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以及最后一个恋人（下）

二十三

高中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其实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说下去，因为到此为止一切都很美丽，一切都很幸福，虽然我和白杨因为年轻不懂事，做了很多彼此伤害的事情，可是那些都是小小青春的幸福。而她也没有出国，而她也将和我去同一个城市，而她爸妈也未反对我们，而我也未因为我致命的自卑感放弃她，未在青春里迷失而一直守护在她身旁，未追求更好的大学而去了上海，一切都那么幸福，这是我能想到最幸福的结局了，若是只讲述到这里，这一切该多好啊，如果故事只停留在这里，那该多好啊，那么我每次回忆时，将不再是那些悲伤的事情，而是白杨那倒影着灯火的眸子，是那楚楚可人的样子，是她在叫我的名字，轻轻的，轻轻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故事讲完，可是我的心又提醒我说，不要讲下去，讲下去就是再经历一遍痛苦，你能有勇气再承受一遍失去白杨的痛苦吗？可是我的理智又告诉我，你现在只是一个讲述者，没有资格停止，因为不管你说不说，这个故事都发生了，你既然讲述了，那么就只得讲完。

我只得讲完吗？

我抽了许多烟，问在一边沉默的白桦说。

白桦拿着大衣，对我说，你自己决定，说完就走了。

空气里只有淡淡的烟味儿。

我抓着已经白了许多的头发，极其痛苦，我的手现在也开始颤抖了，我颤抖着点起一支烟，在万籁寂静的夜色里再一次回想起白杨来，回想起那个我的第一个以及最后一个恋人来。

该从哪里继续说起呢？

我和白杨一起去上海，似乎是一切幸福的起点，可是命运就是这样，冥冥之中就注定好了，他给了我们一个幸福的开始却没有给一个幸福的结局。

我接到白杨电话时，我正在准备去上海的行装，我还傻傻地哼着歌，心里美得要死。

我说，傻妞妞，忍不住想我了吗？

白杨在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一声叹息，就这声微弱的叹息，我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我战战兢兢地问，你怎么了？

白杨在那头突然哭了出来，但是一下子就又忍住了，我的心彻底凉了。

白杨说，瑞生，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她就只知道哑着嗓子说对不起了。

我还强颜欢笑地按着着白杨说，傻瓜，说什么傻话啊，是不是要去上海紧张才这么说的？你不要紧张嘛，有我呢。

白杨说，瑞生，我不能去上海了，对不起。她的声音低得听不到，可是对我而言，比雷霆更加轰鸣，我满脑子都是轰隆隆的声音。

我说，白杨，不准开玩笑，再开这种玩笑我就生气了。

白杨长舒了一口气说，我要出国了。

我浑身都开始哆嗦，电话都拿不稳，我说，你再说一遍。

白杨又开始重复对不起。

我心里突然有一股火气憋着，然后喷涌而出，我对她大吼着说，你疯了吗？你说好要和我去上海的？你疯了吗？你说好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

可是白杨还是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我把胸中的怒火发出来后，我浑身都没力气了，整个人都在游移状态。

我平静了一下说，那给我一个原因。

白杨说，我也不知道，我脑子好乱，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突然就逼我出国了，瑞生，对不起，我的头脑好乱。

我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就抱着电话沉默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点一点流逝，流逝的时间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杨挂电话时我也不知道，她大概说了声，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就这么一个电话白杨就走得彻彻底底了，我就是有十万个脑子也想不通白杨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傻傻的，什么事情都爱哭的小女孩怎么会这样，那个和我说好要去上海的人怎么突然会这样，那个和我说好要一起变老的人怎么突然会这样？

我的心里刮起了十二级的台风，呼呼地吹着，似乎要把我从内到外都吹垮，我的胃一阵恶心，只想吐，我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那夜我一夜无眠，第二天就匆匆赶到市里去，以为我还能见她一面，以为我还能哭着求叔叔阿姨让她留下来，但是当我失魂落魄地跑到白杨家时，她家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就站在她家门口像小孩子那样哭，那是我第一次这么哭泣，就这一次我一生的眼泪都哭完了。

我后来才知道，白杨给我打的那个电话是我大学的那个电话，她临走前去了我的大学。

我问遍了所有知道白杨的人，想问出一点消息，可是什么消息都没问出来。

白杨就这么消失了，从我的生命里，从这个世界。

然后我就孤零零地去了上海，本来我以为我可以和白杨一起去，一起在那个城市生活学习，可是现在一切都不是了，这座城市只有一个梁瑞生，只有一个灵魂空空的梁瑞生。

我一直在推理整件事情，白杨为什么要这么决绝地不告而别？可是所有的答案都是是而非，我一直在等待白杨给我个说法，我知道她会出现的，她某天会出现在我面前，脆生生地叫我瑞生，那时我再把所有事情都问清楚好了。

后来白叔叔回来，他打了一个电话给我，告诉我说他们很好，阿姨在国外照顾他们姐弟，他们在国外生活得很好，白杨现在正在读预科，学习很努力，叔叔还说，白杨有空了会给我打电话。

我已从刚开始的怨恨慢慢平静下来了，我每天上课，下课，泡图书馆，跑步，每天规律而充实，可是只要想到白杨，我的世界还是一下子崩坍了。我不是不同意白杨出国，而是她出国后似乎就忘记我了，而且她都没有和我离别。

