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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流系列古风小说:千金笑(六)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香气,似菊似莲似芍药,似檀似昙似龙涎,圣洁纯净。远处最后一抹霞光,忽然艳光一绽,亮万里虹霓,远及天际。随即敛去。

云端似有丝竹之声,飘渺空灵,转瞬即逝。

翘首等待的僧侣虔诚俯首,喃喃诵经;长跪于地的百姓触额于地,诵经声中悲声渐起。

他们在欢喜中落泪,在肃穆中抽泣,欢喜大燕圣僧得成正果,悲伤他们从此失去了大燕保护神。

君珂命令属下,解下所有火药筒和投枪,堆放在小院内,随即默默抱着纳兰述,登上了巨鹄之背。

巨翼腾空,浮云过眼,烟云雾气疏朗纯净,仿佛那人飞舞的衣袂,君珂伸出手,想要再次于手中一挽,却只触了一手盈盈的湿润,如泪。

鹄行如箭,她犹自催促,仿佛只有这样极速的飞,才能追得及那人远去的烟云路。

或者也不必追,他去的,她去的,彼此歧途。

君珂慢慢地坐下来,她忽然想喝酒。

“神明在上,异人在下,我在中间。正合三世之境,过去、现在、未来,机缘难得,不可不浮一大白,酒来。”

酒来。

这一生再多美酒玉觥,佳酿美液,醉世人滔滔,吟长空之啸,舞飞剑之妖。

终究再没有那个人,回首,一笑。

这一去便是离别。

君珂乘鹄而行,一夜过燕京。纳兰述醒来后,身体状况果然好了很多,君珂将当日事情和自己的承诺坦然相告,纳兰述不过笑笑,揽过她额头亲昵地靠了靠,道:“梵因拿我的命,换大燕数十年安宁,这笔帐算得过。等纳兰君让死了,咱们再去拿他的江山便是。”

君珂笑笑,心想到那时或许咱们也青山埋骨,将来的事,留给儿孙去办吧。

她原本担心纳兰述委屈,纳兰述却道:“梵因不会拿我的命挟持你,你答应不答应,他都会救我。但他太了解你,他主动倾尽全身功力,拿命来护持了我,你怎么可能拒绝他?你本来就欠他的,再无情拒绝他,你这一生也不能安心过下去,我又怎么能令你愧疚终生?说到底,你欠他的就是我欠他的,欠人的终究要还。”

两人唏嘘一叹,虽觉遗憾,但看底下百姓熙熙攘攘,安居乐业,又觉得如果真炸了燕京城墙,毁了这民间安熙,也难免是件心中不安的事。

“不过,”纳兰述眉梢挑了挑,“朕不喜欢别人对你用心计,谁都不行。咱们答应他不炸燕京城墙,可没说不掠大燕土地。朕看鲁南那一处不错,离冀北又近,还紧靠西鄂,不拿到手朕总是不放心,流花郡既然已经是我们的了,将来就拿和流花最近的鲁南作为纳兰君让对朕的补偿吧。”

君珂无语,心想某人的心眼其实真的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鹄行不多久,后方的消息就传了来,纳兰君让半路出兵拦下了韦国公,于此同时韦扬韦振兄弟也放下刀剑,长跪宫门请罪,据说皇帝原本是要治他们的罪的,但当他赶到梵因坐化之所,看见那一院子的火药,又看见已经安静的燕京流民和退出城外的九蒙旗营后,默然良久,终究对小院一躬。

纳兰君让不是傻子,已经明白,是梵因力挽狂澜,不惜示期坐化吸引流民及士兵朝拜,以一人之力,护佑了燕京。

更重要的是,他和君珂的最后一面,救燕京于无边灾难。

纳兰君让一想到那巨鹄背上,投掷下无数火药,燕京城在那样无法抵挡的攻击下惨号崩毁,化为废墟,便禁不住一身透汗,对梵因感激涕零。

如此功在社稷,为大燕,也为韦家免罪,纳兰君让心知肚明,所以韦国公很快“因病致休”,韦扬韦振降职调任詹事和御史,都是文官系统,和韦家交往密切的将领开始换防,黜的黜降的降,纳兰君让终究趁此机会清洗了朝廷,韦家的煊赫也受到了影响。终他一生,果然外戚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但断了一臂的韦皇后,依旧被接回宫中,坐镇中宫。终纳兰君让一生,她后位不替,稳如泰山。

