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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流系列古风小说:千金笑(二)

那黑夜里一抹金色光华,从此抹不去地亮在了他的视野,从冀北到燕京,墙头不是那个墙头,心情还是那份心情,历一年多风霜雨雪,更饱满而鲜明。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晚风轻轻,夏夜静好,纳兰述的语声也不由自主带了几分温柔,含笑抚了抚君珂的脸颊,为指底细腻温软的触感而微微停留。

君珂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忽然头一歪,就势靠在他的掌心,像一只温顺而依恋的猫儿,还将脸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睛。

纳兰述唇角忍不住微微弯起,俯下脸去认真看睡着的猫,掌心里的脸,似乎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睫毛不算很长,却微微打弯,便多一份俏皮可爱,唇上沾了酒,鲜亮得像早春的石榴花。

纳兰述忍不住俯下头去。

君珂突然又咕哝了一句。

这回纳兰述隐约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手一顿,神情愕然。

似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将身子俯得更近些,君珂果然又咕哝了一遍。

“……纳兰……我有权了……我有兵了……以后我可以保护你了……”

纳兰述怔在夜风里。

良久,轻轻笑起来。

他富有冀北,子民无数,广阔土地和强大军队,将来就是他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强大而尊贵,所有女人都因此要求并渴望着他的保护。

却有一个人,这么心心念念,记着要保护他。

不认为他拥有实力就该天经地义付出,只记得要平等、尊重,在接受之后不忘记给予。

纳兰述原本有几分吃醋的,为这丫头升官只记得找朋友,然而此刻心中满满,都是这夏夜星光明亮,繁花无数。

揽着呢呢喃喃的小醉猫,想着那“云雷军”、“十三营”,他苦笑起来,有点怜惜地抚过君珂舒展的眉端。

她虽然不太相信这样的好运,但内心深处还是欢喜和期盼的吧?

真是不忍看见她的失望。

只是……

纳兰述轻轻地打了个手势,戚真思不知道从哪里诡异地冒出来。

“明天某人新官上任,带一批人悄悄跟着。”他爱怜地揽着醉猫,仰头看繁华的星色,“不必多事,但也不必客气。”

他对戚真思咧嘴一笑,笑出森森的白牙。

戚真思也对他咧嘴一笑,白牙一亮,活像一对雪原上的狼。

君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早上醒来怎么好端端地在卧房里。酒醉的隐约意识里,似乎一直有人揽着她在墙头看月亮,风轻轻云淡淡星光融融,一切静谧美好,夏夜的凉风吹透胸臆,似乎做了个长而美满的梦。在那样的梦里,一切都完美顺遂地走下去,一切都琉璃光华地亮起来;在那样的梦里,似乎有人轻轻抱了她走过回廊花榭,厢房照壁,送她进温软如云端的被褥里,然后在她额头落一个比夜风还要逶迤的吻。

比这明艳夏夜还要美妙的梦。

早上起来她精神抖擞,匆匆吃了早饭,便带着她家神犬出城门,去兵部报了到后,便直奔京郊三十里外麓峰山。

兵部给她拨了一队亲兵,说是护送她去麓峰云雷大营,君珂听着这神气的名字,只觉精神振奋,她也无心和兵部那群官儿们喝茶说闲话,匆匆带了人便直奔城外,准备和自己的十三营见个面。

她身影刚一出兵部衙门,刚才还一脸正色和她说话的官儿们,齐齐住了口,对视一眼,露出诡秘的笑容。

“兄弟,看好戏去?”

“得了,那么远的路,跟过去岂不累着?还不如等在这里,看我们的武状元君将军回来哭鼻子,也是一场好戏。”

“哈哈!”

兵部里的笑声并没有传到君珂的耳里,她带着亲兵快马奔驰,到了麓峰山下,麓峰是京外最大的一座山,山势连绵,亲兵带她在西山口停马,指着前方一处平地,陪笑道:“统领大人,这就是麓峰口暂定的云雷大营。”

君珂一瞧。

险些从马上栽下。

你妹!

