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塘岸边柴扉紧闭,董家小院还是那般幽静安宁,阶上青苔浓,河中水潺潺,紫藤花绽出鹅黄的新芽。
开门的仍是妈妈桑,经年不见,憔悴了许多,脸色很是难看,像是有病在身。
妈妈桑,您还记得我吗?
妈妈桑开心的笑了,皱纹融化在春风里,记得,我怎会忘得了如皋冒公子?这一晃儿怕是有年把没见了吧?
是啊!一年多没见了,那个……小宛在吗?
呵呵,呵呵呵呵,妈妈桑尴尬的笑着。真不好意,冒公子,小宛她自驾游去黄山了,还没回呢。
什么?还没回?她不是去年就去了吗?
可不是咋的,这在黄山都快溜达一年了,还没回来,你说她是不是个野丫头?!
那……妈妈桑,既然小宛不在,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我看您这脸色可没以前好了,妈妈桑,您要多保重身体啊。
多谢公子挂念,我最近这两年啊,身子骨还真是大不如前了,总生病,公子您下次再来苏州,一定要来我家坐坐啊!
冒大叔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来,一定来。
冒辟疆回到船上,闷声不语,同行的许公子见他情绪如此低落,便逗他开心。
哟,冒哥,您这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又没见到小宛姑娘?
恩!这丫头都在黄山玩一年了,还没回来,真是,又害我白跑一趟。
没回来就没回来呗,这苏州城里美女如云,她董小宛算个毛啊!走,冒哥,兄弟我今天带你去开开眼,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天香国色,那董小宛跟她一比,提鞋都没份儿!
冒辟疆眉头一皱,你拉倒吧?不吹牛会死啊?这苏州城里的青楼,我哪家没去过?哪个姑娘没见过?要说这拔尖儿的,除了小宛也就小沙小杨了,我就不信你说的这位比她们还美?还提鞋都没份儿呢,切~!
许公子神秘一笑,连推带拽的把冒辟疆拽出了船舱,我跟你说冒哥,我说的这位还真就赛她们百倍,冒哥您也是见多识广的风月浪子了,我说的这朵花,您不可不见,必须得见,不见遗憾终生啊!
冒辟疆半信半疑,真的假的?说得这么玄乎?走,哥就跟你走一趟。
俩人上了岸,在苏州城内左钻右转来到了一个戏园子门口,戏园子里高朋满座,戏台子上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冒辟疆一看,神马,戏园子?又开始皱眉了,许兄,你不是要带我去见识见识什么天香国色吗?不去青楼,跑戏园子作甚?
许公子一龇牙,笑了,冒哥,您这就无知了吧?青楼歌馆青楼歌馆,只许你青楼有美人,就不许我歌馆藏佳丽?我说的那位,就在这戏园子里。
俩人进了园子捡了个空位坐下,茶还没喝两口,台上报幕员出来了,下面请听弋阳腔《红梅记》。
许公子一听要演《红梅记》,赶紧压低了声音对冒大叔说,冒哥,您可千万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看,台上唱红梅记的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国、色、天、香!
冒辟疆依言向台上望去,锣鼓点中,一位素衣女子踩着碎步步入舞台中央,背对观众,咿咿呀呀唱起了过门。
背影袅袅冉冉,淡然灵秀,似“云出山岫,如孤鸾之在烟雾”。
其声细腻婉转,甘醇圆润,如珠落玉盘。
唱念之间,女子随着锣鼓点缓缓转过身来,“腾”地对台下看客亮了个相……
电光石火,似有一道闪电,刹那击中了冒辟疆的灵魂,他目眩,他神迷,电光凌乱了大脑,让他无从思考。
四周嘈杂的人群渐渐淡化渐渐四散,化作一团迷离不清的迷雾,将一切笼罩。
苍茫里,惟见台上佳人,宛在雾中央,身似琉璃,明澈无暇。
许兄,她、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陈,小字圆圆。
陈圆圆?
嗯!陈圆圆!
陈圆圆,人间绝色。
但凡绝色一般都有一个比较苦逼的童年,所以陈圆圆也不例外。
最早陈圆圆并不姓陈,姓啥呢?姓邢。
1623年的四月(出生年代其实说法不一),这个漂亮姑娘出生在江苏武进,她爹叫邢三,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种田,啥也不会。
陈圆圆老妈去得早,生了圆圆没两年就蹬了腿儿,邢三这人又没啥本事,养活自己都难,哪还有能力养活这嗷嗷待哺的孩子?万般无奈,只好把陈圆圆送到了武进金牛里的小姨妹家。
小姨妹啊,真对不住,你姐她说走就走了,把这孩子扔给我,我又没啥本事,你看……你能不能……?
小姨妹当然明白她姐夫啥意思,低头一看,小丫头一对儿泪汪汪的大眼睛正瞧着自己,楚楚可怜是真心漂亮,怜悯之心油然而起。
姐夫,那您就把这丫头留我这儿吧,不过是添双筷子而已,我怎么说也是她小姨,不会亏待她的。
邢三之所以把圆圆送到小姨妹家,那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因为这小姨妹的家境比起别家来,确实殷实许多。
武进金牛里是常州和镇江之间的一个商埠码头,交通方便人口众多,商业贸易很发达,小姨妹的老公是镇上有名的商贩,姓陈,特能吃苦,人称陈货郎。
陈圆圆来到小姨家后,才改变邢姓,随姨夫姓了陈,不过这个时候她还不叫陈圆圆,叫啥呢?叫陈沅(yuan)。
早先陈货郎的生意还不错,买卖兴隆,收入颇丰,除开吃穿用度之外,每月还有不少盈余,日子过得挺滋润,所以多养个陈沅不成问题。
小夫妻俩不光给陈沅供吃供喝,还将陈沅送入私塾,希望这姑娘能读会写,顺利成长为一个知识女青年。
姨夫陈货郎平时也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听个戏。
明末清初,江南奢侈之风盛行,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有钱没钱,都喜欢买张戏票去瞧个戏,昆曲南腔在这一时期备受推崇,就连路边要饭的乞丐,都能随口来上那么两段。
这个陈货郎呢,更是戏迷中的战斗机,一天不听,浑身不爽,痴迷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那会儿也没个录音机、MP3啥的,听出戏哪能像现在这么方便?碰到生意忙赶不上演出,这小姨夫就花钱把戏班子请家里来唱,普通不入流的戏子人家还看不上,一请就请那些名气大、唱得好的名角儿,一唱唱好几天,包吃包住包缠头。
华灯初上,胡琴一拉,别人的悲喜人生就在自家的院里开演了。
(缠头,古时表演歌舞的人把锦帛缠在头上作装饰,叫做缠头,后来歌舞艺人表演完毕,客人打赏,赠以锦罗绸缎,也被称为缠头,再后来赏给妓女的小费同称为缠头。)
很好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