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连米饭都要从中间挖个洞开始吃的少年,属于他的那颗小小星球,距离我们十亿光年
虽然夜阑的“破壁计划”是从开学之初就设立好的,可是见了真人后,同学们的不安还是像涨潮一样一拨又一拨堆满我的眼睛。
首先是来自妞妞的报告。
“申老师,那个新同学可怕极了。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却自己和自己说话,时不时还发出鬼一样恐怖至极的笑声,连笑容也像演鬼片一样扭曲至极。”妞妞的用词总是喜欢走极端。
小大也表示很受伤:“一下课我就跑过去了,问他愿不愿意加入班级足球队。可是他只是鬼鬼祟祟地瞟了我一眼,就把目光坚定地甩向了窗外。”
雨飞成绩好又是班长,他推了推眼镜,含蓄而又全面地总结道:“班上很多同学都主动跟夜阑示好,似乎……没有成功的案例。我也尝试了一次,他全程都只是看着我,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无法沟通。”
小大立刻大惊小怪起来:“哇!你居然有胆子和他对视,有没有变成石像?”
我用力在小大头上拍了一下,他嗷了一声蹲下身去,其他人都在幸灾乐祸。
“珺惜呢?你不是想拉他进文学社吗?”我还有最后一丝期待。
珺惜黯淡地摇摇头,“美人计”也宣告破产。
果然是油盐不进,柴米不吃,自闭得令人生气啊。
不能让他成为三班和谐氛围的破坏者。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周后,我终于把夜阑堵在了寂静的树荫下。
要堵住夜阑很不容易,他到的比别人都晚,走得比别人更晚。班上三十几口子人都需要我鞍前马后地伺候,一错眼的功夫,那矫情的小身板就消失不见。夜阑有变成隐形人的决心,我却没有堪比探照灯的视力。在一个星期的摸底后,我了解到夜阑午间都会走出教室,在一棵大树下孤独用餐,我觉得这是营造“二人世界”的绝佳机会。
于是这一日的中午,我抱着教工饭秘密潜入他的小世界,还没落座,就爽朗地打起了招呼。
“中午好啊,夜阑同学,吃饭哪,吃什么好吃的,让我看看好吗?”
我的热情就像一把火,却燃烧不了一片沙漠。夜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抱起饭盒,弓着身子,支棱着后胛骨,像一只猫一样准备溜走。
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一爪子摁住他的后衣襟,少有威严地威胁着:“留下来听我说话,或者去操场上跑十圈,选一个吧。”
夜阑纤细的肩膀抖了一下,终于慢慢地又退了回来。
我立刻又换上春风般的热情,而且丝毫不为自己变脸之快感到羞耻:“你新来乍到,班上好多规矩都不太懂,所以我必须给你普及一下纪律。第一条班规,每个学生都要把妈妈的拿手菜带来让老师品尝,以增进我对你们家庭的了解。怎么样?换饭盒吗?”
夜阑默默地把饭盒递过来。
真好骗!
我一边感慨着,一边接过他的饭盒。再一次震惊了!
用无耻谎言交换来的盒饭色泽鲜艳、造型独特、搭配合理、营养丰富,相比之下,我的教工饭只适合拿去喂猪。
只是,他为什么要从中间挖一个洞,然后再从下面掏饭吃?
我一时怔忡起来。
连米饭都要从中间挖个洞开始吃的少年,属于他的那颗小小星球,距离我们十亿光年。
在我发呆的时候,夜阑已经认命似的吃了一口我的教工饭——
“好难吃。”
有一条毛毛虫从我背上爬了过去。
虽然觉得很难吃,他却再次拿起饭勺,一口又一口沉闷地吃着。看着他的小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我竟然有一种虐待儿童的即视感。
不过,罪恶感也不能让我放弃手中的美食。我以丝毫不输与他的豪情大口吃着盒饭,含混不清地说:“好吃也就算了,居然还做得这么漂亮,你妈妈人才啊,职业是厨师吗?”
“妈妈……在家……做饭。”
夜阑的声音又小又结巴,我看得出他很努力,小喉结比刚才还要大幅地上下移动着。
这是他自闭的本源吗?
我这样思考着,却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说什么妈妈在家做饭,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表达这么幼稚。像个大人一样说话啊。”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越发把头埋了起来,几乎埋进了饭盒里。
我在他后脑勺上摁了一下,他的面孔立刻埋了进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尖上还挂着茄子的酱汤,我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捉弄。
不会笑,连生气都不会,缺少表情的面孔看起来是那么让人讨厌。
真想把他脸上的那层面具撕掉。
太想撕掉了……
我停下笑,撑着头,认真地说:“第二条班规,能干的妈妈要给全班同学奉送一份午餐,以增进同学的互相了解。家庭主妇的话,做很多食物也不会觉得麻烦吧。”
“如何,明天能搞定吗?”
夜阑依然呆呆地,没点头,也没摇头。可是第二天,他果然带来了全员份的炸鸡腿——
全班轰动了,不住嘴地夸奖夜妈妈的好心和夜同学的善良。被母亲的拙劣厨艺折腾得痛不欲生的妞妞更是留下了幸福满载的泪水。
夜阑呆呆地看着大家,那么天然,那么快乐,那么富有感染力,就像动力火车一样横冲直撞着,像是要把他一起带走……
夜阑低下头,把面孔慢慢埋在堆起的欢声笑语里。
“嘻嘻嘻嘻嘻嘻……”
他再一次发出令人不安的恐怖笑声,却淹没在同学们打闹疯抢的欢乐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