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熙元推开书房门与他一同进了屋,“有事?怎么不去莳花馆找我?”
“我哪知道您去的哪家?”
“你来的正好,我也正想有事问你。”蒋熙元从茶桌上拎起茶壶来晃了晃,倒了杯水,端着杯子便直接坐到了桌上,翘着腿问道:“苏绎最近可与归禾公子或者尹家有联系?明着没有,暗着有没有?”他饮了口水,“或者,蛛丝马迹有没有?”
刘起也拎起茶壶晃了晃,茶壶却空了,只得又无奈地放下,“他们之间倒是没什么联系,不过他自己那边有动静。”
“动静?说说看。”蒋熙元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刘起,却被他嫌弃似的推开了。刘起舔了舔嘴唇说道:“今天下午的时候崔晏晏从二殿下府后门出去了,还带着个包袱,坐的马车也不是她惯常坐的,而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我跟着她一路跟到了城西,看她进了竹喧别苑。”
“竹喧别苑?顾一白的宅子?她去那干什么?”
刘起瞟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地说道:“未时三刻进的别苑,到申时一刻从里面出来,出来时没有带包袱。上车后径直回了二殿下府,还是从后门回去的。我想进别苑查探,但发现这竹喧别苑似乎守卫加强了,所以也没敢轻举妄动。”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觉不出来。我就是把看到的事情告诉你,怎么回事少爷你自己去想,我可没那脑子。”刘起往门外看了一眼,有点鬼祟地问蒋熙元,“少爷,那个女的准备住到什么时候?”
蒋熙元一楞,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袁陵香,不禁笑道:“怎么了?那么个美人放在我宅子里,你哪来的这么多意见?”
“我一落单她就跑过来跟我聊天,说的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但我看那女子不是省油的灯,好像句句都带着刺探。”
“她问什么了?”
“问西京的格局,问哪里的酒菜最好,达官贵人们最喜欢去哪里。问皇子们素日里出不出宫,问娘娘们哪个最得宠。反正就是一堆问题,东一句西一句的,夸我身板挺拔一看就知道功夫很好。”刘起耸耸肩,“弄得我话也不敢说,不理她又不合适。要不怎么刚才我上房呆着去了呢。
蒋熙元闻言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下次你就上房好了。”
“我上房没关系,你留心自己别内宅起火就行。”
“别胡说!什么内宅。过些日子对她自有安排。”
刘起草草拱手,“得了,我渴的很,等了这么长时间连口水都喝不上,先走了。”
“嗯。”蒋熙元点点头,又叫住他,“盯好竹喧别苑,务必给我探出里面住的时什么人。”他对刘起一挤眼,“估计是个绝色佳人呢。”
等刘起走了,蒋熙元才从桌上下来,喊人进来给他添了壶热茶。他一边啜着茶水一边想着刘起给他报来的情况。
苏绎还真是谨慎,为了掩人耳目,连崔晏晏都用上了。只可惜小心的太过也容易留下痕迹,假使今天崔晏晏是堂而皇之的从正门出去,刘起还真不见得会跟上去看看。
京中谁不知道,二皇子妃,辅国将军崔琰的这个女儿是有名的温顺乖巧无心机,苏绎也就是看中了崔琰在北军中的影响才会娶她。论身份倒是当的起个皇子正室,可论性格,实在难成助力。
他也有些佩服苏绎的动作,当真是快,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将那晚镜带回来的,他在霁月山庄外安排的人竟一点都没有察觉。而且看锦城消息中透露出来的意思,霁月山庄本身也没有什么动静。
莫非说因为晚镜是个养女,所以那家并不在乎?可从袁陵香告诉他的情况来看,似乎又不是这样。
这事儿还真是有点奇怪。
想了一会儿竹喧别苑之事,又想了想袁陵香。这一会儿后,在莳花馆饮的那壶酒的后劲便有点上来了,他晃了晃脑袋,把喝了半杯的茶放在桌上,伸伸胳膊准备回房睡觉。明天进宫要与苏缜说说那竹喧别苑的事,里面十有八九就是晚镜。
看来又免不了要计划一番了。先不说竹喧别苑是否进的去,就算进去了,那晚镜又要如何带出来,带出来又不能杀,安排在哪也是个不小的事。
麻烦!
西京中,酒馆青楼的公子间,闺阁花园的小姐间,归禾公子俨然成了热点。可唯独这热点的中心宣阳坊的尹府却是静悄悄的。
尹府东苑中的日子仿佛山间溪水般,无波无澜的让晚镜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霁月山庄。只不过这太傅尹府比霁月山庄要冷清的多,晚镜在西苑的庭院里闲闲地转着,便有点同情起张禾来。
这个家真是没什么家的味道。
来了这几天,晚镜还没有见过尹翕,更没有见过苏绎。而张禾似乎也不怎么想要与她提起这些人来。外面的议论纷纷还是她偶尔从东苑丫鬟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出来的,而这些,张禾也没有对她说过。
晚镜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而实际上心里却乱的很。她来了西京,霁月山庄暂且无虞,可她在西京究竟要做什么,怎么做,心里却没有底。
苏绎会怎样利用她,何时利用她,她统统的都不清楚,而她是否就应该由着苏绎的安排做这一件掀翻瑜德妃和苏缜的工具,她也有些含糊。一件工具被利用完了之后会是什么结果?