第七十八章 新官上任

眼前这叫军营?

山口倒是很大,足可以扎下供数万人居住的军营,也确实建起了营房——茅屋三两间,上未遮瓦下未铺地,门楼小半个,东倒西歪断了檩子,四面枯枝败叶,坑洼不平,碎石泥泞,小兽乱窜。

一片荒凉破败景象。

君珂勒马立定,望着这像鬼村胜过像军营的谷口,这里本就七拐八扭的荒僻,没有建筑物倒还好,一旦搭了这几个四不像的东西,反而更像破落户。

她沉默着,眼底隐隐的兴奋已经淡去,换了淡淡的讥嘲,但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愕然不解,扬起马鞭,对着“军营”缓缓指了一圈,转头看带路的兵部堂官,“嗯?”

“这个……那个……”带路的兵部堂官,是部里最没用的一个,不然也不会派来这苦差。老实巴交的汉子,搓着手,有点结巴地呵呵陪笑,道:“这……这……这就是云……云……云雷……”

兵部派遣的亲兵转过头窃笑。

君珂瞥他们一眼,好像没看见般转过头,“嗯”了一声,道:“好吧,这就是营房,那么,人呢?副将参将校尉队长们呢?最重要的是,兵呢?”

“有,有。”兵部堂官赶紧上前一步,扯开嗓子招呼,“都出来见总统领大人——”

一声传呼在空旷的谷口里悠悠传开无数回声,一叠声的大人大人大人听起来像是鬼哭,随着呼唤,那几间破房子里才零零散散出来十几个人,有抓着锅铲的,有啃着烧饼的,有拎着裤子的,有翻着书的。一个个面色青黄,目光呆滞,散着头发衣衫破旧,看上去不像一群兵,倒像哪个郡里流落的难民。

“伙……伙……夫、斥……斥……候、文书……书……都有!都有!”兵部堂官殷勤地给君珂介绍。

头发上满是油泥手指缝里都是黑垢嘿嘿笑着啃指甲的伙夫。

啃着烧饼双腿乱动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看上去像是多动儿的斥候。

拎着裤子嚼着草根走路两腿发虚的武术教头。

翻着一本四时历,将“今日诸事不宜”读成“今日者事不宣”的文书。

牵着只老牛的骑兵。

抓了把锈刀的步兵。

扛了柄没弦的弓的箭手。

太阳穴上贴了块狗皮膏药,一身长着烂疮的军医……

全了,一支军队所需要的基本兵种,确实全了。

“呵呵……”一阵笑声传来,正有点忐忑,怕新番统领接受不了巨大落差而暴走的兵部堂官,愕然抬起头,正看见新番统领大人,高踞马上,马鞭敲击着掌心,望着“配制齐全”的“云雷十三营”,笑得开心。

兵部堂官小心翼翼退后一步,心想这姑娘莫不是气疯了?

“钱大人。”君珂在马上,悠然注视着稀稀拉拉兼嘻嘻哈哈向她行礼的部下们,随意摆了摆手,转头笑看兵部堂官,“陛下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统领大人这……这是从……从……何说起?”那堂官肃然道,“云雷军十三……营……,是陛下谕旨,……兵……兵部正式批准的建制军队,君统领和九蒙旗营、御林军、骁骑营的统领大人们……是真正的……真正的平起平坐……”

“那我的兵呢?”君珂淡淡问。

“云雷军……军,兵员……比较特殊……”那堂官呐呐道,“只针对……十三盟旗下……子弟……那些人……”

君珂恍然大悟。

当初御书房外一场偷听,左耳进右耳出,没想到最后皇帝祖孙议论的为难事,最终落在了自己头上!

