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德妃对这些话大为光火,却又说不得骂不得,更是罚不得。不然就等于坐实了这些捕风捉影,再恼火,也只能是装作全然不明白的样子。而苏缜,则干脆一笑了之,兴起时干脆从宫外弄了一对一窝的猫进来,满不在乎。
蒋熙元进宫看见了,不禁皱眉,指着那两只猫道:“殿下心真宽。”
苏缜用手指轻挠着小猫的脖颈,漫不经心地说:“最近宫中什么都成双论对,这一对儿一样的东西瞧着倒也有趣。”
蒋熙元无奈地在他对面坐下来,拎过一只猫在手掌上端详了一下,那猫奶声奶气地冲他叫了一声,他便笑了笑,回过味儿来又沉下脸,“殿下,你不知道,现在不光是宫里,就连坊间也有传言,嚼的都是那桩旧事。照这样下去,我怕皇上迟早会问起来。”
“你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这要是真的还了得?!”蒋熙元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实苏缜是不是双生他吃不准,但他敢肯定,以瑜德妃的性格,既然做了就必会做得干净。如果当年真的杀了那女婴,那女婴是肯定死了的。
“既然不是真的,你还担心什么?”
“我相信她是假的有用吗?”蒋熙元把手里的猫放在桌上,跟另外一只摆在一起,“一个模样,一般大小,如果我说这两只不是一窝的,你信吗?”
苏缜抬眼看着他,“拿我比猫?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蒋熙元长叹一声,“这不是重点。殿下,既然那女的已经在咱们手上了,一了百了不就完了?哪来的这么多烦心事!苏绎那边明里暗里的一直在找人,咱们能把人偷出来,保不齐哪天又给苏绎偷回去了。到时岂不是白忙活?”
“那就是你无能了。”苏缜拿过旁边的小壶在碟子里倒了点牛乳,推到小猫的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小东西舔食,眼皮不抬地道:“你看好了人就是。那些流言就随它去,等报到皇上的龙书案上了,再说。”
蒋熙元见说也说不通,只得起身告退,行至门口时苏缜又叫住他,“我母妃如果问起来,你只说不知道便是。”
“是。”蒋熙元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还有。”苏缜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晚镜虽貌美,但京城漂亮的姑娘很多,别去惹这不该惹的。”
“这我当然知道。”蒋熙元撇了撇嘴,“我惹的是情,可没心思去惹祸。”
从仙羽观回来的第二天,晚镜借着张禾出门的时候又去了西苑。绕过塘边的凉亭,拨开叶子已落大半的灌木,走入了那条小径中。
这里没有人来,连打扫西苑的下人似乎也懒得照料此处,地上落的是陈年的灰土,枯叶满地,脚踩上去叶子便碎了,发出细微的喀喀声。
拐过一座山石,便能看见一座木质小步桥,架在水塘引过来的水路上,不过三步的距离便能过去。步桥的另一端是个一间阔的飞檐小筑,做的很精致,两扇雕花的门尚且完好,但是窗纸都已经破的不剩什么了。透过花窗格只能看见里面黑乎乎,空荡荡,门楣上很小巧的一块匾额,筋骨清瘦的写了两个字:流年。
流年小筑,西苑中已经荒废,却不知因何荒废的一处小景建筑。
晚镜小心翼翼地拎起裙摆走过步桥,驻足在了流年小筑的门前。
流年小筑的门上的雕花很清晰,有些部分有干燥的裂痕,但雕刻的刀痕棱角仍在,不像经年使用的门板。雕花的缝隙中积满了灰尘,丝丝绪绪地挂了一些已经被蜘蛛抛弃的蛛网,显得十分颓败。
那些雕花看上去是忍冬纹的样式,周围是回纹做边,盘绕的颇为复杂。门上挂了一把锁,铜质的,已经爬满了绿色的锈迹,锁眼里面被碎屑堵死,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经年日久造成的。
晚镜初见这门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端倪,那次她临窗看了一眼,只闻见满室的霉味。墙面已经发灰,一张废弃的桌子扔在里面,再无旁物。
当时是白天,鬼魂并不能显形。但晚镜仍能感觉到屋里充满了鬼魂的气息,幽怨很深,让她觉得极不舒服。
她离开之前又扫了一眼紧闭的门板,最后目光落在了忍冬纹的雕花上,这才看出那繁复的花纹中,似乎别有玄机。
此刻晚镜又站在了这扇门前,静静地瞧了一会儿之后,从袖中将玄道长写的那道符取了出来,回身从桥下的水流中用手指沾了点水,滴在符纸的背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符贴在了门板的雕花上。
水渐渐地洇开了符上的墨迹,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动静。晚镜等了一会儿,浅蹙柳眉,疑心自己是不是被那胖子给骗了。正想着,忽然就觉得那股气息似乎是有了一点波动。
她往后退了退,走过小木桥站到了另外一端,刚刚站定回过头,就听见喀的一声,门上的雕花裂开了一条口子,然后那道符纸轻轻地扬了扬,翩然而落。
她松了口气,走过去将符纸捡起,撕了几下后揉成一团后抛在水里,看着纸屑被水泡开又随水漂走,才又回头对那空荡荡的流年小筑说:“如果需要,不妨来找我。”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荒废的角落。
走出小径时日头还未至正南,不远处有维护园子的老家丁在清扫落叶,晚镜掸了掸裙脚沾的枯叶和灰尘向他走过去。
老家丁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晚镜便停下手中扫帚,躬身闪到路边给晚镜让道,晚镜却在他身边停了下来,缓言轻声地说:“我看凉亭后面的那条路积了不少灰尘和落叶,也去扫一扫吧,免得被老爷夫人看见了责怪你。”
老家丁抬起头来,长得有点木讷,笑得有点卑微,“姑娘说那条路啊?不碍的,那条路老爷夫人不会去的。”
“为什么?”