而君珂纳兰述,现在的目标,是沈梦沉。

尧国帝后对大庆皇帝,在大燕土地乃至庆国本土之上,双管齐下的复仇追逐之战,开始了。

纳兰述身体未愈,君珂近期精神也不佳,两人商定,不必急在一时,要将沈梦沉一路追逐,追到他穷途末路,追到他精疲力尽,追到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出任何幺蛾子,一直追到整个大庆,回到纳兰述手中。

鹄骑兵在空中传递信息,由纳兰述在途中进行指挥,除了布置在诸海关和流花郡,用来防备大燕的守军外,纳兰述直调钟元易的南方军团,连同铁钧的天语营,以及在尧国的所有尧羽卫,兵分三路,合攻定凌关,同时云雷铁骑南下,自西鄂穿过,经过已经被尧国占领的流花郡,一路涤荡血火,犁庭扫穴,从鲁南直穿大庆都城天阳。

九月二十九,大燕浙南滨海县,纳兰述君珂追上沈梦沉,双方交战,沈梦沉中一剑后逃逸。

九月二十九,尧羽卫夜袭定凌关,在定凌城下以细作设伏,大败定凌守兵,定凌关守将战死,副将逃逸。

九月二十九,丑福率领三万云雷军过鲁南湖平县,这批云雷军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初在鲁南招募的孤儿兵,对鲁南地形十分熟悉,他们以骑兵三百伏击湖平守军,夜作营啸惊乱驻扎在附近的湖平大营,夺湖平城,随即筑墙垒基,做长期战斗之状,引得湖平附近的鲁南首府台东城守军一万五千来救,结果云雷军闻知援军到来,立即弃城而去,转而在地形险要的十里沟伏击援军,大败大燕援军,夺走燕军辎重,转而炮轰湖平城。

十月初一,大燕道州四野山,纳兰述君珂再次不急不慢堵住了沈梦沉,沈梦沉以身侧十名侍卫代死,逃得一命。

十月初一,尧羽下定凌关,诱驻兵在兴嘉城的五万红门军主将决战,初战诈败,将对方打头阵的一万骑兵陷入附近泥淖山谷,利用山谷中的冻风,以巨毛竹筒引冰冷山泉浇灌,陷入泥坑的骑兵被冻僵,不得不脱去铁甲武器,随即被俘,骑兵统领毛寿被斩阵前,尧羽穿上大庆骑兵装束,回头叫开兴嘉城门,一战定兴嘉,杀红门军一万三千,俘虏一万。

十月初一,云雷军以三千军包围台东城,台东是鲁南首府,越过台东就是浙南水师,接近内陆心脏,大燕朝廷急调浙东、浙南、晋西三地边军来援,并令骁骑营出京围截。丑福以云雷骑兵截断敌军后路,前锋连斩三地十将,牧野原上大败骁骑营,杀骁骑营副将王正一,参将李定,余者投降将官全部斩首,击溃三地边军,夺宁嘉、泰城、莱台、泗洲,将西鄂往原冀北一线道路打通。

十月十一,大燕晋北临泉县郊外,君珂纳兰述第三次堵住了沈梦沉,沈梦沉以自己和毒人双双中剑重伤,再次逃得一命。

十月十一,铁钧率领尧羽、天语营和南方军团二十万人攻入大庆内陆,先后占领九山、五权、连夏、丙安诸城,连山守将刘嘉成献城,五权县令路知安闻风逃逸,连夏指挥使文中友、丙安参将陈宁战死。尧羽连下十城,势如破竹,越往内陆,庆军越无心恋战——沈梦沉当初占据冀北,措置兵力,将自己的嫡系红门军一部分派往边境,一部分留在国都天阳拱卫京畿,原先的冀北军打散后,驻防次要一等的内陆,此时尧羽打回老家,这些原身是冀北军的士兵,哪里还有打仗的心思?到了后来,几乎是一日一城,那头尧羽的旗帜刚刚出现在地平线,这头士兵就砍翻将领升起白旗。

十月十一,云雷军穿过鲁南,占据鲁南最靠近大庆边界的道州,在那里展开了一场阵地野战。这是云雷军第一次正面对战,大败集结而来的燕军,也是腾云豹骑兵第一次在庆燕战场上展示它的威力。是日,连缰飞鞚,烟云尘拥,灰黄的平原上怒马奔驰,似一枝枝离弦的箭,飞、掠、惊、电、嚓然疾响,刺穿这平静大地昏黄的日色,溅开一轮血色的红月,那些惊呼与惨叫,逃奔与溃散,奏响乱世一曲长笳挽歌。

如果此时将所有流动的兵力和两国帝王的动向绘图,那将是一副色彩缤纷麻花般纠结的示意图,白色的尧军和红色的庆军,似龙蟒纠缠,整个尧国和大庆的边界一线,都被白色的箭头咄咄包围,似漫天雪花突降,桎梏了大庆疆土;而另一股黑色的云雷军,则像一个粗大的拳头,恶狠狠自云雷高原出,一拳便越过西鄂,打进鲁南,那只拳头还十分狡狯诡异,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起来毫无章法,却将燕军拖得疲于奔命,总在后头欢送。

又或者过不了多久,白箭头和黑拳头的战法来个对调,前者变得凶猛直接,后者变得轻盈诡异,但无论怎样变,结果不变——战!斩!

