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生于同一棵树，长在同一枝，生得同样的颜色？”
“晚镜……”张禾轻轻蹙眉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晚镜转过头，笑意嫣然地看着他，“公子叫我什么？”
张禾愣了愣，看了看院中的下人，有点犹豫地说：“馨宁。”
晚镜笑意愈深，拉起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掌中。张禾心中蓦地一紧，低头看着晚镜的手掌，白嫩柔软，触感微凉，激起他心底一层的微澜。
“那公子以后就叫我馨宁，切莫再叫乱了。”晚镜说罢，手掌一翻，指尖划过张禾的手背，返身回了屋里。
“晚……”
晚镜回身，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说到底，她仍是苏婉静。譬如晚镜，或今日馨宁，开开落落换了面貌颜色，在西京或者在锦城，这棵树，这支根，还是苏婉静。
晚霞伴着朱雀门外荐福寺的暮鼓声声，渐渐熄灭在远远地西山之后，夜垅西京。京城九门沉沉合拢，商铺作坊也闭了门板。这时辰，只有升平坊灯烛通明，酒肆青楼夜上浓妆。
蒋熙元打开莳花馆的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刘起正蹲在对面的树上直愣愣地看着他。蒋熙元指指他，“等你呢，来了怎么不吱一声？”
“我哪知道你在干什么，不敢打扰。”
九湘从旁边探出头来对他招了招手。刘起摸着脑袋嘿嘿一笑，“九湘也在呢？”
“我的房间我岂能不在。”说罢，两人让开窗户，一瞬的工夫刘起便悄无声息地跳了进来。
“如何？”
刘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蒋熙元，“我在竹喧别苑外的大树上蹲守了两天才看见人，是个女的，个子不高，有点瘦。”
蒋熙元凝神看着那张画，眉头紧锁。九湘也凑过去看，随即噗嗤一笑，“我以为是什么大美人呢。”
蒋熙元把画翻过来对着刘起，沉声道：“就长这样？”
刘起撇撇嘴，又摇头，“不是。我画了好几张都画的不像，这张还勉强能看，我就拿来给你了。”
“不会画就别画啊！”蒋熙元把画往桌上一拍，“用嘴说！”
刘起挥着双手在虚空里比划了几下，坑坑哧哧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蒋熙元忍无可忍，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告诉我长得像不像五殿下！”
刘起一拍巴掌，“像！像极了！”
从锦城到西京之后晚镜便直接进了尹府，闷在府里十来天后，她终于是找到张禾要求出门转转了。
“想要买什么东西吗？”张禾问她。
晚镜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裙，“得做两身衣裙去。从家里出来只带了一件可以换洗的。”
张禾点点头，“我倒疏忽了这点。还要备几身冬日的衣服，天说冷就冷。”他让晚镜稍等，遣松原去备了车到门口等着。晚镜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脸上的易容，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跟着张禾出了府。
西京的裁缝铺子很多，入时的都在南城升平坊附近，但讲究一些的则要去东市。东市离尹府不过一条巷子，晚镜上了车觉得还没坐稳便已经到了地方，让她颇觉无奈，问张禾为什么不走着来。
“京中有身份一些的妇人出行皆是要坐车的，与距离无关。”
“好矫情。”晚镜不以为然，说罢又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也是有身份的妇人了。”
张禾不置可否，只是扬唇笑了笑，转头看见这成衣店外停了一辆马车，不禁微蹙了一下眉头。原本想喊住晚镜，可晚镜已经先他一步进了店里。
