常发一些有唐一夫的图片或者关系唐一夫的内容。
图片不过是唐一夫与同学或朋友的合影,不时有美女出没。内容也很平平,常常称赞自己哥哥长得帅,绅士,很得她好友欢心。
这些看似平常的内容,却一直戳着我的心,我关闭了自己的微博。
大一下半期,我提出来要出国——我爸妈当然很吃惊,但听了我计划,却还是表示支持。
可是钱成了问题。
我爸想到了那对青花大碗,踹着去找唐叔叔了,说我要出国,想卖掉那对儿碗。唐叔叔看了碗,当时没给答复,第二天才上门来跟我爸说碗很好,他没能力收,如果我爸相信他,他可以帮忙找个买主。
唐叔叔做事很效率,半个月后就卖出去了。
我爸要谢他,他笑着摆手:“等田田去了澳大利亚,说不准咱们就快成亲家,一家人,不客气的。”
“老唐,田田是去加拿大,不是澳大利亚啊。”我们学校和加拿大多伦多的一个学校有合作关系,可以交换学习。
唐叔叔傻眼,又很快镇定下来。
“孩子们还年轻,出去学点东西是应该的,去哪儿都一样。”
就这样,我从寒冷的北京,到了更加寒冷的多伦多。
到这里后我刻意隐瞒联系方式,再也没跟唐一夫联系过。中途放假,也是在这边打工,没有回国。
等到三年期满,我才回到南京。
这三年的异国生活,我遇到过许多困难,心境也随着年龄增长慢慢改变。
那时想去留学,是想要换个环境,顺便避开唐一夫。后来去了,才发现可以学的东西很多,忙碌让我几乎淡忘了唐一夫。
回国找工作那段期间,唐一夫也回来了。
他约我去夫子庙那边喝茶——去那里的其实大多是外地来旅游的人,本地人很少去。
他说那时候他妈妈让他跟着一起移民到国外念书,他却很犹豫,他不愿意离开唐叔叔。后来唐叔叔劝他去,他才同意了留学,却没有同意移民。他在悉尼读医学院,现在还在念研究生。
他没有移民——可是事到如今,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要做医生吗?”我问。
“不——我没学临床,做的是科研。”
他比四年前成熟了,我也一样,我不再回避他的眼睛,哪怕我们说起的是当年刻骨铭心的事。时间真无情啊——那些暧昧,那些曾经让我们面红耳赤的执手与对视,如今说起,好似是上辈子的事。
我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他说到他妈妈的新家庭,说继父脾气很好,聂云溪倒是蛮孩子气的,可是还算可爱,他们处得还不错。
我心想,可不是嘛,那种以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的可爱,那种洞悉我与你不相配的可爱,那种想要安排你人生的可爱。
我说起在多伦多的留学生活,说我生冻疮,养过的垂耳兔,圣诞节堆的大雪人。
我却没告诉他,雪人是按着他的样子来堆的——虽然一点不像,但我堆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他。
他说要赶凌晨的飞机,有个重要的实验在进行中,问我要不要送送他,我说好。午夜的机场算得上冷情,我们站在安检口外,相对无言。
直到广播里宣布他所乘坐航班的旅客开始登机,他才一把拉住我的手。
“那时说过的话我从未忘记,今天没提起,是因为我可能会继续念博士——又怕你现在已经另有喜欢的人。当年我不该那么自私让你等我,可现在我还想这么做,请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爱你,不只是喜欢而已。”
他探过来亲了亲我的额角,红着眼睛进了安检口。
那个吻唤醒了我的记忆,再次将我推入踌躇不定的选择深渊。
我还没给他答复,就等来了北京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对于我这样学历不高工作经验甚少的人来说,那真是一份相当好的工作,升职空间大,薪水也相当优渥。
最后我还是决定去面试,然后通过了。
唐一夫又一次追问起那个问题,我说我想想吧。
没想到第二天,往事就为我做了决定。
我爸打电话来说,木屐巷这一段要改造,他去帮唐叔叔打包货物,在货堆里看到了我家那对青花大碗。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唐叔叔坦白,那对儿碗其实并不是古董,当初他以为我是要到澳大利亚找唐一夫,他就把碗收下了,演了一出戏。而那几十万块钱,是他卖了他店里的镇店之宝——一个梅瓶换来的。
后来才知道我要去的是多伦多。
“这两个孩子能在一起,我当然是非常高兴,不能在一起,田田也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的。我那时候真的很想为一夫做点什么——他是个好孩子,总为我想很多,不肯跟着他妈移民。钱我是不要的,其实古董,你真心觉得珍贵,再平凡的也是宝物。”
但我爸知道他很喜欢那个梅瓶,以前常见他对着梅瓶发呆——唐一夫的妈妈还没离开时常用它来插花。
原来如此。
原来我以爱的名义,做了那么多自己都难以原谅的事。
我明确地拒绝了唐一夫。
辗转打听到当年那个梅瓶的去向,它已经经历过一次拍卖,身价几乎涨了一倍。我努力工作,还揽了些私活,就这样攒了五年,再加上我爸给的二十万,才把那个梅瓶买回来。
它算是我的老相识了——当年我要拿碗去换的,就是它。
十多年弹指而过,我们都变了——我不再青春年少,它也不再是那个被随手放在案上的瓶子。把梅瓶交还给唐叔叔时,他执意不肯收,我讲说要是不收,我就砸烂它。他护宝心切,这才收下了。
我离开他家时,隐隐听到他在跟同我一起去的爸爸说唐一夫要回来了,回来结婚,新娘是他去年在澳大利亚认识的华人。
一阵冷风刮过,我打了个寒颤,将围巾又缠紧一些。
交代完这瓶子,我也该向前走了。
8、重要的是,我们爱过那一段
在看到唐一夫婚礼照片的刹那,我终于承认,我与他错过,我有很大的过失。
在聂云溪找到我的时候,我为什么选择相信她——在唐一夫第一次告诉我他会回来的时候,我为什么不信他——在他第二次让我等他时,我不愿意苦苦等待,为什么不干脆跟着他走——为什么,我是这么懦弱,这么不相信他,又这么不自信呢。
他那为别人拭泪的手,也曾经紧紧抓住我,求我不要放手的啊——是我把他推开了。
那年我枕在他膝上,他念过的诗又重新萦绕于耳边: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而这一切,都随着这个冬天的结束,彻底地成为历史——在这堆只属于我的感情废墟上,只有我孑然而立,深情悼念,然后——
慢慢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