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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又如何等得下去,这一切,是命运不怀好意的捉弄吧。他是养育了我这么多年的人的儿子!他是许阿姨的儿子!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在这里面滋生的爱情都无疾而终,许阿姨当年被派到窃取皓天董事长的机密资料,却在卧底期间爱上了沈沐风的父亲,最后,甘心沉默地、一无所有地离开,只留下一个儿子,自己颠沛在外二十几年。
我终于明了为何当我和许阿姨还在另一个城市的时候,她总会带我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我们会一起站在皓天的大楼门口。傍晚,时常会看到一个眉宇笔挺的男人,总穿着银灰色的西装,最后一个从大楼里出来,偶尔,运气好的话,还会看到一个清秀的男孩。
“阿姨,你笑起来真好看。”
“阿姨,你怎么哭了呢?”
十岁出头的我,始终不懂那些美好的傍晚,她为何会有时莫名其妙地笑,又黯然神伤地落泪。
原来,她笑他们和乐安康,她哭命运罚她爱而不得。
沈沐风始终没有想到,无音湖的故事还告诉我们,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心甘情愿为心里的那个人付出一切,就算万劫不复。
几天后,皓天停车场,我穿着明丽,目光清冷,等着梁殊。
他看到我倒也不错愕,拿着车钥匙提眉,“怎么,打算来求我,可是凭我的能力,似乎没有本事救得了他。”
我从他手中夺过钥匙,笑得温存,“为什么我们不去郊外兜兜风呢?”
“你开车行吗?我看还是我来。”
“不,我的执照可拿到很多年了,刚好很想念开着它感觉,拜托了。”我莞尔求道,他先是讶异我的表现,但还是答应:“刚好,我也累得很,最近都没有碰它。”我自然知道,梁殊的这辆银色奔驰在?纯的停车场里已有一周。
我开着车,他一路看着我,不一会将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我并不反抗,任由他抓着,直到手机响起,接起后,听到里面的男声,“照片已经按照你说的,一式两份,一份寄到了沈先生助理手中,一份寄到了许家。”
“谢谢,辛苦。”
我在一周前便请了私家侦探跟着许筱,许家的人行事向来不拖沓,沈沐风现在处于危险时期,他们虽然得势,但梁殊和我替他们做了这件事后,他们绝不会让我 们全身而退的。果不其然,昨天接到了私家侦探的电话说,许筱在正要开车回家时,又突然下车找了剪刀剪去了梁殊车子上的刹车线。他拍下了照片,我今天便来找 了梁殊,这些照片奏效的前提是,必须有人牺牲。
车开到郊外,道路通畅了很多,我加大了码数,梁殊吓了一跳,“向晚,别开这么快。”我不顾他的劝阻,继续加码,车子似乎要飞起来一般。
“你说你爱我,敢不敢和我一起死?”
“戚向晚,你疯了,你疯了,给我停下来。”
我怎么可能停得下来,我和梁殊出事后,沈沐风便能凭那些照片化险为夷,许祁自然不会想到会有那些照片,但他看到以后,为了保住他的独生女不背上害人性命的罪名,一定会对这件事情做出让步。
昨天悄悄去医院辞了职,今天一早便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小絮看着我忙碌的样子,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说,我怎么感觉你要去很远的地方?突然很想小絮,很想沈沐风。
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我失去了意识,汽车狠狠地撞上了大桥的边缘。
7
“戚向晚,你这个混账。”醒过来,沈沐风已经在我旁边,哑着嗓子不停地咒骂我。
梁殊没有死,我也是。我们两个,他断了一条腿,我成了瞎子。
“他们,放过你了吗?”
话刚说完,沈沐风的眼泪就落在了我的脸上,老天,这个大男人是在哭吗?如果不是,那潮湿的液体又是什么?