这家成衣店字号瑞锦，是个阔三间的大铺子，地上铺着剪花的地毯，店里还熏着香，柜台后的伙计五官端正养眼，穿的一身衣服也是齐整讲究，衬的气质不俗。晚镜一入店门，就觉得这店里的空气中都飘着一个字：贵！
她离开锦城的时候穿的带的都是最不起眼的衣裳，毕竟那一路不是衣锦还乡来的，自然是越低调越好。所以伙计看见她也没忙着招呼，而是审视地看了她几眼，掂量着这位是不露富，还是胡乱撞进来的。等他看见晚镜身后跟着进来的张禾，立时就换了一脸诚恳由衷的笑容。
到底是成衣店的伙计，一眼就给张禾从头到脚的这身衣服定了价，表情自然也随着价格起了变化，“公子您来了？今儿是想看看成衣还是选布定做？”
张禾摆了下手，“你招呼好这位小姐就是。”
晚镜瞄了他一眼，手半拢在嘴边凑到他旁边说：“我可没带多少银子出来。”
张禾不禁失笑道：“你尽管看就是了。”
店里安静，伙计的耳力也不错，一听这话便赶忙绕出柜台走到晚镜身边，躬身有礼地道：“这位小姐，要不您先看看成衣样式？那边陈列的都是眼下京中最入时的款式，您看好了样式再选料子，或者想要订制料子也可以。我们这的绣娘都是密州请来的。”
晚镜听见密州两个字，不禁勾着唇角笑了笑。张禾瞧见，自然知道她在笑什么，于是也跟着笑起来。两人都没说什么，但张禾却因为这一点心照不宣的小秘密而觉得喜悦起来。
晚镜手捋着成衣看了一圈，从里面挑出一件宽袖滚细银边的短袄，放在身前比划了一下。伙计赶忙挑出件罩烟雾纱的长裙，“小姐好眼力，如今京中时兴的便是这细滚边的短袄，秋冬穿的厚重，长裙外罩上烟雾纱便显得轻盈许多。”
“公子觉得呢？”晚镜转头问张禾。
“你穿起来想必很好看。”张禾点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一旁的伙计也跟着附和，心中却极不以为然，闹不清这样一个风姿卓然的公子如何就看上了这么一个样貌平平身材也平平的姑娘。而且还没钱。
晚镜又挑了两件款式简单的衣裙并一件高领丝棉大氅，伙计一一记下，大致与晚镜说了要搭配的布料，便引着她到了陈列布料的柜台前。
晚镜手抚着水滑冰凉的料子看了一圈，在一匹宝蓝色的锦缎上停了停。张禾正要说这颜色不错，她的手却又往前一挪，“这个金茶色的做那短袄吧，天冷的时候看着暖和些。”
张禾有点讶然，“不选蓝色的？”
晚镜回头一笑，“公子忘了，馨宁不喜欢蓝色。”
她是馨宁，不是晚镜。张禾虽点了头，心里却莫名的有点闷闷的。
又挑了几块料子，晚镜皆是避开了蓝色。伙计记下之后便请她到内室去量身，张禾则在茶桌边坐了下来，抿着杯中岩茶。
晚镜刚入内室，旁边侧门里便走出一人来，看见张禾后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而后朗声笑道：“归禾公子！也来做衣服？”
张禾还没回过头去，那人已经大步近前坐到了张禾对面。张禾笑了笑，对他拱手道：“蒋公子，真巧。”
“多年不见，归禾公子真是越发挺拔俊逸了，难怪京中那么多小姐姑娘的还都惦记着，真是让人羡慕。”
“蒋公子这话就言不由衷了。”张禾笑意盈然地看着他，“论起来，京中公子还是蒋公子最是风流不羁，最得女子青眼。收一袖芳心哪里还需要羡慕别人。”
蒋熙元嘿嘿一笑，“那不也只有女子嘛。”
张禾面色微变，垂眸轻轻一声嗤笑，“以蒋公子之卓然，想男女通吃又不是不行，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罢了。公子莫往心里去。”蒋熙元回身看了一圈，“你这是在等人？”
“是。”张禾言简意赅地回答他，懒得搭理的神情写了满脸。
蒋熙元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眉毛一挑，凑近些道：“可是那位姑娘？最近京中传的漫天飞呢。”
“蒋公子。”张禾看着他，“酒肆勾栏的那些舌尖醉话，就不必在这里提了吧，您想要我回答您什么呢？”
“失礼失礼。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蒋熙元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有别的意思，这桩事虽然被传的有点邪乎，可在下私心里却以为这事堪当的起一段佳话。”说至此处，他又轻叹了口气，“婚姻事要父母之命，平民家况且如此，以你我这样的家世更是逃不脱。要说，我还真是嫉妒公子你，当年离家舍名的离开京城，于草野中还能遇到良缘。”
