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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流系列古风小说:千金笑(三)

十丈、五丈……

城头砸下圆木,绊到了拓拔的马脚,骏马长嘶倒地,一个护卫立即让出马,身在半空被射成了筛子,拓拔飞身而起,落在空出的那匹马上,继续前冲。

四丈……

城头大力士一声猛吼,甩出板斧,越过挡在前面的人头,直奔拓拔,拓拔大转腰让开,那板斧半空滴溜溜一转,竟然又转了回来,袭向拓拔腰部,近在咫尺的杀手,拓拔要么就退下躲避,要么就死在板斧下。

拓拔停也没停,只霍然自马上站起。

“啪”一声板斧重重击在他的大腿后侧,顿时砍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下裳,将黑马染成红马,然而拓拔的速度,依旧没有停。

“向前!向前!”

三丈……

“呼。”

一柄短矛,带着凶猛的力度,穿透雪后清冷的空气,电射拓拔的头颅!

那短矛速度超越了劲弩飞斧,飞掠而下,带得四面雪花乱舞,杀气四溢疾如奔雷,掷矛者膂力强劲,必然是一流高手。

城墙上魏亦涛脸色铁青,傲然伫立——他亲自出手,这个距离谁也躲不过去!谁也来不及代死!

短矛刚掷,已到面门,铁黑的矛尖森冷,血腥气隐隐逼来,那也是死亡的气息。

拓拔只做了一个动作。

他举臂,挡在了额前。

“哧!”

短矛狠狠扎入拓拔手臂,穿透铁质护腕,裂开血肉骨骼,去势犹自未绝,穿透坚硬的头骨。

血花爆现。

魏亦涛神情一喜。

然而他瞬间就变了脸色。

拓拔狠狠地,放下了手。

他的手臂还被钉在他的额头上,然而他就好像没有痛感,狠狠一拉,短矛连带着手臂拔出,额头上一个血洞,皮开肉绽像是多了一只血眼,然而由于手臂的缓冲,终究没有致命。

穿过短矛的那只手臂,自然是废了,拓拔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血流披面,神情狰狞,自始自终,只喊着一句话。

“向前!向前!”

马蹄翻飞,溅着血肉和白骨,一百多护卫护着拓拔冲到城墙下时,只剩了七八个。

拓拔从马上翻身跃下,一道冷箭射来,穿过他的胁下,他晃了晃,却抬头哈哈一笑。

“龟儿子,”他大呼,“等着我!”

残存的护卫齐齐甩出武器,拓拔翻身而上,脚尖一踩,借着托起之力,直上五丈。

城墙十丈,他一步便到一半,城上赶紧推擂木滚油,又拼命射箭射矛,拓拔一身鲜血,哈哈大笑,甩出一截钩绳,霍霍缠在了一个士兵的脖子上,那士兵拼命抵抗,拓拔借着一股那股抗力,一个翻身,再跃五丈!

“啪!”

靴子重重落在城上,地上一对血脚印,拓拔摇摇晃晃,站在当地。

魏亦涛大喝,“射!”

万箭齐射,冲上城来已经重伤的拓拔,顿时成了箭靶子。

鲜血突突地冒出来,拓拔看不清五官的脸上肌肉都绞扭在一起,霍然迎着一排蹲一排站在城头那侧的箭手们冲过去,一把扯开胸前衣裳。

他满是伤痕的胸前,除了那个布袋,还有一个小丝网,里面不知什么东西已被点燃,燃烧出哧哧的黄烟。

箭手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吓得纷纷避开,拓拔一路冲了过去,已到了城口向内的那一侧,万千百姓已经听见了城门处的动静,都昂头看着。

拓拔满身浴血的身影出现在那一侧城墙时,底下一阵汹涌的欢呼。

“杀了他!杀了他!”

士兵们扑过来,乱刀砍下,拓拔不避不让,一把抓住了胸前装着成王妃骨灰的布袋,用力扯开,使尽全部力气,向城下一撒。

“公主说!”万刀砍在身后,血肉横飞里他趴在蹀垛上,长声高呼,“死将与国同殉!死将与国长在!华昌王挡得了她的人,挡不了她的魂,此身化灰,永归故土!”