死?也许不至于
虽然她是件工具,可她这身体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皇家血脉。纵观全局的角色,其实她是看上去最无辜的。晚镜暗暗一笑,她何尝无辜,其实她才是利用的最彻底的那个,鸠占雀巢,偷梁换柱。生生的从一个女鬼变成了皇家遗落的公主。
当然,这是在苏绎的计划成功的前提下,不然她就知能再做回女鬼了。
西京比锦城靠南,秋意来得也比锦城要晚,庭院中落叶不多,一步一景的致趣仍在。晌午的天气下只觉得微风习习吹得人清爽,还不觉得凉。
晚镜绕过塘边凉亭,见一人多高的灌木中掩着一条小径。她往这庭院来过两次,之前到没注意到这里,一时好奇便拨开叶子沿这小径往深处走去。
往前走了一小段后,晚镜便驻了脚步。几乎就在同时,身后有人叫她,“姑娘怎么在这里?”
晚镜回过头去,见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孩,装束上看是这尹府的丫鬟,手里拿着几束彩色丝线,像是路过的样子。她看着晚镜,神色显得有点警惕。
“随便走走而已。”晚镜客气地回道,仍是那笑吟吟的模样。
那丫鬟看着她不说话,却也不动。晚镜与她对视了半晌,便扭身从那小径里走了出来,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晚镜转头问她:“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姑娘折煞奴婢了,唤奴婢冬晴就行。”言辞客气,态度不卑不亢。
“这小径绕过去是什么地方?”
“一处废弃的小筑罢了。里面脏乱的很,姑娘还是别进去的好。”
晚镜点点头,又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去。
回到东苑,张禾正在屋里等她,桌上摆着一包东西,见晚镜进了屋便招呼她近前坐下,“如意卷。上次看你爱吃便又买了一些回来。”言罢,看了一眼晚镜的裙摆又问道:“这是去哪了?”
晚镜低头看了看,将裙摆上沾的枯草摘了下来,“就是到西苑走了走而已。”
“闷了?”
“闷习惯了。”晚镜拿了个如意卷咬了一口,“冬晴是在哪里做事的丫鬟?”
“如夫人杨氏身边的丫鬟。怎么?你在西苑遇见了?”
“哦,还有个如夫人,到没听你提起过。”晚镜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既没有很厌恶也没有什么感情色彩,只是像提起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不必理会,我与她也没什么来往。”张禾说完看着晚镜,不禁笑了笑,伸过手去,快要触到她的面颊时她往旁边闪了一下。
“别动。”他手指从晚镜唇边抹掉一片渣子,又弹了弹手指。
晚镜放下如意卷,笑道:“贴了一层面具,感觉都迟钝了。见笑了。”
张禾笑着摇摇头,“这样也很好。”
“你说模样?”
“也不全是。”张禾语焉不详地说道。
晚镜没说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饮着,侧头见张禾仍看着自己,便浅浅一笑,“我应该记住我是馨宁。”
她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提醒张禾。就像这些天来,张禾时常会有的一些略显亲密的举动,她分不清到底他是不是在演戏给东苑的下人看。
分不清张禾是霁月山庄的那个张禾,还是苏绎势力中的这个归禾公子,就像分不清自己是晚镜还是馨宁,又或者自己还是苏婉静。
这仿佛牵扯到了一个非常深奥的佛学问题,有关本我。
一颗苏婉静的心披上了晚镜的外衣,如今又罩上了馨宁的面具。晚镜参悟般地在心里想着,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你在笑什么?”张禾问她。
晚镜抬起头来,看着他缓缓地道:“你觉得这件事苏绎会成功吗?能达到他所要达到的目的吗?”
“我不清楚,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你会尽力吗?”
张禾窒了窒,有些所答非所问地说:“殿下于我尹家有恩。”
“有恩……”晚镜弯唇勾出一抹笑容来,“这件事,会很难吗?”
“还不清楚。”张禾垂眸片刻,“皇后故去后太子日渐势微,颓相已显,加上他本身资质平平,扳倒他并不是太难的事。苏绎最大的障碍便是苏缜以及苏缜身后的势力,还有瑜德妃。瑜德妃为人谨慎的很,而你的身世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晚镜点了点头,如叹息般地轻轻抒了口气,“张禾,你有没有想过,苏绎事成之后我的结局会是如何?”
“苏绎事成的话,所及不过瑜德妃和袁家。少了瑜德妃和袁家,单凭苏缜一人便好对付的多了。此事不会殃及苏缜性命,更不会祸及于你。”
晚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还想问问张禾,如果苏绎失败了又当如何,苏绎失败便意味着她这身份的不被认可。冒充皇家血脉,意图污蔑妃嫔的罪名又当结局如何?
张禾没有想过吗?她觉得他一定是想过的。想过之后呢?张禾由着这计划推进,并且尽力而为的帮助于他有恩的苏绎?
“别担心。晚镜,有我在。”张禾说道,声音柔软的让人心动。
晚镜没有说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起身来走到门口。东苑中正有下人在扫尘,还有些莳花的小厮在剪花修枝,为即将到来的冬日做着准备。晚镜回头对张禾招了招手。张禾以为她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便走了过去。
晚镜却只是看着院中的花木,问他:“你说,今日这谢了的花,待明年再开时,还不是不是今日这一朵?”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