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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华系列古风小说:凤倾天阑(一)

太史阑并没有如狗血剧本一般,扒着车栏木条,泪眼婆娑凄哀不绝,牛车一动,她就翻身躺下休息——跟谁哭别呀?该说的不说也懂,不该说的说了也没用。

邰世涛自然也没有狗血地追上去,他立在原地,看着太史阑满不在乎躺下的动作,虽心情悲愤,也忍不住咧咧嘴角,露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么一笑之后,他的心定了定,随即也硬了硬。

定,是因为,他忽然相信,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实现。半路认来的姐姐不会死,邰世涛也不会永远保护不了自己所在乎的人,等他们再相见,不会再有人可以如今日这般为所欲为。

硬,是因为,她在的时候,他当她是姐姐,而她,虽然不如原先的姐姐温柔可亲,却更像一个可以为弟弟遮蔽风雨的长姐,无论是墨荷的陷害,还是龙头节夺冠之后他被讥嘲,又或者刚才的生死一线,她在,他就安全无虞。

如今她离开,他觉得自己长大,必须长大。

夜风凉,心却热,手指掐进掌心,似乎掐着了此刻砰然欲裂的血脉,眼前,一条道路远远地铺开去——黑暗、艰难、充满磨折或有血泪,但那一头,有她。

他忽然转身,拎起自己的包袱,跪下,端端正正给父亲和叔父磕了三个头。

邰柏的愤怒化为惊愕,随即转为悲哀和苍凉,邰林动了动嘴唇,想说话,最终一声叹息。

“儿子……”良久之后邰柏缓缓道,“家族承续,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需要牺牲很多东西……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我知道。”邰世涛仰起头,“需要牺牲自我、信义、私德,和良心。”

邰氏兄弟脸皮微微抽搐,想发怒,然而看着少年那双熠熠的眼,怒斥便堵在了咽喉。

“你是要抛弃家族了吗?”邰柏硬硬地问。

“不。”邰世涛站起身,将包袱甩上肩,回眸一笑,“做好一件事,你们有你们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而我会向你们证明——我,才是对的。”

他大步离开,没有回头。

邰林要追,邰柏拦住了他。

“不必了,留不住的。”

他缓缓转身,发出模糊的叹息。

“我邰家最优秀的儿郎啊……是我错过了他。”

深邃的大宅门洞,渐渐吞没了微微苍老的背影。而晨曦升起的那条路上,少年的背影,远去。

第二十七章路遇

太史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四面幽沉封闭,朦胧如隔纱,意识也似蒙了层纱,似醒非醒,恍惚中空气里有点熟悉的气息,也似香非香,让人闻着,觉得干净。

仿佛哪里有风溜了进来,星光月色,一线一线地涌进……她心底模模糊糊地想,这不是在牛车吗?牛车不是四面横栏能直接看到星月吗?为什么现在却觉得自己是在一个相对幽闭的空间?嗯……还是一晃一晃地,还在车上?

她想睁眼看清楚,但不知怎的,眼皮乃至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沉重得无法掀开。

尤其右臂。

那里麻木已去,现在是一种清凉的感觉,疼痛虽仍在,却减轻了许多,还有种温柔的触感,仿佛有双灵巧的手指,正轻轻抚过她的伤处,随即,手指慢慢下移……

太史阑霍然睁眼!

黑暗车顶,微微摇晃的车身,车内浓重的药味和掩不住的淡香,风从掀开的帘子里溜进来,外面的星月之光趁虚而入……确实和梦中感觉到的一样。

但却没有那个人。

鼻端却还留存淡淡香气,回想睁眼的刹那,好像还曾感觉到柔软的大幅衣袂,云一般地拂过脸颊。

或者,这还是梦。

或者在她睁眼的刹那他神奇地乘风而去,化为一道黑色光影,掠向了浮云上头。

太史阑慢慢坐起,发现在自己半昏迷期间,已经被从牛车换到了相对封闭的马车中,又上了镣铐。但肘间伤处不知何时被处理过,处理得极好,也不知用了什么药,连剧痛都减轻了许多,看样子已经不用担心留下残疾。

