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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归元天定风华系列古风小说:凤倾天阑(三)

第三十九章那一醉的风情

折威军走后不久,太史阑正要回营,忽然又听见一阵马蹄声,比先前还急促。

而且从马蹄声的整齐有序听来,似乎还是军马。

太史阑皱起眉——今天这是怎么了?事儿一波一波的没个消停?

她回身,视野里闯进一批人马,最前面是个少年,衣甲鲜明。

太史阑一看他的脸,就愣住了。

“世涛……”她喃喃一声。

邰世涛怎么会也到了东昌?

马上的邰世涛也看见了她,眼睛一亮,张开嘴似乎下意识要喊姐姐,却最终没有喊,也没有在她面前停留,直接驰到总院面前,朗声道:“天纪军天魂营第七队队正邰世涛,见过总院。”

太史阑回身,心中欢喜——当了队正!果然邰世涛不仅脱离罪囚营,而且真的成为纪连城亲信了!

邰世涛成为纪连城亲信在她看来不算什么,但脱离罪囚营,是她做梦也希望的事。

“邰队正此来所为何事?”

邰世涛笑得爽朗。

“在下最近奉少帅之命,在东昌附近公干,”他道,“正在附近办事,听说折威军过境找二五营麻烦,便赶了过来,诸位没事吧?”

“多谢邰队正。”总院有点勉强地道,“已经处理了。”

“不必客气,”邰世涛手一挥,“说到底也不是为二五营,而是我西凌行省的事,什么轮到折威军来管?给他们在我们地盘耀武扬威,少帅面子往哪搁?”

“是是。”总院心不在焉附和。

邰世涛眼角瞟了太史阑一眼,脸上露出疲色。

“兄弟们赶了一阵路,还没歇息。”他回头看看来路,“再赶下山怕要天黑……”

“何必赶来赶去呢。”总院更加勉强地道,“便请诸位军爷今晚在营内休息吧。”

“好。”邰世涛立即答应,又偷偷瞟太史阑一眼。

太史阑已经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嘱咐沈梅花,“今晚好好聚个餐!”

身后,邰世涛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晚二五营盛宴。

伙房里拼起了桌子,拉开长长的宴席,原有的大厨都已经离开二五营,学生们自己下山购买食物,自己开伙烧菜,自己包饺子,几百号人挤在伙房外头的大场上,洗菜的洗菜,擀面的擀面,热闹得像过年。

门前长长的案板上,品流子弟和寒门子弟挤在一起,前者向后者学擀面皮,后者笑话前者的笨手笨脚,偶尔有人抬手擦汗,都擦了一脸面粉,再相视而笑。

二五营自建立以来,寒门子弟和品流子弟间最和睦的一幕终于出现。

鸿沟,在太史阑的最后临门一救中,终于悄然消失。

二五营中原属于郑家的高层管理和学生,在得到消息后早已离开,悄然去寻他们新的好前程,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东昌及附近城镇富豪官绅子弟,以及寒门平民,早在太史阑打破选课制度,以及杨成改换立场之后,品流子弟就已经慢慢开始接受“平等”这一观念,到此刻终于水到渠成。

太史阑本来什么事都不用做,大家都恨不得把她给捧着供起来,她却受不了——换谁好好地坐在那里,来来去去的人都给你打声招呼,来来去去的忙碌的人都要对你感激地笑一笑,都要受不了的。

她带着景泰蓝,在大门口菜盆里择菜,告诉景泰蓝,“去掉梗子,去掉黄叶子,留菜心。”

邰世涛站在不远处,和士兵们聊天,看他的眼神,很想过来一起帮忙,但天纪军精兵营一向很有架子,绝不会拉下身份去做杂事,他既然好容易进了精兵营,自然先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只好也端着架子,在一边喝茶谈笑,对二五营相貌姣好的姑娘们指指点点,只是眼风总是不断往太史阑方向瞟,有意无意总要往她那里转两圈。

太史阑瞧着好笑,也怕他这小模样被人看出来,干脆换个方向,屁股对着他,专心和景泰蓝干活。

景泰蓝事先得了她关照,也装作不熟悉邰世涛,小脸严肃,专心择菜,我剥,我剥,我剥剥剥……

几个寒门女子在一边择菜,择了一阵看见这边就笑,“景泰蓝真不像咱们寒门出身,瞧他择的菜。”

小子满脸茫然举起他战果——每棵青菜只剩一点点菜心,地上一大堆青叶子。

“麻麻,不对吗?”