而在大燕本土之上,还诡异地追逐着两国战役的最高领导人,也似两道黑白飞剑,追蹑不休。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引起了天下各国的关注,而尧羽和云雷近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作战风格以及战后处理,更让各国惊异。两军都战法灵活,单兵作战能力惊人,团体配合作战同样可怕,并且武器精巧诡异不走常路。尧羽的“快箭七星阵”和云雷的“砍头四人组”在接连不断的战役中,令敌人闻风丧胆。但尧羽快进快去,从不穷追猛打,喜欢俘虏高级将领用以攻心;云雷作风凶暴,最喜围城打援,允许士兵投降,却从不接受将领投诚,所经之地,各级将领少有活命。

无论作风区别大不大,最少有一项没有区别,那就是战力,惊动天下,所向披靡的战力。尧国对大庆的战争推进越快,两军声名越响,一个名号,已经迅速地在三国土地上流传开来,“绝世双军”!

尧羽云雷,属于大尧帝后各自嫡系力量,在多年之后的复仇之战中,终于真正展现了他们雪亮带血的獠牙。

苍茫大地,铁蹄掠影,举世无双的腾云骑兵,诡异莫测的机关战队,三国之域,无有敌手!

而乘鹄而行的尧国帝后,公然在大燕的土地上追捕他们的仇人,大燕不是不想拦截他们,实在是没法拦截,没有什么武器可以伤到本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空军,没有什么快马能够比得上巨鹄的双翼,这只飞机还是不用加油的,幺鸡机长只要自己吃肉的时候顺便塞点给小弟就行。大燕就算纠集大军,也不过是给尧国帝后准备仪仗队而已。

大燕也没有试图围剿沈梦沉,三国的纠结敌对状态,导致他们之间出现一种矛盾的内耗,谁都是敌人,谁都希望敌人打倒自己的敌人,却又怕敌人打倒敌人之后壮大成更大的敌人。当纳兰君让还有余力处理国内的战事的时候,他想让沈梦沉纳兰述齐聚燕京,然后一起留下他们,或者让其中一个牵制另一个,但当形势不利,尧国兵利甲于天下,尧国帝后无法擒获时,纳兰君让只好选择不作为。

就像纳兰述放沈梦沉出燕京城,想给纳兰君让制造麻烦一样,纳兰君让现在也想放沈梦沉出大燕,好多支撑一阵子,给纳兰述多添点麻烦,最好耗得他再也无力照顾大燕。

十月十一,定州,大燕和大庆边境。

定州原本不是两国边境之城,但当鲁南几乎被云雷军占领,原先的国境线已经改变,现在,定州已经成了大庆直对尧国的边境之城,驻军道州的云雷军几乎近在咫尺,而逼近大庆内陆的尧羽,已经和云雷军形成犄角,只要沈梦沉接应的军队一动,两军立即便可以将其包抄。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各地斥候往来如风,粮草辎重戒备森严,谁都知道,最后一战,已经将要到来。

离定州三十里,道州大营,现在的云雷军驻地。

一大早云雷军统领姜辉就带着副统领何山,以及几位参将等候在辕门之外,翘首望着天际。

姜辉是前一日赶回来的,他不在的期间,云雷的仗打得有声有色,丝毫没受影响。纳兰述和君珂管理军队,从来都注重战士个人素质和团队精神的培养,以及中下层军官的管理指挥能力,可以说他们的尧羽和云雷两军,少了一两位将领没什么关系,每个人分工职司都极其细密,并且负有全责,纳兰述和君珂,都深知战争之风云诡谲,变化多端,应该给予将领全权处置之权。帝王在后方不知战局,胡乱指挥导致前方溃败的白痴事情,是不会发生在这对开明而大胆的帝后身上的。

云雷诸将遥遥期盼,眼看天际出现一片小黑点,欢声雷动。

“来了!来了!”

