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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流系列古风小说:千金笑(三)

重伤未愈,饱受折磨,和沈梦沉斗智斗力,连日奔波,铁打的人也早已抗不住,哪里经得住还要雪上加霜。

君珂闭上眼,拼命喘息,手指痉挛着,插进河岸边湿润冰冷的泥土里。

她用尽了力气,此刻只觉得从肉体到精神,都已经全部虚脱,神魂飘荡,不知所以。

浸在冰冷河水里的手指,冻到麻木,她颤颤巍巍地抓紧地下泥沙,想要将自己拖起来,挣扎了几次,却终究颓然放弃。

那点细微的挪动,不过让她更近了河水,长发都浸湿在水里,冰凉彻骨。

不及心更冷到彻骨。

穿越以来一路风霜,诸般艰难困苦,她从未退却,因为有他在,有他们在。

纳兰述和戚真思,她于这孤凉人世的精神支柱,她的力量和信任之源。

世人欺她辱她害她困她,她不过告诉自己,因为那是敌人,因为各有立场,没有谁该生来就对谁好,有仇人就有朋友,就算步步前行步步是血,不过没关系,有他在,这个世界她就不孤独。

亲人知己,她都有,便纵世人出剑未休,何愁?

因了这不愁,她有勇气城门自尽,她有勇气坚持到底,她有勇气对沈梦沉的黑暗攻心而决然不动,肉体精神,岿然不倒。

然而此刻,她清晰听见那一方琉璃天地,崩碎毁灭的声音。

真正的攻心,来自于对内心信赖的全部掠夺。

四面荒野,寂寂无声,她将自己轰碎散落,一时无法捡拾。

发上渐渐凝了冰霜,蔓延至眼角,她觉得疲倦,缓缓垂下眼睫。

“痴儿。”

蓦然一声如天籁,响在头顶,她神智迷蒙,只迷迷糊糊地想,这声音真好听,应该得是天使?还好,不至于下地狱。

一双手轻轻将她扶起,随即后背有暖流注入,至真至纯至光明,她体内蛰伏的同源气息顿时一动,欢快呼应,自动运转一周天,流过奇经八脉。

暖流过处,破冰。

那双轻柔的手,小心地将她扶在自己臂上,一边从水里捞起她的发,一边轻轻地,拍婴儿一般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哭吧。”

仿佛一个命令,又或者神灵的启示,她浑身一震,蓦然趴在那手臂上嚎啕大哭。

眼泪泉水般哗哗涌出,奔流得似乎永无尽头,瞬间湿透了那一方雪白的衣袖,连同里衣都渗透。

梵因怔怔地看着自己滴滴答答流水的衣袖,再怔怔看看哭得双肩耸动的君珂,露出点古怪的神情——宽容决断的君珂,居然也会哭成这样!

臂上那少女狠狠埋头,呜咽的声音飘荡在河滩上,沉闷凄切,充满不甘和绝望,四面枯败的芦苇唰拉拉乱响,低伏在水纹隐隐的河岸边。

那样放纵又压抑的哭声,像一柄小锤,不住锤在大燕第一佛门高士平静如镜的内心,隐隐约约,似也有共鸣声起。

梵因垂下脸,宁静的眼眸第一次泛起涟漪隐隐,手指不自知地落在君珂的发上。

初见她,桥上桥下。

因为感应到脚下那一抹不属于这尘世的气息,他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一回,天命有归,星子渡越,他并没有真正认为自己多事,因为她既然来到这里,那就不会白活一场,没有他,也有别人。

自此便忍不住注意她,想知道那抹异世之魂,是否真的能够搅动这大燕风云。

越关注,越着相,不涉红尘的心,经不起凡俗的牵萦,在尘埃中远望,终将染上那一抹隔世的风霜。

直到她遇上沈梦沉,生死之境人生一劫,他忍不住出手,佛门莲华,无奈之下哺入她口。

沈梦沉自此和她成同脉之体,他自此也因她染大千芳尘。

给君珂的馈赠,当时他只用来压制君珂的生死之劫,之后便予以封锁,莲华之宝,她用得越多,他越受牵制。他的自在清静,触手可及的云天宇宙,佛门胜景,很可能离他越来越远。

她是他的劫,他妄图渡劫。

然而此刻……

河滩呜咽,冷月无声,她在他臂上颤抖,颤动的肩单薄如蝶,泪水浸透衣袖,湿润了自在拈花的掌心。

突然觉出一种奇异的情绪。

像蚂蚁窃窃而入,微微蚕食,细密而隐约,不知道哪里牵扯得微微一痛。

这是心痛,他却不知,他是天生释子,有生以来温和如意,却并无人间喜怒。

他的手,无意识地一遍遍拂过她的后心。

掌心白光隐隐,流过后背大穴,莲华盛开,化为白色气流,温柔修补着她破碎的心境和脉络。

给你。

助你更增灵慧,助你自在如意。

不要在苦痛徘徊,被尘世跌宕摧折。

华光流过,君珂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竟然伏在梵因臂上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她现在最不愿意想起的两个人,纳兰述和戚真思。