浅浅白灰,伴着滴滴鲜血,洒落城头,落向尧国土地。

石界关城百姓,一瞬间,疯了!

像万吨炸药被点燃引信,像万年火山被惊动熔岩,一声狂喊,无数百姓冲破封锁,奔向那茫茫白灰飘落的地方,所有人拼命伸出手,要接住那传奇女子最后的骨骸。

白灰如雪,悠悠洒落,手指抓握不住,却落在每个人的眉间发上。

人群如开闸泄洪,狂呼乱叫,每个人都在嘶喊,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嘶喊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内心压抑愤懑,想要借这样的嘶喊来爆破,每个人又觉得,即使喊破了喉咙,还是不够!不够!

他们伸着手,跺着脚,用头去撞那些无措的士兵;他们仰着头,张开双臂,无望地试图去接那长空碎雪;他们看见城楼之上,拓拔血肉成泥,却在最后一刻痛快大笑。

热泪如倾,无处宣泄!

在这样被成王妃用生命和鲜血调动出的最暴烈,情绪最汹涌的一刻,有人终于喊出了等待已久的那句话。

“杀了这些走狗!为公主报仇!”

“为公主报仇!”

“报仇!”

轰然一声,愤怒的民潮,汹涌卷起。

全城暴动。

从城门下开始,聚集的人群冲翻了警戒的队伍,夺去了士兵的武器,打死了意图阻拦的兵丁,踩死了还想结成人墙的亲卫队,冲上城楼,撞翻楼门,搬起石头,猛砸城头士兵,刚才他们踩着拓拔的血肉,转眼他们的血肉被踩在百姓的脚底。

魏亦涛眼神绝望,一次次试图收束队伍进行弹压,然而几千人的队伍,又被分散,如何抵得过数万暴怒的百姓,何况里面还有天语族的潜伏的苦修者,何况他的兵自己也受了震撼不愿动手悄悄躲开,何况整个石界关城的百姓,正源源不觉地举着各式武器,从四面八方赶来。

魏亦涛不能投降,他背靠着城头试图作战,身边的亲卫一个个的减少,前方,黑压压的人潮,以不可抗拒的势头凶猛卷来。

魏亦涛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纷乱,恍惚间似乎看到这样的纷乱,自此地蔓延,逐渐浸染整个尧国大地,金色的王座被烈火焚烧,冒出和今日树塔之上,一样的滚滚黑烟。

他一步步退,气喘如牛,后背突然触着坚硬的墙壁,已经到了城墙边。

暴动的人潮举着乱七八糟的武器扑来,他一翻身,想要跳下城墙。

突然一双手臂,勒住了他的咽喉!

最后一个幸存的成王妃护卫,挣扎着爬了上来,一把勒住了尧国将军的脖子。

“去死吧。”他在魏亦涛耳侧,气喘吁吁地说。

风声呼啸,天地颠倒,飞掠的风声里,有人清脆地笑。

“我大尧御前侍卫的命,不是这么轻贱来的,解绑。”

“生不能与民共苦,死便与国同殉!”

“砰。”

重重的一声,很响,像这整个大地,都被瞬间砸裂。

魏亦涛躺在城门前,身下的鲜血静静流淌入紧闭的悬门,飞旋的意识里,他在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最后的悠长的叹息。

尧国,完了。

大尧熹元二十一年冬。

昔镇国公主被拒石界关前,毅然自焚,并将骨灰洒于故土,引起石界关百姓暴动,暴动起于石界关,却没有止于此,而是如风行水上,掠过了整个尧国。

短短一月之内,在遗留在尧国境内的公主旧属的煽动和安排下,百姓的怒火被轻易点燃,起义从尧国边境一路向内陆推进,民怨如潮,卷向茫茫尧境,奔马、乱蹄、狼烟、血火……大地燃火,卷掠四方。华昌王逼向王都,半个月内坐上王位的计划由此破产。

