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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华系列古风小说:凤倾天阑(二)

容楚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忽然不想看见对面太史阑的眼光。

她必然也是震惊的、失望的、渐渐不齿而生疏的……

和那些人一样。

当年那个决定,没有人比他更痛彻心扉,那些同袍,那拨到李扶舟手下的三百勇士,是他一手训练的亲卫,他解衣同食,一路看他们成长,然而那一夜的风雪,将生死兄弟埋葬。

那夜他看着他们,死去的人,亦有如此哀愤不绝的目光,那些目光只让他读懂两个字——“报仇!”

大丈夫行事无须择手段,唯结果耳!

无论世人诟病如何,他始终相信——那三百兄弟,他们愿意!

愿意以无用之身,换敌人全军覆没,看那些踩住自己手指的手,在自己眼前的泥泞里绝望痉挛。

虽身躯破碎,而灵魂终得周全。

可是……没有人懂。

不过……他淡淡笑起来——也不需要人懂吧。

然后他看见太史阑,平静地捋下了景泰蓝抱住她胳膊的手,平静地道:“景泰蓝,你觉得这样做,对不对?”

“我……”景泰蓝咬着手指头,心里模模糊糊的,一直以来太史阑潜移默化的教育,让他心里有一点隐约的看法,但又和自幼的教育相冲突,他给不出答案。

“给你说个故事,我来的那个地方,”太史阑干巴巴地道,“也有这样的事,某些恶人,俘虏了小孩,或者蛊惑自己的人民,做成人体炸弹,用以对敌人造成杀伤。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是恶,是以极端手段造成无辜伤亡的恶。”

“那这样的呢……”

“这就是我要你明白的道理。任何事不能只看表面,看表面你只能看见残忍,但我却看见决心和勇气——不顾一切为朋友报仇的勇气;敢于承担一切后果的勇气;即使明知将要遭受非议,也要做到自己必须做的事的勇气。”

一直偏头,撑臂看窗外风景的容楚,忽然手指一颤。

眼角觑到她,她并没有看他,只垂头谆谆教着那个孩子,她这话并不是特意说给他听的,然而他正因此,忽然感到满足。

是寂寥行走多少年,忽然遇见知音的满足。

是茫茫黄沙无止境里看见绿洲的满足。

是一片空寂无落处的雪中看见一朵梅花娇艳的满足。

这种满足,连多年知己李扶舟都没有给他,多少年共进退同生死,扶舟默默在他身侧,可容楚清楚地知道,自挽裳死后,扶舟开始学会永远微笑,一直温和,然而他的心,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未曾想。

他寻觅了多少年的理解,今日终于得到。

他因那耿耿旧事,而始终荒漠了的那一处心田,今日终于遇见细雨甘霖,无声复苏。

这一霎理解的光辉,将内心深处黑暗照亮。

情不知其所以,一往而生。

“不以成败论英雄,也不应以手段论英雄。”太史阑还在娓娓对景泰蓝继续,“光明不一定是白的,黑暗不一定是丑恶的,长大以后你会明白。下面讲新一课……”

容楚轻轻笑起来,弯弯唇角,掠过五月的夏风。

车里的气氛平静安详,行路时候的气氛却古怪紧张,闻敬若无其事,眼角却始终瞟着孙逾等人,而孙逾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

中午的时候,明明可以提早打尖,闻敬偏偏说那处山岗下最近不安全,提议众人再走一截路,结果便错过了十里路中唯一的茶棚,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坡地歇脚。

那块坡地不远处,就是曾经是抗击东番一线关隘,后来被废弃的蓝田关,过了蓝田关,就进入了北严地界。

众人三三两两休息,有人斜觑着太史阑和容楚道:“说起来,武林檄上,要找的那对男女,年纪倒和你们相仿,莫不就是你们两个吧?”

“如果是我们,为何不说?”太史阑压着嗓子回答。

她不*说话,但说话再痛苦,也比听容楚捏假嗓学女人的调调儿来得幸福。

这段路如果有非说话不可的时候,一般都是她出面,容楚振振有词——谁叫你抢着做男人的?一家之主,对外做主。

好在她声音低沉,再往下压压,倒也像个少年的声音。

“我们哪里攀得上那样的朋友。”容楚娇滴滴地将头靠在太史阑身上,一脸幸福,“不过有夫君在就够了。”

太史阑飞快地咽下一口干粮——不如此不能压下沸腾的恶心感。

一个中年汉子啃了几口干粮,走了近来,关心地道:“此地风大,史娘子怕是身子不好,消受不得,不如去前面屋子避一避。”

这里靠近北地,一年到头风沙很大,将附近一些残破废弃的房屋侵蚀得千疮百孔,其中几座,造型虽然宽大方正,但连屋顶都没了,不过倒也勉强能避风。

“如此甚好。”容楚衣袖掩住脸,在呼啸的风中瑟瑟地答,毫无戒心的模样。

“夫妻俩”相携着,慢慢向那几座屋子走去。

孙逾见状要站起,几个人忽然围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孙逾警惕地退后一步。

没有人说话,四面慢慢靠拢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些陌生的脸孔,远远地自坡下站起,目光阴冷。

孙逾看看那人数,再看看自己周围的人,神情立刻虚软了几分。

正要坐下去,忽然听见那对夫妻道,“那屋子看起来不太妥当……”

“可是看这模样不去不行。”

“咱们算是来错地方,唉,当初不该听王猛大哥的。”

“熬过这段日子,回北严就好了,这回走了趟江湖路,我算知道了武林险恶,看来那本《玄天功》还是得加紧练习。”

“夫君就是懒惰,当初公爹临终再三关照,你就是丢在脑后,如今可知道了吧?到处求人,不如一技傍身,你我偌大家产,若护不住可怎生是好……”

孙逾竖着耳朵听着,眼睛渐渐亮起来。

庞大家产……武林秘籍……最诱惑人心的两大诱饵。

《玄天功》不是传说中的内家至宝么?失传江湖多年,怎么会落在这对空有相貌的夫妻身上?