“为什么要去掉这么多?”

“御膳……伙房的菜胆就是这么大的……”小子嘟着嘴,比了下自己肥短的手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太史阑道,“你一顿多少个菜?”

“不知道,很多很多。”景泰蓝张开双臂,比了大圆盆那么大。

“奢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太史阑道,“人生在世,不过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吃太多会高血压,睡太多会老年痴呆。你们饭桌上摆上一百零八道温火膳,能吃几筷?外面多少人吃不上饭?排场真的就这么重要?靠一百零八道菜来彰显地位?皇帝面前再多菜都不能证明国家实现温饱,所有人都能吃饱饭的国家才是真正强大。”

“回去不要温火膳。”景泰蓝开心地说。

“你不该要的东西都很多,但是都要慢慢来。制度和规则,是天下最无形也最可怕的东西,它无时无刻不在束缚你,并且具有弹性,你挣扎得越厉害,它反弹得越恐怖,你细心地拆,慢慢地解,一点一滴地消化,它才有可能在你手下瓦解。”

“不太懂。”景泰蓝含着手指。

“该懂的时候你自然会懂,我问你,今天的事情你看在眼里了,懂了什么?”

景泰蓝偏头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他们原本互相不喜欢,现在,好了。”

“为什么品流子弟和寒门子弟,终于能够和好?”

“有人欺负他们。”

“对,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个道理:有共同的敌人,才有共同的朋友。压力面前,人们才可能更加团结。”

“嗯。”

“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做别人的共同敌人,还是共同朋友?”

“当然是朋友啦。”

“但是你所在的位置,注定令人尊敬又警惕,追捧又远离,你会有很多的陪伴,但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从某种角度来说,你其实是所有人的敌人,每个人都不敢拿真心对你,每个人都在揣测你,迎合你,乃至,应付你。”

赵十三蹲在一边,寒飕飕地听着,心想这样的话题真可怕,这样的话她竟然也敢说。

这样类似的话,他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初入国公府,陪容楚读书时,听那饱学鸿儒,曾经做过帝师的大儒说过,当然人家说得比这女人含蓄多了。

瞧这女人犀利得,什么都给一针戳破,以后景泰蓝回朝,让那些混日子的官儿怎么活?

第七次转过来,隐约听到一点的邰世涛却一脸骄傲——姐姐说得多好!

景泰蓝咬着指头,觉得麻麻这话听起来真不舒服,“我不要做所有人的敌人。”

“但你就是所有人的敌人,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第二个道理。”太史阑道,“如果不可避免要做所有人的敌人,那么,你必须学会分化制衡那些人,别让他们团结在一起,形成能够制约你的力量。”

“不让他们在一起……”景泰蓝懵懵懂懂地道。

他也知道,回去的日子已经不远,麻麻的话,听一句少一句,现在不管懂不懂,他都努力记着。

太史阑最近的课程,也开始由文化教育,人格培养,习惯养成,开始转向政治分析,帝王之术。

不管他能听懂多少,她必须尽力。

摸了摸景泰蓝粉嫩嫩的小脸,她神情怜惜,最近他功课太重了,她其实很讨厌让孩子过早开始学习,总觉得童年一生只有一次,应该让孩子好好玩,可是没有办法,生命永远比玩乐重要,她必须先想办法让景泰蓝尽可能懂多一点,生存的机会大一点。