尧国,乱起。

第六章 皮影戏

尧国火势燎原,冀北的大地,却沉默在一片窒息的安静里。

纳兰述和尧羽卫已经越过了三水,经过定湖,即将踏入冀北地界,经过三水郊外那一场战斗的损失,后面的每一步,纳兰述都走得极其小心,力争不要再出现伤损。

蛮子一直跟在尧羽卫队伍最后,帮忙做些打杂的事情,有人来了就自动躲在一边,似乎也知道自己讨人嫌,没人有心情理他,但也不会亏了他吃喝,所幸行走得速度不快,他还跟得上。

这一夜气温寒冷,一行人在最靠近冀北边界仁化城的一座小山里,寻到一个山洞,没有生火,所有人运动调息,等待着进入冀北的第一场战斗。

蛮子不敢进洞,他那气味进入洞里,会瞬间熏死所有人,他很老实地躲在洞外一丛灌木丛后,抱着身子微微发抖。

到了凌晨,每个人都陷入精神最困倦的时刻,纳兰述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眸子彻亮,却又幽光一闪。

幽光深处,微带迷茫。

刚才明明在入定,脑海里忽有火光一闪,伴着滚滚黑色狼烟,冲上云霄,火光里似有人昂首向天,似有人厉声呼喊,似有人浴血坠落,似有人浅笑回眸。

霎时便醒,冷汗满身。

纳兰述在黑暗中沉默,眼睫低垂静若磐石,四面的气息收敛,尧羽卫们感觉到他的沉静,安稳地护卫着。

戚真思静静靠在他身侧,居然还坐在他的袍角上,就差没拉着他的手压在屁股下。

不过也差不多了,在戚真思衣服掩盖下,纳兰述的那一截袍角上,还悄悄系了一个金铃,只要纳兰述一动,所有尧羽卫都会被立即惊醒。

纳兰述突然抬起眼睫。

他微微一提气,被压住绷紧的袍角,无声无息软了下来,像入锅的面条在沸水中变得柔韧,微小的布丝以令人无法察觉的频率,一点点分离开来,没有声音没有拉扯之力,那一截袍角,神奇地被缓缓拉长,最后无声断开。

金铃被那悠长力道拉着,像被一只小心翼翼的手轻轻捧着,落在了戚真思的衣服下,毫无声响。

自始至终纳兰述没有动过。

疲惫的戚真思也没有察觉,其实只要没睁眼看,谁也发觉不了这样的动静,因为根本就没有动静,这是天语最难练的秘术之一,据说修炼大成者,可以身躯不动,令一柄刀在自己面前自动分解。

戚真思不知道纳兰述已经学会了这门秘术,否则她不会用金铃,宁可直接睡在纳兰述身上。

纳兰述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像一抹轻烟,袍角流水般拂过地面,不带一丝风声,掠过坐得密集的人群,黑暗里身影一散又凝,已经到了洞外。

尧羽卫们毫无察觉。

纳兰述抬脚便走,忽然目光一凝,一转头,蛮子在灌木丛后,惊恐地望着他。

他身躯瑟瑟发抖,冷风从破烂的衣衫破洞里吹进去,肌肤都起了栗,那种努力压抑的抖颤,使四周的灌木丛都轻微摇动起来。

纳兰述眉头一皱,眼神杀机一闪。

蛮子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

纳兰述的手指扬起。

蛮子双手抱膝,一动不动,浑然不知死期临近。

黑影一闪,一样东西悠悠降落,罩在蛮子头顶。

蛮子的身子霍然一僵,慢慢倒下。

一丈外。

纳兰述衣袖一挥,扶住了蛮子,将他慢慢放倒,随即头也不回离去。

冬夜灌木丛里。

蛮子沉沉地睡着,盖着纳兰述刚才脱下的大氅。

纳兰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

蛮子突然睁开眼睛。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大氅银色的系带,牢牢盯着纳兰述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异光一闪。

