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我们喜欢你,不管你愿不愿意
申楚,申楚,你会在这里放弃吗?
如他所愿。
自由地沉沦,慢慢地淡去,就算死亡也无法唤醒人们的记忆。
申楚,申楚,你知道自己的责任吗?
尊重每一个学生的想法,是你一直标榜的自由博大。
可是……你真的看清了吗?
那个在作业本上写下无数自己名字的人。
那个害怕自己被遗忘的人。
他真的想要推开你吗?
还是……
渴求着谁,
能够自深渊中用力地把他拽出来!
在灵魂心语的剧烈动荡中,夜阑已经唱完了。
即使唱完了,整个教室也安静极了,没有掌声,没有细语,仿佛大家都迷失在意境里走不出来。
夜阑唱歌的时候,感情浓郁得似乎每一个音符都自带颤音,那种想哭哭不出来的咽音分不清是技巧还是情感。而现在唱完了,他又恢复到那张令人生气的、寡情薄意的面孔。
他没有哭,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却都哭了。
他的目光巡视着教室,无表情的脸上有着超出年龄的智慧与冷漠。当那个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无声中只剩自我放逐。
我却跳下课桌,用把手拍烂的力量执着鼓掌。
“很好,很好。”我假装看不懂他的表情,自顾自地任性下去,“这么有感染力的声音,不拿出去炫耀一下怎么对得起人民教师这个称号。我决定推举夜阑参加圣诞节的校园歌唱比赛,大家说好不好?”
夜阑的眼睛一瞬间睁得硕大无比,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
“好!”同学们爆发出整齐有力的吼声,像原野里野性的呼唤。我一个个看过去,妞妞、珺惜、舒涵、小大、雨飞、闫墨……他们统统都含着泪,又统统都拍着手。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们会和我在一起。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执行C计划。”
我们喜欢你,不管你愿不愿意。
这就是我们的C计划。
夜阑感到十分意外。
他原本以为歌以咏志,既然本人都不愿意,我们就应该像其他人一样,把他遗忘在遥远夜空里。却不想这一个个都够不识趣的,明明撕破了脸,还死乞白赖地缠着他。
于是放学的时候,总能在校园门口那条笔直的大道上,看见如此喜感的一幕——
或者夜阑身后放风筝一样跟着数十个小伙伴。
或者小伙伴们的身后跟着“拖油瓶”的夜同学。
孩子们不喜欢谁掉队,夜阑也不行。所以,总有人跑过去,把他拽进队伍里,一路喜迎夕阳西下。
我时常在教工室里凝望着这一幕,他们所散发出的干净清爽的气质,就像孩子涂鸦的粉彩画,拥有着简单至上的和谐之美。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夜阑一天一天改变。
虽然他依然日复一日地在作业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笔下的名字越来越多了,妞妞、珺惜、舒涵、小大、雨飞、闫墨……
虽然他依然开口就结巴,笑声很奇怪,可是渐渐地,他学会了主动交流,并每次都在结束音后加一段神经兮兮的笑声,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显示他的腼腆和纯良。
原来呆萌真的可以火,火得全班把他当宠物爱——我对自己的高瞻远瞩十分自鸣得意。
有一天,他忽然问我:“老师,喜欢,吃,妈妈的饭,吗?”
说话时依然有着令人忍俊的断点,可是一到唱歌就变成了华丽流畅,人的天赋真是不可思议。
“喜欢啊。怎么,要请我吃大餐?”我抚摸着他那柔软的头发。
“明天,中午,树洞,下。”
夜阑把他就餐时背靠的那棵树亲切地命名为“树洞”,真是奇怪的脑回路。我后来才发现,那棵树上真的有一个洞,而且还是夜阑用圆规自己掏出来的,我不清楚他的用意是什么。
第二天中午,我来到约定的树下,接过夜阑递过来的盒饭。
被教工饭摧残了五年的胃幸福地流下了口水,我在少年期待的目光里吃得颜面尽失。
“真的很好吃啊,能长期供应吗?”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我愿意埋葬在美味的饭粒里。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夜阑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我要,问问,妈妈。”
把所有的玩笑话都当真也是夜阑的特殊属性,从此我不敢对他说谎。
第二天,夜阑果然带来了一份比昨天更为丰盛和美味的盒饭。
“妈妈说,谢谢,谢谢老师。”
“一辈子的,饭,和老师。”
明明只是幼儿园级别的表达方式,我却感动得连说都不会话了,只能把手放在夜阑的头顶上,一遍一遍地抚摸着。
他一定是觉得很舒服。
才会对我露出猫咪晒太阳般,幸福满足的微笑。
再后来,这份施饭之恩不只我一个人专享,被妈妈的拙劣厨艺摧残了大好青春的妞妞终于也吃上了夜妈妈的幸福饭。妞妞从来就不是一个闷声发大财的主儿,每得一份好处都恨不能昭告天下。于是,午餐时又出现了疯抢场景。再后来,夜妈妈每天给全班同学煮茶叶蛋,美其名曰——补营养。
不知何时开始,班级的后窗台上就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空蛋壳,每个蛋壳上都有一张笑得很神经的面孔。有珺惜,有小大,有夜阑……
妞妞振振有词说——
“听了夜阑的歌声后我顿悟了,画画和唱歌一样,不能只做表面文章,更要走心。
“我觉得吧,你们虽然长得不齐整,心倒是蛮干净的。
“你们都有资格成为我的专属模特。
“我要把你们都画得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我们都是星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