“噢,姑娘不知道,那里面吊死……”
老家丁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声音横插进来,“老丁,去干你的活去。”老家丁赶忙缩了缩脖子,佝偻着身形点了点头,拖着扫帚走了。晚镜转头看过去,说话的果然又是那冬晴,只不过这次旁边还多了一个人。
站在冬晴旁边的是一个年届中年的女子,身材娇小面目温婉,微圆的眼睛青白分明,唇角生而带笑,点了淡淡胭脂,显得很是生动。她年纪虽已不轻,却仍带着几分少女才有的可爱模样,年轻时必是个娇俏的姑娘。
晚镜垂目敛衽,做出点谨慎瑟缩的样子来,轻声道:“馨宁给夫人请安。”
“不必拘礼。”如夫人周氏上前一步虚扶了晚镜一下,“一府里住着,倒是第一次碰面。”她的声音与她这个人一样,轻轻软软的语速却不慢,亦是有点俏丽,听着倒很舒服。
这样的人似乎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来,如果上次不是冬晴拦过她,晚镜大概也会对她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是。馨宁失礼了,不曾拜会夫人。”
“不碍事。”周氏大大方方地说道:“归禾那孩子与我一向不太亲近,你在府中自在些就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你打点的,你也不要与我客气。”说完便笑着对晚镜点点头,将双手拢在袖中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晚镜还以为周氏会点一点她,或者警告她些什么,没想到就这么随意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冬晴随后跟了上去,走过晚镜身边的时候停住脚,目光往塘边的小凉亭处瞟了一眼,抿了抿嘴唇,低声对她道:“上次是奴婢失礼了,不过姑娘听奴婢一句劝,那凉亭后面的小径可别再进去了。”
“为何?”晚镜做一脸茫然状地问她。
冬晴显得有点犹豫似的,欲言又止,随即瑟缩着说:“西苑这么大,去哪都好。奴婢不想吓着姑娘,总之,真的别再过去了。”
晚镜恰当地表现出了一丝惊疑,随即点点头。等周氏与冬晴走的远了,她才无声地笑了一下。
张禾此时已经到了通义坊的那家裱糊铺子,掌柜正在接待客人,见到他便让客人稍等片刻,迎出柜台来,恭声道:“公子是来取画的?”
“是,裱好了?”
“还差最后一道工序,公子可以去看看。不着急的话,请到内室稍坐片刻。”
张禾点点头,熟门熟路地往铺面后门走过去。这不过是寒暄之辞,他有点厌烦这种形式,却又不得不掩人耳目。或者,与其说他是厌恶这形式,倒不如说他是对见到苏绎感到排斥。
排斥,却又不得不见。当真很烦。
穿过密道,张禾从苏绎府邸后院的一处角房走了出来,一出来便看见顾一白正沿着游廊往苏绎的书房走,看见他后脚下顿了顿,“尹公子来了。”
“顾先生。”张禾侧了侧身形让他先一步走过。顾一白走在他前面半步,忽而又回过头来问道:“晚镜姑娘无虞?”
“她很好。顾先生尽可放心。”
“那障眼法目前看来不错,不过你还是尽量少带她出门的好。”
张禾笑了笑,“晚辈受教。但此事最怕落了刻意,顺其自然其实最好。”
顾一白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两眼,神色有点复杂,须臾,放缓了些语气道:“归禾,聪明是好的,但聪明人最怕做聪明事。还是单纯些好,如你所言,顺其自然。步骤越多不可控的事情也就越多,漏洞也就越大。”
张禾心中一跳,轻轻地挑了挑眉毛,“顾先生的意思是……?”
“此事到这一步已经退不得了,晚镜最后是死是活不是殿下能左右的,更不是你能打算出来的。莫要生出旁的心思来,到最后白白伤了自己。”
“旁的心思?顾先生不妨明示。”
顾一白看着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晚镜是什么角色你清楚。既是做权力之争,不该沾染的感情,就不要去沾。”
张禾垂眸一笑,话里含了丝凉意,“晚辈多谢先生提点。如果顾先生有机会,不妨将此话也与殿下说一说。我懂先生您的意思,既是共事,心思都该要单纯一些才好。包括先生您,这番话其实也是不必对我讲的。”
张禾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顾一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
苏绎的书房里飘着淡淡的香甜味道,崔晏晏正用勺子翻搅着一盅秋梨银耳羹,一边搅一边轻轻的吹着。她看见张禾和顾一白走进来,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把勺子放回到盅里,用盖子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