大燕原本盘踞关外龙卯高原,以九蒙之族命名,前朝末年眼见内陆民生凋敝,正有可为之机,便联合周边十三个游牧民族,集各族精英,结成九蒙十三盟军,铁蹄南下,挥兵入关,打下了这十万里花花江山。然而随着立国日久,除了大燕本族嫡系九蒙贵族还占据着上层地位外,昔年跟随入关的十三盟后代,却已经渐渐式微,这也和大燕统治者有意无意地打压有关,无论如何,占据大燕政权中心位置的,自然只能是九蒙后代。

但对于十三盟民来说,心中愤懑是难免的,当年大燕想要游牧铁骑助力,开国皇帝信誓旦旦“苟富贵不相忘”,一旦真的坐稳江山,便慢慢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些心怀怨望的十三盟民,经过一代代通婚繁衍,在燕京形成一个庞大的人群数字,而拥有前朝规定的铁杆庄稼的他们,有一点每月朝廷发放的固定例银,便不事生产,游手好闲。更兼沾着祖宗的光,和燕京贵族多半能拉得上关系,于是拉皮条的、窜连官司的、背地里勾连生事赚黑心银子的,搅得乌烟瘴气浑水不休,早已成为九蒙纳兰贵族一见就躲一听就头疼的毒瘤。

这是只毒瘤,却动不得,削不得。十三盟大片族民现在还在关外云雷城,拱卫着定海关要隘。这些祖宗们为祸燕京,越来越难以控制,朝廷数次想要加以整顿,都无人敢于接手——得罪这些盟下大爷不是玩的,这些人关系复杂,随便一个剃头匠都有可能认识哪家国公,你还搞不清楚他们背后到底能扯出多少贵人来。

如今,这只瘤,整个地抛到了君珂手上!

一个虚无的“云雷军”,一堆无法管束的盟下大爷,一只望过去香气腾腾其实里面根本不熟的烫手山芋。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就是哭鼻子做个空头统领,百分之十的可能性是真给君珂做成了,那对大燕朝廷也是有利无害。

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算盘。

难怪后期不再阻扰她的武举夺冠,难怪轻轻松松就越级封了个总统领!

诸般思绪一闪而过,君珂的心火蓬地一冒,随即就生生压了下去。

统治者总是这么坑爹的,关键是被统治的人,能否从坑爹的状态下走出牛掰的路来。

“钱大人。”她摸摸脸,换了一脸沮丧的表情,“十三盟旗下那些大爷,都没收到召集令么?”

从钱大人结结巴巴的回答中,君珂知道了召集令早在三天前发出,要求十三那盟旗下所有十六岁以上的青年男子,除独子外,一律于今日到麓峰口报到,当然,大爷们都没来。

君珂还知道了,她这个云雷军,名义上享有和九蒙旗营一样的建制和待遇,换句话说,九蒙旗营可以做的事,云雷军十三营都可以。

君珂更知道了,她这个总统领,虽然百分之九十是个光杆司令,但对于属下,一样拥有生杀予夺之权。副将以下将员任命调动,完全由自己决定;副将以上将员,也有向兵部参议之权。

朝廷并不怕给她权力——权势这东西,是部属给出来的,没有部属,没有听话的部属,权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

听完这些,君珂更沮丧了,望望那些稀稀拉拉原地讪笑的“云雷部下”们,叹口气,道:“劳烦钱大人了,此地也没什么好招待大人的,不敢再劳动大人陪着,大人还是早些回衙办事吧。”

那钱大人巴不得这一声,赶紧告了罪,骑马回城,一路盘算如何有声有色和同事们说说今儿“云雷总统领大人”的笑话——瞧那姑娘给打击得,人都趴马上了!