先出现的是戚真思,初见第一面,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她。

那眼光当初她没觉得异常,此刻在梦中,便觉得恍惚,忍不住要想,这眼光似陌生似熟悉,熟悉在,并不是没见过这种眼光,陌生在,这种眼光,不应该发生在戚真思身上。

还没等她想出个端倪,这场景就一晃而过,接着是三水小村学武,她险些被砍掉手掌,晚上她死狗一样躺着,远远地有戚真思和纳兰述的声音,似乎在争吵,偶有一句拔高,窜进耳中来。

当时她疲累欲死,什么话都听进耳却不进心,此刻梦中灵慧开启,那只说了半句的话,突然闪回。

“你以为就你知道心疼,难道我……”

一句话飞快地窜了过去,场景又换,戚真思和纳兰述交替出现,教习练武、相伴燕京、武举啦啦队、代她杀掉的迟到的亲卫……最后是帐篷里那一幕。

在梦里,这一幕不理会她不愿细看的心声,缓慢,而放大。

看得见戚真思的神情。

看得见戚真思的动作。

听得到那一霎两人各自说的话。

听得到纳兰述原本十分含糊的咕哝。

梦中的君珂,突然一颤。

思绪飞快的倒回,回到她掀开帐帘的那一刻。

……少女奔近,兴冲冲没有发声便掀开帐帘,因为天生神眼,不需要适应黑暗,一眼就看清了帐篷里的一切。

看见帐篷里,戚真思头向着帐篷口方向,眼睛盯着帐篷帘子!

君珂心中一跳,直觉这里不对劲,又回溯了一遍。

她要搞清楚,当时戚真思,是因为被掀帘的动静惊动才偏头看过来,还是按照她的记忆,在掀帘之前,就向着这个方向!

动作也许只差毫厘,但是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回忆一遍遍闪回,每次掀帘,戚真思的头,都在黑暗里,毫无更改地向着门口的方向。

那是一种等待的姿态。

在那个时候,如果真的男欢女爱,怎么还有闲心去等别人?

梦里的君珂大惊失色,定了定神,这回终于有了心思,去慢慢将记忆回放。

她看见纳兰述的手,并没有揽住戚真思的任何地方,黑暗里两人身体靠近处,他的手指似乎屈起,指节突出如鹰喙。

君珂熟悉这个造型,这是纳兰述对敌时有过的动作,后面就是一招杀招。

而那突出的指节,向着的方向,好像是戚真思的咽喉!

她看见纳兰述的脸,似乎偏着吻向戚真思的脖子或脸,然而当她在梦中动了动角度,眼神金光一闪穿越两人轮廓,赫然发现,那所谓的吻,只是她站立角度视角造成的错觉,事实上当时纳兰述的脸离戚真思的脖子还有一截距离,他只是无意识地偏头,真正的动作,还是他手上的杀招!

而这时候,帐篷里飘荡的对话也隐约传入了君珂耳中。

戚真思,“你又这样!”

纳兰述:“滚开!”

……

轰然一声,黑暗城堡崩塌。

君珂瞿然而醒,唰一下从梵因臂上跳起来。

她脸色苍白,惊慌失措,瞪大的眼睛里充满茫然。

梵因被她吓了一跳,他刚才运功给她疗伤,感觉到她睡梦中情绪波动也十分剧烈,正在担心,她就这个模样蹦了起来。

君珂只愣了一瞬,随即掉头就走,比来时更快地刺入黑暗,一句话遥遥抛了下来。

“多谢大师!抱歉我有急事先行,事后容我亲自拜谢!”

她窜得飞快,最后一个字时人已经在数里外。

梵因缓缓站了起来。

他雪白的袍角因为靠近河岸,也已经染得一片泥泞,他低头看看,笑笑,手一挥,一截白得近乎透明的丝绢,悠悠飘入了河水里。

梵因立在岸边,黑暗里白色的衣袂悠然如云初降,他并没有看向君珂离去的方向,只静静注视着随水流去的那卷丝帛。

衣染微尘,可以割去。

心若染尘,如何解脱?

君珂奔回去速度很快,但等找到原先宿营地时,天已经亮了。

她奔出来时情绪疯狂,一通乱走,早已不记得路,好容易找回去,已经浪费了比原先更长的时辰。

尧羽卫还是在原地,帐篷还是静静矗立在人群中心,君珂远远看见,舒了一口气。

随即她冲过去,尧羽卫们只感觉有黑影射来,险些立即出手,幸亏有人眼尖,认出君珂,才免了她被群攻。

君珂根本没管身后情形,她窜到帐篷旁,一把掀开帐帘。

第一眼看见纳兰述盘膝坐着,心中一松。

第二眼却没看见戚真思,地上却有一封信和一个布包。

君珂心中一紧,快步过去,小心地避开纳兰述,将那信取在手中。

“君珂亲启。”

信是写给她的,字迹是戚真思的。

君珂将信握在掌心,抿了抿唇,半晌慢慢打开。

“小珂。”

“用句很老套的话,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再用句更老套的话,不要去找我,如果我不想被你找到,你永远找不着。”

“唉,这话说的,怎么和情侣死别一样呢?呸!”