“吃饭咯!”沈梅花的嚎叫传来。

太史阑抱起景泰蓝,大步进了饭堂,一屋子的人都欢笑来接景泰蓝,景泰蓝挣脱她的怀抱,扑入一个寒门女学生怀里,十分高兴,最后干脆跟着人家跑,坐到了人家桌上。

太史阑并不阻止,孩子应该多接触群体生活,应该让他知道他被所有人喜欢。

倒是赵十三立即紧张兮兮地跟过去,硬要和那桌寒门女学生挤在一起,结果人家还以为十三哥哥对她有意,竟然害羞起来,一顿饭一直低头不语,时不时眼角对赵十三瞟一眼,再瞟一眼。

赵十三抹汗,再抹汗……

饭堂里开席足足近二十桌,位置还不够坐,很多人挤在一起,邰世涛和他那一队士兵,坐在太史阑隔邻。因为他们毕竟是来驰援二五营的,众人也分外客气尊敬。

邰世涛入了精兵营,今天带来的却不是精兵营士兵,是东昌这边的分营士兵,这些人并不知道太史阑和纪连城的恩怨,邰世涛当然也不会和他们说。

按照位分,他在那群士兵中地位最高,应该坐主座,他却一屁股坐在了一个下首位置,任谁来拉也不挪窝,号称自己就喜欢下首,畅快,对门,风凉,害得下属们只好战战兢兢在上首坐了。

其实坐在下首,只不过正好和她斜对面,既可以方便偷看,又不至于被人发现而已。

太史阑倒没在意位置,她本来就没兴趣搞清楚什么上首下首,随便坐了下来,发现她这一桌菜色分外不同,一问才知道,是每桌出了一个人,做了个拿手好菜,献给太史阑,她的主桌,有来自西凌各地的风味。

每桌开了一坛“薄冰烧”,是西凌当地的名酒,不算太烈,不过后劲很足,是太史阑命护卫下山买来的。

“不要多喝。”太史阑道,“二五营现在情形特殊,大家要审慎点。”

众人自然听了,但别人不敢多喝,太史阑却不能不喝,每桌都来敬酒感谢,一大批一大批地涌过来,她虽然每次不过浅浅一抿,但人数太多,这么抿啊抿啊的,渐渐也下去了大概有好几两酒。

因为一直有人敬酒,她几乎一直是站着的,当敬酒完毕她坐下时,瞬间觉得头晕。

太史阑是个很能自持的人,头晕也没晃身子,双手把住桌边慢慢坐下,竟然没人看出来。

“太史大人好酒量!”

“看来千杯不醉。”

众人都笑赞,太史阑也笑笑。

她其实醉了,因此脸上显出微微酡红,眼神也带了盈盈水汽,透出几分难得的女儿娇态来,烈酒使人松弛,她这一笑,竟带了几分媚意,似冬雪映上茜纱窗红烛的艳影,三分冷七分娇,美若明花。

众人都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她隔桌而坐的邰世涛,手指一颤,险些把筷子掉下去。他身边一个士兵笑道:“队正,你这什么酒量?才几杯就怂了?”

“量浅,量浅。”邰世涛呵呵笑两声,低下头,用酒杯遮住脸。

酒液倒映他的眼神,晕晕的,似乎还在反射她刚才那一笑的艳光,多瞧一眼都觉得心也似醉。

他千杯不醉酒量,此刻却觉得一眼便醉千年。

他将酒杯在手中转来转去,很想也加入敬酒的那一群,和她碰杯。他们相遇至今,还没有在一起喝过酒。

可是他现在的身份,立场,做不了这些。

他必须先做好一个“骄傲高贵”的精兵营小队长,再多的愿望,也只能压在心底,没有什么,比保护她更重要。

他也不奢望她来敬酒,因为以太史阑的身份和性格,也一样不能来敬的。会引人怀疑。

邰世涛低下头,虽然有遗憾,遗憾里却又生出淡淡满足。

每一次为她做出的牺牲,无论大还是小,都能让他感到快乐。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快乐,在那个永远都不会喜欢的地方坚持下去。

太史阑一笑,随即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连忙俯下脸,又恢复冷淡神态,众人都觉得刚才一定是错觉,连忙喝酒吃菜,一屋子定住的人,又活了过来。

太史阑只觉得心跳剧烈,脸部发烫,眼睛看出去也是晕晕的,心知果然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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