太史阑可不认为那些太监侍卫有这好心。

她摸了摸肘间,人间刺就藏在左手衣袖中,还好,还在。

想了想,她取出人间刺,慢慢插入身下草垫中,直入车板。

车板很厚,还是被人间刺穿透,只露出一点尖端,被草垫遮住。

东西刚藏好,吱嘎一声车门打开,一碗饭塞了进来,送饭的人,重重将碗向她面前一墩。

她拿起碗就吃,饭食粗劣,还好不是馊坏的,太史阑吃得一干二净,末了还舔舔唇,心想有碗汤就好了。

吃完她就躺下来,想那天鹿鸣山看到的容楚的那一剑的动作,想着想着,终究因为伤势不轻,身体疲倦,渐渐沉入睡眠。

半梦半醒间,恍惚间风吹帘动,衣袂拂过脸颊,她模模糊糊地想那人这么快又来了,忽然又觉得不对,鼻端的气息好像……浓烈了点,但这回她的意识保存时限比上次短,她很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次醒来后,发现伤势又好了些。

马车辘辘前行,她时睡时醒,每日都能感觉到神秘人的接近,除了第二次气息有点不对外,其余时候好像又恢复正常,是那干净特别的香气,那人梦一般来去,每次去后,她的伤便好一截。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没露面,送饭的也只露一只手,要想解手就敲车门,会有个婆子扶她去解手顺便看守,也不和她说话。换成别人,在这样长久的黑暗和寂寥中,还要面对猜测和疑惑,早已发疯,她却养得一日比一日白胖,黑暗里眼睛越发亮得狼似的。

她习惯寂寞,喜欢寂寞。

幼时随母亲四处游荡,母亲在天桥上献唱,每天唱疼了嗓子,再也没力气和女儿说话,她常常就呆在黑暗的桥墩下,一个人玩。三岁后抱进研究所,那时候三个死党还没进所,其余都是老头大叔,她依旧是一个人。

这才是她最熟悉的环境,连伤都好得飞快。

一晃便是多日,太史阑估算着,路上可能已经走了十日,帘子里溜进来的风微热,车外路人的口音也有变化。

这天晚上,她第一次和看守的人搭上话。

“这位小哥。”她叫住来送饭的人,低低道,“帮个忙,我送你银子,你放我走!”

送饭的人一怔,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粗糙的手掌摊开,“银子呢?”

她摘下领口一枚珍珠纽扣递过去,她不喜华服美饰,从邰世竹那里拿的衣服都是最简单的,这枚珍珠纽扣因为不是装饰品,才没被她取下。

那手紧紧一握,将珍珠握进了手里,对着日光照照成色,随即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哎!”她叫住那人,“你收了我的珍珠……”

“那又怎样?”那人狞笑,将一张满是斑痕如锈迹的脸探进来,“你的东西本就该孝敬我们!要不是公公不许我们接近,你早给我们扒光了!想走?做梦!”

“卑鄙!无耻!下贱!龌龊!”她怒骂。

“我就卑鄙了,怎样?”那人嘎嘎怪笑,看她死死盯着他腰间钥匙,眼神愤恨,越发得意,炫耀地从腰上解下钥匙,在她面前摇晃,“瞧,打开你手上锁铐的钥匙就在我这,怎么样?不服气?那就来拿啊,拿啊!”

钥匙在粗糙的手指上晃荡,那手指刚刚还沾着名贵的珍珠粉末。她盯着那手指,眼睛发红,忽然一头撞了出去!

“哎呀!”那看守没料到她这么暴的性子,惊得向后一退,钥匙哗啦一声落地。

砰一声她也跌落在沙地上,一头一脸的灰,身子后仰撞到马腿,马受惊移动脚步,车身也随之晃动,咔嗒一声,压住了钥匙。

“疯子!让开!”那看守余悸犹存,顾不得打她,赶紧驱赶马车移开车轮找出钥匙,钥匙却已经被压扁了。

“还好我还有备用的……”那人抹汗嘀咕,一脚将废弃无用的钥匙踢进路边草丛。大脚还在她面前示威地一晃,“想要钥匙?喏,就在那,你有种去捡啊!有种捡来开你的锁啊!去啊!怎么不去了?哈哈哈!”大笑着将她扔回了车上。

她默不作声,抹抹脸,看了草丛一眼,眼也不红了,悲愤神情也没了,冷峻如山。

当晚她拉肚子,频频去路边草丛解决,看守她的婆子一开始还眼神灼灼,第六次被叫起来时,呵欠打得站着就睡着了。

……

这一日夜间,马车终于驶进了一座院子,赶路以来,太监们住店,太史阑都是被锁在车内,由当地官兵重重看守,这次马车直入店中,太史阑坐在车内,听见似乎有人迎了出来,当先一人声音粗犷而紧张,“什么人!不得擅闯!”