他狐疑地看看两人,不像,真的不像,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家子虽然没什么武功,可气度当真非凡,连那孩子在内,都风采皎皎,超乎人上,尤其三人看人的眼神,虽然目光各有不同,但都宝光内蕴,淡定雍容,绝无寻常人的闪烁虚浮,说他们出身不凡,谁都愿信,当初王猛大哥,可不就是看这对夫妻不像凡品,才出口邀请的?

或许……这是真的呢?

孙逾盯着他们背影,如果说先前,“史娘子”的聪慧美貌还不足以让他冒险,现在那对话加上的筹码,足以让“少侠”动心。

他霍然站起来。跟随他的一些子弟,也下意识跟着聚拢来,西局的人一怔,没想到孙逾还有这胆气,目光立即针尖般尖锐阴冷。

“各位这是做什么?”一个青袍大汉横跨一步,挡在孙逾面前,冷冷地问。

“你们这又是做什么?”孙逾格格一笑,“我去陪陪史娘子,你们挡着算什么道理?”

“史娘子自有夫君陪同,你去又算哪门子道理?”西局的探子眼看到了地头,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全部站了出来,语气尖锐。

这段日子他们处处不顺,积攒的怒火早就抑制不住,闻敬交代了尽量不要招惹太多敌人,才暂时忍了孙逾,此刻见他还要挑衅,哪里按捺得住。

“那是我看中的女人,现在不是我的,将来也必须是我的。”孙逾傲然冷笑,“我去看我的女人,谁想拦?找死!”

“那你就先死吧!”那个青袍大汉怒喝一声,长袍一掀,一道青色的刀光已经泼雪般呼啸而来。

“看谁死得早!”孙逾怒喝,“兄弟们,上!”呛然拔剑,长剑迎上宽刀,交击之声脆亮刺耳,星火四溅中,两人都蹬蹬后退一步。

“混账!”那大汉勃然大怒,“都给我杀了!杀了!”

厉喝呼啸,混战终起,西局的人怒火难抑,全部显身,和孙逾带领的那一帮,在黄沙地上战成一团,刀剑之风激起的黄黑色沙土,一蓬蓬洒过天际,从刀的寒光跨越过日的亮色,再在坠落的终端染上艳红的血,地上的痕迹繁杂泥泞,混着越来越多的殷殷血迹。

山坡下的空朽的房子背面露出闻敬阴沉的脸,脸上无法掩饰恼怒的神情,“混账!混账!”

留在山坡上的人,一方面要看守孙逾等人不得异动,另一方面也要作为等下计划得手后离开的接应,此刻却突然动起了手,不仅动手,还所有人都显露了行迹,这已经违背了西局在任何行动中都不全部暴露的宗旨,更何况人暴露了,还没占上风,如果落了下风,闻敬这边伏击太史阑容楚的人还得拨出去救援,这叫他如何不怒。

闻敬想了好一会也没想通,孙逾那些人明明自私无耻,怎么这次为这对夫妻这么义气干云?

他哪里知道,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最大的诱惑,永远都是人的贪欲。

“不管他们了。”闻敬冷着脸,对身侧人道,“烦请牛大人主持!”

那姓牛的男子,长着一张马脸,是西局蓝田第三司派来增援的人员首领,对上头的这个任务,他很不耐烦,瞟一眼走都走不稳的容楚和底盘虚浮的太史阑,冷冷道:“真是不明白闻老兄,这么两个废物,居然这么久也没拿下,还得兄弟来帮手,老兄真是越来越心慈手软了。”

闻敬脸上闪过一丝青气,勉强压下了,咽一口唾沫,干笑道:“这两人确实无用,倒是一直拉着那几个小子帮忙,才造成如今这局面,所以今日,干脆一起宰了得了。”

“些须小事,不必烦你烦他了。”马脸老牛一摆手,“我们已经在那屋子里挖了陷坑,你就等着活埋他们吧。”

闻敬瞟了一眼那破败的屋子,忽然脸色一变,道:“这好像是多年前甜水井战役的遗址吧……这屋子不是屋子,是当初为诸战死将士建的祠堂,怎么破败成这样……”

马脸老牛一怔,仔细回看了那屋子几眼,脸色也微微变了。

当初甜水井战役,一直以诡异恐怖闻名于世,众人一想起死在这块地方的三百多人的冤魂,还有那惨烈绝望的死法,都激灵灵打个寒战。

可是此时一切都已经布置好,再换地方也不可能。

“别再扰乱军心了!”老牛狠狠道,“人来了!”

一抬头,看见慢吞吞走路的“史家夫妻”,已经在那中年汉子引导下,到了沙屋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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