“算了,这时辰估计你也没心情笑,咱们说正经的。”

“很对不住伤害了你,但既然你已经回来,说明这伤害没有真正造成,我有点失落,也很高兴,因为我的最重要的考验,你已经过了。”

“所以从今后,我可以把主子,放心地交托给你了。”

“很疑惑是吗?来,听我细细和你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为师谆谆善诱,教导你了。”

“我记得我给你说过,主子和我们练的武功不同路,当时尧羽核心成员中,为了和他内功互补,唯一女性的我,练了和他同源不同性的内力,也因此我成为他的护卫首领。因为只有我,时刻担负着,将来在主子性命攸关时刻,牺牲自己保全他的任务。”

“这一天我原本以为永不会来,但是天意就是这么狗屁。冀北出事,主子虽然一言不发,带我们回奔,但内心深处,他一定自责甚深,所以出燕京后,他就出现了内息不稳。

内息不稳。仁化城那一夜,他应该是发现自己内息即将崩溃,为了救回亲友,干脆强行调动了最后的潜力,孤身前去仁化城和沈梦沉对阵。他知道在内息不稳情形下,擅自调动全部内力,最后多半是活死人或者经脉爆裂的下场,他不愿意尧羽卫因此被他拖累,所以独自前去,他是打算,杀了沈梦沉,和亲人死在一起的。”

“好在你及时出现,助我救走了主子,但不出所料,他确实出了问题,万幸的是武功没废,不幸的是他的神智出现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清醒状态武功全在,模糊的时候武功全无。”

“你大概要问,王府前抢亲他清醒得很,之后怎么突然又出问题,我问过梵因,是他发现了神态不对,在城门前看告示的主子,然后传音佛门狮吼,劈开迷障,给主子暂时清醒,归根结底,和尚治不了根本,能治他的,只有我。”

“十余年前,大长老对我说,我并不是所有孩子中资质最高的人,但我是唯一经过天语重重考验的人,相伴主子身侧的人,必须坚毅决断,并与主子之间拥有绝对的信任,所以我一生是主子的人,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一旦主子出现问题,我必须牺牲自己。”

“要么,牺牲我的贞操,阴阳调和;如果我不肯,那么,牺牲我的命,也行。”

“但我两样都不愿意啊小珂!”

“主子如果是在遇见你之前,出了这事,那啥姑娘我牺牲下那啥也就认了,这么多年,没爱情也有友情,主子是个好男人,不会亏待我,女人嘛,总要嫁人的。”

“但现在,不可以。我不想他恨我,我不想横插一脚,我不高兴被你轻视,戚真思的骄傲,做不来这事。”

“牺牲生命,这是第二个选择,戚真思本就是该死之人,牺牲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主子神智虽然不清楚,我占他便宜他要对我下杀手,但每次我要采用第二种办法,他一样能阻止我。”

“我无奈了,我只好偶尔占占他便宜,先想办法渡他点真元,维持住他不崩溃,然后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但依旧不放心,天语秘术对施术者和受术者之间心意互通要求非常高,没有十年以上默契是不行的,不然轻易便丢了性命,我不敢拿主子的命开玩笑,也不想拿你的命做儿戏,所以,有了今天这一场戏。”

“我抢走主子,做得神神秘秘,尧羽卫知道个大概,看见你定然也心虚,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怀疑,会追过来,然后,我让你看见那一幕。”

“如果你从此绝尘而去,对主子没有足够信任,你们将来便无法形成心意互通,那么我也无法把他的命交托给你,我只有用第二种办法。”

“如果你回来了,那么从此,主子和尧羽,都交给你。”

“你大概觉得,回来后大家可以如常,继续在一起,我告诉你,不可能了。”

“天语族真正可以解除主子内息隐患的秘术,只有我继承,我曾经发过毒誓,永远不传给第二个人。现在传给你,我已经违背了族中铁规,是族中叛徒,我再留下去,一旦被发现,将会面临天语不死不休的追杀和惩罚。”

“我已经不配带领尧羽卫,也不能置他们于为难境地,我若还留在这里,一旦长老发令要他们杀我,他们该如何为难?”

“为了把尧羽卫留给你,让他们真正接受你,我也已经给你铺了路,我渐渐抽去了他们对我的爱戴和信任,扮演了一个自私的、夺人所爱的女人,从我拒绝相救你开始,到今日我让你伤心而去,怜香惜玉的男人们,心内的天平,早已倾斜。”

“刚才主子再次爆发,将我驱逐,我顺势离开,这种情形下你回来,尧羽不会怪你,接受你的调派,将不会有任何问题。”

“小珂,主子内息逆行,干扰神智,就算短暂清醒,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他伤恸太过,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我给你一个建议,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你给我刺激他,狠狠地刺激他!刺激到他彻底面对!彻底发泄!一切块垒淤积,只待爆发。”

“我之前不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精神支柱不是我,爆发了收不住,就是惨重后果,但是你来了,我相信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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