那押解她的太监的声音,“……我说谁好大排场,原来是宫中内五卫的大人,呵呵呵……”

可能太监递出了腰牌,那粗犷声音隔半天才响起,紧张已去,带了几分谄媚,“原来是西局的常公公,公公名列西局十大高手,久仰久仰!”

太史阑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好说好说。”常公公被捧得心情愉悦,尖声低笑,随即两人对话声便小了下去,隐约听见说“……咱家奉懿旨押解重犯……我也是……不如合在一起……我这个事关重大……我这个难道不是?……那仰仗公公帮忙……我这个是押去殉葬的,你那个呢……我这个什么罪我都不知道,据说不能问,非同小可……”声音渐渐听不清,两人大概已经走进屋内。

过了一会儿,太史阑听见马车辘辘声响,掀开车帘一看,另一辆马车赶了过来,停在她的车侧。

那马车可不是她这样的普通加厚木马车,混铁制成,密不透风,只在上头开巴掌大的窗,四面都是铁甲护卫,守卫森严也超出她几倍。

太史阑瞟马车一眼,再次躺了下去,她左手紧紧握着一把钥匙,那是她第六次“拉肚子”的时候,从草丛里捡回并恢复的锁铐钥匙。

右手,则慢慢拔出了草垫子下的人间刺。

此刻,半夜。

忽然一声炸响,响彻天地!

第二十八章南齐之秘

炸响声一起,太史阑霍然坐起。

坐起的刹那,她已经用钥匙快速地开了手上的锁铐,抓着锁链,凑近马车车窗。

此时烟尘弥漫,烟雾之中咻咻之声不绝,隐约可见灰黑人影如电穿梭,出没在屋顶和四周。

屋内的人抢了出来,在马车旁席地而睡的官兵也被惊醒,这些人慌乱地爬起来,烟雾中什么也看不清,下意识四处乱摸。

烟雾浓密刺鼻,太史阑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和一抹抹白电一般的剑光。

剑光起。

纵气虹霓生,万象搅清波。

浓密的雾气被纵横的剑光割裂,每道经纬亮如雪白如霜,每道雪光穿过,便挥开一抹鲜红浓腻的血滴,如一溜溜珊瑚扇坠儿。

官兵一批批地倒下,幸存者惊慌失措,开始向内逃窜求救,正与屋内奔出来的人撞在一起,浓雾之中不辨敌我,屋内人悍然出手,顿时又是一阵惨呼和混乱。

外头闹腾成地狱,太史阑却岿然不动,始终紧紧盯着隔壁的马车。

这马车和马车里的人,才是关键。

她的直觉告诉她,刺客要救的是马车中人,这是唯一逃生的契机!

忽然她头一抬。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个人影。

高挑颀长,大袖飘飘,自屋脊上笔直掠下,看起来不快,却转眼到了面前,身前浓雾笔直破开,身后浓雾拖曳出一片滚滚的灰痕,他在中间,就像天地爆裂烟云升腾中,生出的美玉一方。

温润,明亮。

风姿极美,只是看不清脸容。

太史阑紧紧盯着他,见他轻轻落在了隔壁马车顶上。

“谁!谁!”常公公赤足追出,气急败坏,他眼力好,看见了那个绰约的影子,“你是谁?滚下来!”

那人一动不动立在雾中,烟雾在他身周翻滚,凝而不散,他似乎根本不屑理会那个阉人,又似乎轻轻一笑。

“把守大门!全部给我把守住大门!”常公公尖声大叫。

那人身影一闪,自马车顶消失,下一瞬,他已经落在了隔壁马车的车辕上,指尖一抖,栓住马车的铁链忽然就脱落,骏马长嘶一声,抬蹄就冲。

没有向着被人群堵住的正门,而是直直撞向围墙!

他竟然要驱车冲墙而去!

这个看身影都觉得风姿秀雅的人,行事竟然如此悍猛!

刹那间他直腰,倾身,一手搭向前方,将以掌力轰开围墙。

长发扬起,他侧身的影子秀逸而雄劲,如一笔凝练的画。

刹那间太史阑直腰,转身,狠狠一肘击碎竹木的车窗,手中铁链全力一甩!