对于她的不告而别，我一直耿耿于怀，不管她有什么原因，我甚至无数次在想，下次和白杨见面，我一定要先狠狠骂一通她，然后再紧紧抱住，永远都不让她离开。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白杨都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常常翻着谷歌地图找她的城市，然后就盯着发呆，一坐就是很久很久，我的心在滴血，我一直在问，白杨啊，你为什么要突然走呢？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我在白杨和白桦的QQ上发了很多信息，也在白杨空间里面留言，一大段一大段的话，她空间的留言板几乎成为了我的日记本。可是她似乎不再用QQ了，我听人说留学生习惯用校内，我就注册了校内，然后在上面搜白杨，但是搜到的都不是她，她彻底的石沉大海了，但是我又知道她没有，她就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安静地生活着，只是她不再想念我，不再爱我了。

关琳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她现在一改以前沉郁的性格，变得十分活泼，当我看到她穿着风衣，马尾高高地扬着时，我忽然看到了白杨的影子，可是走近一看才知道只是关琳。

我问她来上海干嘛，她直言不讳地说，当然来看你了。

她这么说时，我的心一下子就抽疼了一下。我亲爱的白杨啊，你现在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

关琳和我说了许多高中的事情，她的眉毛上扬，脸腮潮红，她用温柔的声音说起每件事情，包括我和白杨的，她一点都不再顾忌了。

临走前关琳问我欢不欢迎她来上海，我愣了一下说，当然啊。

然后每隔几周关琳都会从南京来上海看我，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外滩看黄浦江，一起去欢乐谷玩，一起在上海的街头漫步，俨然是一对情侣，可是我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情侣，我只是想找一个人依赖，找一个人来证明我并没有被抛弃。

可是我被白杨抛弃了啊。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一直在外面兼职，那段时间很累，但也很充实，天知道我如果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我不知道会怎么想念白杨。

隔一段时间我会给白叔叔打电话，间接地问白杨的信息，可是他什么都没给我说。甚至我问白桦的事情，他也不说。我这时才知道，他和阿姨突然送白杨出去就是因为我，他们不想让我打扰白杨，所以自然不会给我说什么，可笑的是，就算他们说了我又有什么办法，白杨离别前我没挽留住，离别后我还能追回来吗？后来我就没有再给他打过电话了，但是依旧会在白杨的空间里留言，可是她的头像永远灰暗。

寒假时，我的心绪平静了很多，我在家匆匆过完年就又回上海了，那段时间最好找兼职。

我室友的台式电脑还放在寝室，我下班后就在寝室用他的电脑上网玩，其实也不知道干嘛，就在网上瞎逛，我那段时间特别喜欢看那些悲情的爱情故事，越是悲情的越好，似乎看了这样的故事，我就会好受点，因为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如我一样被爱人不告而别。

可是那天黄昏，我一个人在寝室上着网，我几乎不会响起的QQ响起了，我慌忙打开一看，竟然是白桦的。那一刻我的血全冲上脑子了，昏昏的，我连忙用颤抖的双手打下，我在的，在的。

白桦发了一个汗的表情，然后说，好久不见了。

我说，不久，才半年而已，你姐呢？

白桦过了一会儿才说，睡觉了，我们这边是深夜。

我说，她还好吗？

白桦说，她还好。

我这时一点责怪她的心思都没有了，知道她还好，我的心就彻底放下来了。

我说，你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白桦又等了很久才回复，他说他刚才倒水去了。

我这时才想起一直在问白杨，就问白桦说，你和阿姨都还好吧。

白桦说，还好，一切都挺顺利的。

我刚想再输入，白桦就说，我妈催我睡了，以后有机会聊。

我的心一下子乱了，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说，连忙打字过去说，我随时都在的，随时都能找到我，我们寝室座机是……

可是白桦的头像已经灰暗了。

我愣愣地坐着，半响才去翻那短短的聊天记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标点一个标点地看，这么短短的一页就看了好久好久，我像个神经病那样一边哭一边笑，滑稽死了。

幸好白杨一切都好。

关琳在开学前也来了上海，还给我带了许多吃的东西，我一一收下，在临别前我送了她一个小玩意儿，关琳笑着说，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就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在车站前临别时，关琳突然问我说，你还爱白杨吗？

我对于关琳这句突如其来的话不知如何作答，就想装作没听见。

关琳却不依不饶地说，你就没想过白杨为什么会不言而别？

我没好气地说，她爸妈不同意呗。

关琳声音突然低下去说，原来你以为是这样。

我的心一下子乱了，关琳的话分明话中有话，我忙问说，那你说怎样？

关琳说，也许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呢？

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关琳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猜测的。

就因为关琳这几句话，折磨得我几个晚上都没睡好，对呀，假如白杨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呢，可是又是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呢？

可是白杨啊，你为什么不给我说，我一无所有，就只有你，我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我继续浮光度日，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

我在等待着，等待白杨回来，我知道白杨肯定会回来的，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要这么认为。

关琳没有再来看我，而是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上有句话说，我喜欢你，大概就是因为你执着吧，可是我却偏偏因为你的执着不能继续喜欢你了。

我拿着关琳的信恍恍惚惚的，我知道关琳终究做出了抉择，这是好事，我祝福她。

我没有给关琳回信，也没有打电话，就当做风里来雨里去的背影，来无痕迹去无痕迹。

我要等待白杨，等待她回来，我不要她的解释，我只需要她回来。

标签： 经典美文, 骆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