“缘分使然罢了。”张禾讪讪一笑，“或者蒋公子也可以离京试试？保不齐就遇见了。”
“公子拿我打趣。”蒋熙元虚点了一下张禾，笑道：“不知公子是在哪遇见的那位姑娘？能让公子动心的人定非凡俗，家中若有姐妹不妨介绍给我，省得我往外胡乱去撞了。”
“馨宁当不得绝色美人，不过是我出门在外相遇，情意日渐深厚方有今日。”张禾摇摇头，“倘若于街上擦肩，大概也不会动心。”
说到此处，就听内室的门轴轻响，晚镜拿着一本翻开的花样子走了出来。张禾抛下蒋熙元起身迎过去，“量好了？”说话间，目光向身后略略侧了一侧。
“缘分使然罢了。”张禾讪讪一笑，“或者蒋公子也可以离京试试？保不齐就遇见了。”
“公子拿我打趣。”蒋熙元虚点了一下张禾，笑道：“不知公子是在哪遇见的那位姑娘？能让公子动心的人定非凡俗，家中若有姐妹不妨介绍给我，省得我往外胡乱去撞了。”
“馨宁当不得绝色美人，不过是我出门在外相遇，情意日渐深厚方有今日。”张禾摇摇头，“倘若于街上擦肩，大概也不会动心。”
说到此处，就听内室的门轴轻响，晚镜拿着一本翻开的花样子走了出来。张禾抛下蒋熙元起身迎过去，“量好了？”说话间，目光向身后略略侧了一侧。
“公子说好那就是好。”晚镜语带笑意，又有点羞赧和娇嗔，可看着张禾的目光却是狡黠的，让张禾忍俊不禁。
晚镜转身把册子放在柜上，与伙计说了花样，说话的间隙，她扭过头去看那茶桌边上的人。蒋熙元刚刚打量完这边，正过头去，晚镜看见了他的大半个侧脸。
这一眼看过，晚镜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如果不是脸上贴着易容的面具，恐怕此时脸色已是煞白。
伙计还在与她说着话，可再说什么晚镜都已经听不见了。张禾在一旁立刻觉出了不对，一步迈过去挡在她的身侧，对着伙计挥了挥手。伙计不明就里，却仍是闪到了一边。
“怎么了？”张禾在晚镜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她。晚镜楞了片刻，缓缓伸手按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不舒服？”他看晚镜脸色上是没什么变化，但目光中全是惊惧之色，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张禾用余光看了一眼蒋熙元，问她道：“你认识他？”
认识他吗？
应该是不认识，她希望是不认识。章耀宗死了，早就死了，死在那个她游荡过的时空，游荡过的城市。那里不是景国，不是锦城，更不是西京。
张禾揽住晚镜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不知道晚镜为何忽然会如此，想了想又觉得她不该与蒋熙元又过交集才对，如果有过，现在的情势不会是这样。
思忖片刻，张禾便提高了点声音道：“馨宁，又不舒服了吗？”
蒋熙元听见便起身走了过来，倚在柜上问道：“这想必就是那位姑娘了？”他探头看了看晚镜，看了却大失所望。如此样貌平平的一个女子。
“姑娘看上去不妥，有什么在下能帮上忙的吗？”
张禾把晚镜往身侧一带，半遮住蒋熙元的视线，“多谢蒋公子。馨宁不太舒服，在下带她先回去了。”
张禾给了瑞锦成衣店的伙计一张银票做定，又嘱咐他衣服做好后送到宣阳坊尹府。伙计听到尹府两个字不禁面色凛了凛，毕恭毕敬地应了下来。
晚镜被张禾半扶半揽地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敢再去看蒋熙元一眼。上了车，张禾便低声问她：“你见过蒋熙元？”
“蒋熙元？”晚镜有点茫然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片刻后才恍然张禾说的是刚刚店里的那个男子，“他叫蒋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