月光如水,将仁化城的道路照得一片通明,白色锦带一般铺设在脚下。从路的这一端看到那一端,可以看见城内长街尽头酒馆,飘摇的布幡。

这是一座敞开的城。

夜已深,城门却未闭,却也没有点灯火,城上城下寂然无声,城内城外不见人影,仿佛一瞬间这座城没有了守御,沦为死城。

越是这样,想要闯城者越要犹豫不前,但是让这座城安静敞开等待的人却不怕——他和他的对手,从来都是阳谋相对。

我等你,你必来。

瘆人的寂静里,有脚步声轻轻,自路尽头而来。

那脚步乍一听令人感觉对方没有武功,所以才会发出声音,然而随即便能察觉,那脚步频率奇异,步调一致,每一步之间,距离一定不差毫厘。

走出这样步子的人,一定有着超群的控制和协调能力。

惨白的月色流光飞渡,拉开长长的黑影,有人衣袍飘飞,自月光那头,缓步而来。

那人飞起的黑色衣角镂刻在薄云冷月的背景里,手中一柄白色玉质权杖,斜斜垂指身后地面。

风掠起他黑色的衣领,面色因此显得更白,一双明丽璀璨的眸子,不知何时瞳仁外多了一轮微微的血红,像广袤天际一轮血晕的月,凄丽的艳着。

门开着,他却没有进城,在城门前立定,冷冷道:“出来吧。”

一声轻笑。

城门后的月色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流水般长发,流月般的眸子,流光飞掠的眼神,很少见的穿一身宽大的白袍,素色无纹饰,袍角袖口却精工细绣繁复的同色花纹,低调的奢靡。

那白袍质地轻柔如雪,而那人容颜如玉,银狐大氅簇簇的茸毛,拥着一双似嗔似喜却无情的眸。

隔着门洞,大燕两大绝世男子,被彼此的辉光照耀,同时将对方的影子踩在脚底。

“等你很久了。”沈梦沉如在招呼故人,“一路辛苦吗?”

“不抵你在冀北多年筹谋,步步设陷来得辛苦。”纳兰述答得漠然。

“此间辛苦,甘之如饴。”沈梦沉笑得客气,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一展衣袖,“郡王不进来坐坐?我有礼物备给你。”

“我便是站在千里之遥。”纳兰述淡淡道,“你若想给我看,还是能让我看得见,那我又何必浪费力气,多走这几步?”

“知我者,睿郡王也。”沈梦沉抚掌,一偏头。

“唰。”

他身后,突然落下巨大的幕布,雪白的一条,像自天穹垂落银河。

数道强光亮起,照亮幕布。

幕布上出现浅浅的背景图,玉阙金宫,恍惚便是成王府。

一个王冠王袍的皮影傀儡当先登场,枯坐殿中,不住捋须叹息,随即一个绿衣的少女出现,伏在他膝上。

皮影做得极精致,眉目神情都有几分相像,一看就知道扮演的是谁。

幕布后还有人配音,声音居然也有几分像。

“父王,母妃和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走,看你哥哥去。”

“什么呀,我才不要去看他。”

“女孩子不要小家子气。”

“……”

对话殷殷,老者温存,少女娇憨,纳兰述端坐城门之前冰冷的土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腰背挺直,面容漠然,令人错觉他真的只是在看皮影戏,一切与己无关。

沈梦沉坐在幕布边,慢慢饮茶,微笑自如。

幕布换了背景,一间小院,满院子人疯狂忙碌,准备迎接王驾,一个沧桑而桀骜的男子坐于床侧,冷然昂头,拒绝一件棉袄。

一个小厮鬼鬼祟祟凑上来,附耳低言,袖子里漏出一柄刀,落在桀骜男子的怀里。

四面起了幽幽的音乐,低沉压抑,不知不觉便揪住了人的心。

纳兰述神色微微有点变化,在冷月的光影里,脸色白如雕像。

场景又换,烛影摇红,暖阁谈笑融融,那男子一改桀骜之态,抱住王者的腿……

纳兰述眼神一凝,身子向前一倾,再难控制浑身绷紧。

最关键的一刻!

“嚓!”

皮影戏上,那桀骜男子袖底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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