钱大人马蹄得得回城了,君珂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脸上的沮丧神情,渐渐消逝。

当她转过头来时,已经换了一脸平静的表情。

十几个散兵游勇满不在乎地望着她——这些都是臭名昭著盟下大爷,被兵部做好做歹加以赏银拖了来,理由是“好歹要给统领一个面子不是?看看最近当红的神眼美少女也是好的呀”,大爷们觉得确实已经给了好大面子,至于这个丫头接下来要做什么,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兄弟,带了旱烟么,来杆抽抽?”抓着破弓的“箭手”,不等君珂下令,便一屁股坐下来,和“步兵”要烟抽。

这些人也便顺势坐下来,嘻嘻哈哈抽烟、吃干粮、讨论昨晚胡同堂子里新来的姑娘脸模子不怎么样,奶子倒大。

没人担忧新番统领突然发作杀人立威什么的——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早先朝廷也试图整顿过,拉了盟下一批大爷去练兵。第一天也是稀稀拉拉,那位朝廷精选出来的将领,年轻气盛,精悍决断,一心要学前朝某位名将风范,于是甲胄齐全在校场上亲自对名单等候,将迟到的大爷当即拉出来,斩了几个。

这一斩可不得了,旗下泼皮们当即炸了锅,原本没几个人的,转眼校场内拥来上万人,一窝蜂涌进来,抓刀拿剑见人就砍,生生将那将领的亲兵砍死十几个,踩伤上百人,将那年轻将领砍成肉泥,再呼啸而去,事后朝廷试图调查,可当时那么多人,来去如风,哪里抓得到凶手?

十三盟民继承先祖游牧民族的血液,又没有像九蒙贵族一样长期居于高位,渐渐被脂粉奢靡所染。他们出身高端,却又挣扎在底层;他们内心愤懑,却又自认为高人一等,这就造成了他们骨子里彪悍野性永不磨脱,并且同声连气,十分团结。这也是朝廷不敢再动十三盟民的原因。

一众大爷坐在泥地上拉呱说荤话,眼角斜瞟着“总统领大人”——哎,什么时候会哭?早点哭,早点哭着奔回去,大爷们还等着领米回家做饭。

总统领大人让他们失望了。

总统领大人没哭,总统领大人笑了。

“各位辛苦了。”等兵部堂官一走,君珂立即翻身下马,亲切地走到那群汉子中间,“在京十三盟青壮年,不下于三万人,那三万人在家高枕而卧,只有各位,早起赶往麓峰山,严格执行了军令,这才是我云雷军最精英、最得力的汉子。”

抽烟拉呱说闲话的大爷们住了嘴,愕然看着君珂。

咦?不是该哭么?最起码也该雷霆大怒吗?气傻了?

“行军打仗,最该论功行赏,今日本统领本就是来和大家见见面,视可用人才即行擢升的……”君珂淡淡一句话,大爷们眼睛亮了。

“人虽然来得少,但唯因少,更如疾风知劲草,可见诸位英勇奋进之意,在下十分欣喜……”君珂摇头晃脑。

大爷们面面相觑,在小腿上拍掉烟灰,慢慢站了起来。

“云雷军初建,各营队长、校尉、游击、参将、副将都还空缺,陛下嘱我视贤能随时予以提拔……”

大爷们扔掉烟杆,收起那些专备来羞辱统领大人的用具,团团围了来,一张张仰起的脸,透露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权欲的闪亮的光。

君珂却在此时霍然转身,面对自己那群新配备的亲兵。

这些人从今早悠哉悠哉跟在她身后,一脸的惫懒和应付的神情,都知道今儿不过一场扑空,以后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不过是走一趟应个卯而已。此时见君珂反应出乎意料,已经呆在了那里,听见君珂这一大段暗示的话,更是心动神摇,见君珂突然转向他们,都下意识脊背一紧。

“诸位既然由兵部派给了我,以后就是我的长随,按照大燕律例,从此生死由我。”君珂的语气,和对盟下大爷们又有不同,带一点肃杀和冷漠,缓缓道,“我以武道出身,军界任职,日后也必以兵法治府。诸位日后将是我的亲信人,也应是我的执法队,法自自身始,从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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