黑点越来越大,在十丈之外敛翅,一个滑翔,落在一丈之处,看得出来,这名巨鹄滑翔机驾驶员,技巧十分牛逼。

巨鹄停稳,一道白影先弹射而出,半空中一拨乱糟糟的毛,顾盼生姿。眼见一大群高级将领等在一边,欢喜而傲娇地迎上来。

将领们欢喜地迎上去……和它擦身而过。

幺鸡维持着扬尾撅腚的姿态,僵在那里,半晌悻悻转头。

哼,哥稀罕么?

纳兰述和君珂自鹄背而下,后面还跟着柳杏林,在燕京郊外他们就接上了柳呆子,一路都由他照应纳兰述身体,君珂十分不放心,再三问他纳兰述的身体如何,柳杏林再三保证纳兰述现在的状况比前几年都要好很多,梵因一身最纯净的佛门功法,对他的好处一时还不是最明显,但随着时间推移,绝对是最好的良药,甚至还帮他调整了自身那不太适合体质的冰纹功的弊病,伺候永无走火入魔之虞,君珂这才松了口气。

君珂也知道,中药治疗对癌细胞的抑制很有效果,他们找到的舞茸对癌症尤其有奇效,以尧国倾国之力和纳兰述多年练武的好底子,应该没那么容易复发,不过现在也无从查考,她也不想去求证,只要纳兰好好的,其余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平原上帝后衣袂飘飘而来,男子秀朗,眉目如画,几年疾病未曾让他衰弱,只略略瘦了些,反多了几分少年时不能有的清逸;女子纤巧,无暇若雪,少女时有些凌厉的眸光,如今也越发圆润柔和,含笑亭亭。

两人相伴走来时,令人想起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

云雷将领们含笑拜倒,被两人搀起,那般微笑相对时,忽然想起当年那一路磨折血火,到得今日,晴空之下,家国之前,终于可以将一切终结,都觉怆然而欢喜。

幺鸡蹲在一边看着两人双双对对走过,狗眼里掠过一丝羡慕,扬起下巴,看向天际。

一晃近十年,自己也快成老幺鸡啦,这些年虽历遍美色,开枝散叶,但终究没有找到另一只母幺鸡,临到头来,看人家双双对对,忽然觉得寂寞。

狗也会寂寞啊……

拥有一切的幺鸡,在迈入中老年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狗生寂寥,并因此想起那久违的主人。

快十年了,太史主子,你在哪呢?

听说你在南齐,南齐,南方吗?

不得不说幺鸡确实有点老了,老年痴呆症的一个重要症状就是记性不好遇事糊涂,它已经忘记当初君珂和它说的南齐的概念,直觉南方就是南齐,忽然便涌起一个念头——向南走,看看主人去,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主人那里有个母幺鸡。

幺鸡想到就做,打算去给君珂打个招呼,又想要带点干粮,于是拱进一个帐篷偷了点干肉腊鱼什么的,偷完之后它老年痴呆症发作,忘记了给君珂打招呼这事,爬上自己的专机,拍拍鸟脖子,向南一指,飞了。

君珂可不知道她的幺鸡哥居然会在这时候,突发奇想,乘鸟飞去,其余人也没在意,幺鸡经常乘鹄打猎,一走两三天,它是尧国神兽,地位崇高,这天下谁敢管它?而谁又能伤到能飞的幺鸡哥?

那边君珂纳兰述直入主帐,看完最近的所有军报,到了此时,一切归结于最后一战,兵力集结,战报已经相对简单,纳兰述看完,淡淡道:“沈梦沉看样子也耐不住了。”

“陛下,我们已经派出斥候,在道州附近所有道路上梭巡,务必拦截沈梦沉,不让他和他的军队汇合。”

“你拦不住的。”纳兰述摇摇头,“沈梦沉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等着这一战,朕也希望,就在这天阳城不远处,我冀北家门之前,堂堂正正和他展开决战,将这杀我父母,毁我家门的巨仇,彻底解决!”

十月十七,夜。

尧庆定鼎之战,定州大战爆发。

在大战爆发之前,尧国又飞来了一批鹄骑,这几乎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消息,比野战,天下无人及得腾云豹骑兵,如今又来了鹄骑,城防战也不再存在意义,再武装到墙头的城防,都会成为巨鹄肚皮下完全敞开的空城。

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打的必要?

但大庆那边却镇定如恒,重伤的沈梦沉,被他的部下拼死救回了定州大营,随即定州紧闭城门,加固城防,开始备战。

相隔十里之外就是尧国大营,大营连绵数十里地,包围了整座定州城。

定州城头,沈梦沉手据城墙,淡淡看前方营地,三十里营帐灯火莹莹,望去如天降万颗繁星。

入夜风紧,他的衣袍和长发猎猎飞起,在深黑夜幕里腾空作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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