“混账,你的什么狗屁主意,只要再等一天,就一天,我从来都是可以赶走他们的。”沈沐风说的没错,从一开始,他就是筹划着赶走整个许家的。
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他不仅不傻,还是顶聪明的人,早在几年前就发觉了许家有异象,碍于许祁在集团内的地位,除了牵制,别无他法。在许家试图拉他下位之时,选择了将计就计。
那日,我从他电脑中偷取的是假的账目,其实皓天与?纯的所有资金都流动正常,股东们的股利也都暗中发还。
许祁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假账企图陷害之时,沈沐风跟随警察进了警局,他不着急,半个月,只要半个月,警察们就能顺着线索一步步找到真正的账目,到时候,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并将整个许家的势力驱逐出去。
“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会让她偿命。”我听得出,他真的愤怒到了极点。我贪婪地窝进他怀里,用手抚上他的脸,一处一处,从眉眼到嘴唇,他的轮廓消瘦了很多,他长了硬硬的胡茬。
在医院里的半月,他推掉了所有的会议,时时刻刻陪在我旁边,他说,不管用多长的时间,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将我的眼睛治好,我们约定,眼睛治好后,一起去看无音湖周围成片成片的花树。
而我则要求,在每天清晨醒来后,花五分钟的时间用双手摸着他的脸,牢牢记住,他不解,我却坚持。
深秋,我将出院的时间,定在沈沐风要去签订下一年销售合同的那天。小絮来接我,我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机场,她来的时候,便应我的要求带来了我所有的行李。
路上,她叹息道:“如果沈沐风早些告诉你,如果你们都能对彼此说出所有的事,事情就不会这样。”
我眼前一片黑暗,这些天,也早已习惯了没有边际的黑。
“小絮,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我太庆幸,他才是全局最厉害的那个,商场上他比一般人藏得更深做得更狠,但爱情里,他执着善良,全心全意。”
“那你又为什么要离开他?你知道他舍不得。”
出租车一路都开得很平稳,却突然因为红灯一个急刹车,小絮急忙质问司机,司机只能不停地道歉。
到了机场,梁殊已经在那里等候着我们,和小絮久久的拥抱,她抱得太过用力,我一直对不起她,到了最后分开的时候,她说,“别忘了让我知道你过得很好。”我对她说,“告诉沈沐风我和梁殊远走高飞了。”
飞机到了九千米的高空,我的眼睛有些不适,邻座的姑娘为我叫了一杯橙汁,我微笑着谢她。梁殊到了国外,而我是要去南方,听说那里四季分明,适合久居。突然想到了许阿姨,我没有将她的日记留下,也没有告知沈沐风他们的关系,坚信这是许阿姨希望看到的。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热烈芬芳的女子,我们都走错一步,但命运最大的馈赠就是,我们都拥有了足以支撑一生的强大的爱,这个世界,从来不糟糕。
至于沈沐风,发觉我走后,会不会像个疯子一样怒不可遏地找我?
会不会在几百个或者更长的日子后终于接受,我永远地离开了他?
会不会在耳顺之年,一遍又一遍地恨我?
脑子里不停回荡着刚才在路上回答小絮的话,为什么要离开他,既然相爱,为什么要离开。
对啊,那么相爱。
爱着,何愁没有出路。
可,他是我那么爱的人,我又如何忍心,让他有一个盲眼的负累?
8
数日前,小絮在医院推我出去晒太阳时曾说,“向晚,你和他的爱情,让我想到到惨烈两个字。”
彼时,我已经被医生正式告知因为车祸的缘故,患了鲜有的脑退化。对于一个已经失明的人来说,这比任何事都残酷,我已经没办法再看他一眼,却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地忘记他。
我终于接受了黑暗,却始终没办法接受忘记他的事实,滚烫的眼泪砸下来,对小絮说:“惨烈的不是差点丢了性命,而是,我已经没有选择地开始忘记他。”
飞机一路飞得平稳,渐渐远离沈沐风所在的城市,这个秋天,终于在一场告别里悄然结束,盛大落幕。
未来,还有无尽冗长的时光,就算注定会遗忘,我想我还是会像执着的精神病人一般,逼迫自己始终记得:“有一年,一切都是正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男人,他叫我向晚,他很爱我,他为我讲了无音湖的故事。”(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