“哗啦啦”铁链声响清脆,落在隔壁马车的车窗横栏上,马车此时驶动,铁链哗哗一阵快速拉扯,最终被卡在窗户横栏之下的缝隙里。

骏马发力,浑身肌肉块块隆起,铁链被拉得笔直,马车冲力巨大,眼看就要带着铁链冲出,太史阑抓紧铁链,全力一纵!

“砰。”她破窗而出,重重砸在隔壁马车铁制的车身上。

眼前金星直冒,浑身疼痛,烟尘滚滚扑面而来,捆在手上的铁链在剧烈的晃动中摩擦得手骨疼痛入骨,车子腾跃的巨大惯性撞得她不断砰砰作响……太史阑咬紧牙关,死死抓住铁链,绝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忽然身子悬空,扑面的风一清,心似瞬间飞上高空,太史阑一睁眼,就看见马车忽然离地,高高向着月亮飞起,漫天的星光和苍穹下清越的风,瞬间扑入胸臆。

那一霎似要向那一轮硕大洁白月亮飞去。

那一霎似伸手便可采万千繁星。

那一霎似此身溶入万丈臧蓝苍穹。

太史阑想她一生,都不可能忘记这一刻——于马车旁,悬挂中,疼痛里,腾空向月,遇这一生,最灿烂最不可幻想之奇景。

“砰。”身子重重一震,马车落地,太史阑低头才发现,就在刚才,那赶车人竟然驱马车腾空而起,越破损的围墙而过,生生将追兵抛到了身后。

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震开了,她一个翻身,腰一挺,窜入马车内。

落地时舒了一口长气,不禁感激自己多年来拼命运动的好习惯,否则刚才那一连串动作,绝不可能发挥得那么完美。

蓦然肩膀被人一拍,她打了一个激灵,想起车中还有神秘要犯,一转头,便见一双灼灼疯狂的眼睛,掩在一抹辨不出颜色的乱发中,虽然脏污,但仍可以看出面目姣好,尤其胸部波涛汹涌,站在她面前,胸都似顶到了太史阑的脸。

太史阑怔了怔,她没想到这个重犯,竟然也是个女人。

“刚才我们飞起来了……”那脏兮兮的女子笑嘻嘻地对她道,“……是带我们去见庆儿的。”她张开双臂,做飞翔模样,欢呼道,“去见庆儿!”

原来是个疯子。

那么如临大敌的看守,声势惊人的劫囚,只为一个疯子?

“我们来画画。”女疯子拉着她,蹲下来,嘻嘻笑着指着马车壁,那里画着一些图画,笔法拙劣,是那女子用白石画的。

太史阑无心看画,皱皱眉,拉开她的手,掀开车帘一看,马车此时正奔行在原野上,看不到追兵,远远的一队人绕过一条河岸迎了上来,赶车的人忽然飞身而起,离开马车向前迎去。

马车按照惯性继续奔行,按说此刻已经安全了,可太史阑心中依旧不安,与生俱来对危险的直觉,让她无法安坐。

车身忽然一倾,似是硌到石头,太史阑靠在窗边,看见旁边是一片青青的苇林,目光一闪,随即一弓身,趁着车身那一歪,速度一慢,再次跳了出去。

她跳出便一个翻滚,滚下山坡,伏进苇林中,青青苇草遮住了她的身形。

那赶车人很快就掠了回来,连同接应他的人一起,他刚刚回到车上,便似发觉车厢中已经少了人,立即勒马停车。

车一停,车门被打开,那女疯子立即撞了出来。

“庆儿!庆儿!”她挥舞双手,格格大笑,“娘回来了!娘逃出来了!娘这就带着你走!走,走,我们走,我们不要再在这里,我们不要再给皇帝……”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赶车人,伸出手,轻轻扼住了她的咽喉。

他背对着太史阑,从她的角度,只看见他颀长的背影,衣袖下伸出的一截手腕,瘦不露骨,长指如玉。

太史阑屏住了呼吸。

此刻她终于清楚,这人夜半劫囚,根本不是为了救人。

是为了逼问某件重要的事?

那人似乎对着女疯子问了一句话,风吹来几个散落的字眼,“……他在哪里?”

“话里!话里!”那女疯子又笑又叫,“庆儿,娘来了……”

赶车人手一挥,几个来接应的男子立即冲入车里,过了一会出来,摇摇头。

那赶车男子仰起头,似在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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