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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华系列古风小说:凤倾天阑(五)

花寻欢感受到来自太史阑的深深恶意,浑身打个颤,转着眼珠想着如何补救,拖着板凳靠容夫人近了些,笑道:“我们那是小地方,民女没见过世面,说错了啥夫人您可别介意。说起来,常府在我们那可是很受尊敬的,都知道和国公府是亲戚,国公啊,好大的官,我想都没想过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国公一次,国公爷就是国公爷,好气度好尊贵,配女英雄正合适……”

“这倒也未必。”容夫人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慢慢地喝着茶,道,“你是不了解国公,别总信了路人流言。”

花寻欢眨巴眨巴眼睛瞧着她,满脸“不明白,但请夫人解惑”,容夫人原本不想多说,抵受不住她天真蠢稚的目光,心中也有些想正名的意思,才道:“国公自小就是个心大的,他生得好,三四岁老爷不少同僚便开玩笑要结童子亲,当初险些也就早早定下的,他自己拒绝了。”

“哦?”花寻欢一脸听八卦的兴奋,又坐近了些。

当妈的谈起儿子总是骄傲的,容夫人笑吟吟地道:“当时人家不过一句玩笑,他便站起来,道,容楚一生,不配寻常女子。说得人家脸上讪讪的,没脸再坐下去,当即告辞。老国公回头就打了他一顿,罚跪一天。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这下连太史阑都抬起头来。

“他居然狡辩,”容夫人笑得开心,“他说,儿子不明白父亲因何责备?儿子是说儿子性子古怪,配不上中规中矩好女儿而已。把他老子气得够呛。”

花寻欢捧场地哈哈笑,太史阑低下头,唇角笑意淡淡。

一听就是容楚的德行。

容夫人说得兴头,打开了话匣子,“他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性子难管,老爷子要他读四书,他偏要读兵书,把四书的壳子撕下来套在兵书外面,当着夫子的面装模作样地读,偏偏夫子每次提问四书的问题,他还都能答出来,这么读了整整一年也没人发现。夫子还夸他书读得好,老爷当时想着,容家不缺将军,他书读得好,去走走科举,也好给勋爵世家争口气,便要他去应试,他也去了。咱南齐文举武举是同时的,他拎着提篮进贡院,篮子里藏着皮制的假人,坐到自己的格子里,胡乱做了几篇文章,便把假人拖出来,穿上自己的衣服,抬脚就溜了。”

容夫人难得说容楚少时轶事,众人都听得入神,太史阑不再喝茶,嘴里一个果子嚼了一半,咬着了果核还在啃。

“你们猜他干嘛去了?”容夫人骄傲地四顾,“他居然跑去应武举了!家里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贡院做文章。一直到放榜,敲锣打鼓的来了一批,贺他高中进士第四名。这边才发了赏钱,又来了一批敲锣打鼓的,这下连老爷都纳闷了,人家红榜一唱,武举榜眼!”

婆子们哗然惊叹,花寻欢笑道:“依着国公的才能,没拿状元是有心相让吧?”

“那是。”容夫人神情舒泰,“他以真名应会试,不过是给勋爵世家挣个面子,外头都说咱家是武夫,如今就挣个文功名给他们瞧瞧。武举更是试手玩玩而已,他都没带武器。他回头和我说,咱家是勋爵,天生有世袭恩荫,实在没必要和那些要靠功名挣出路的士子们抢,也就是去乐一乐而已。哎,阿楚自来便是这宽仁随意的性子。”语气似有嗔怪,其实满满得意。

太史阑撇一撇嘴,什么宽仁随意?根本就是极度骄傲。不屑于和那些人争而已。

“也是,他要这么出众做什么?他已经足够出众了。”容夫人笑道,“世家子弟,过于优秀也是不好的。”

众人都明白其中道理,容楚这样的出身,优秀太过那是会招祸的。

容夫人也觉得这话题不妥,又转了口风,道:“不过呢,他终究是太出众了些,所以那些年我很是烦心,别的不说,家里开各种诗会游园会,宴请闺阁女子时,总是人来得特别齐全,有些没邀到的也来了,常常累得我够呛。”说完和身边嬷嬷眨眨眼睛,“后来我和他抱怨,他反倒怪我办游园会太多,害得他动不动被泼一身茶水啊汤汁啊什么的,或者常常被撞到或者遇见各种‘不小心’丢弃的帕子啊什么的……”

太史阑想着难怪当初极东总督府阿都古丽醉了要倒他身上,他躲得那么灵便,原来从小练到大?

“后来我们便想着,还不如早早定下来,也免了闹出什么事来不可收拾,当时……”容夫人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忽然便停了口,僵僵地低下头喝茶,脸色瞬间便淡了。

四面那些婆子似乎也知道什么,赶紧走开各做各的了,一些人便忙着说要备饭。

正说得热闹,忽然便冷了场,连花寻欢都愣了愣,太史阑瞄一眼容夫人的神色,唇角微微一扯。

当初想要和谁定下来?宗政惠?涉及到尊贵的皇太后,所以容夫人才觉得自己说漏嘴,赶紧停住。

想到宗政惠,难免要想到后来容楚接连死去的未婚妻,容夫人刚才还神采飞扬的面色,眼瞧着就晦暗下来。

正好此时婆子来报说开饭,容夫人便命开席,说要给两人接风。花寻欢有心想知道容国公夫妇对太史阑的看法,便不住地把话题往太史阑身上引,容夫人原本秉持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也抵不过她一个话篓子滔滔不绝。

她道:“说起来国公说要配不寻常女子,太史大人可不就是不寻常的?如今最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据说当日她死守北严,带领三千军和满城父老,力抗西番七日于城下,未让西番能越城一步,最后计入主帅大帐,险斩主帅于剑下……”

“最后还不是靠人救了?”容夫人说。

“是啊好巧,”花寻欢一合掌,“据说救她的便是国公嘛,真是英雄侠女一段佳话。之后再有智斗康王,太史大人一个初初上任的四品官,竟敢一手掀康王贪腐大案,满朝文武,俱拜服于其风骨之下……”

“那叫不知死活。”容夫人说。

“呃……但她赢了,康王权势熏天,全力阻拦,也未能在她手中逃过法网……之后她远道回归二五营,驱二十一营,伤东堂挑战者,怒骂折威军,带二五营数百里快速行军,一路斩杀五越士兵,生生将一个排名最后即将被裁的落后光武营,打造成名声动西北的第一营……”

“这叫多管闲事。”容夫人说。

“这不能算多管闲事吧?”说到二五营花寻欢不会再打哈哈,挑起眉毛,正待反驳时听见这一句,险些以为是自己脱口而出,一抬头,看见所有人已经站起。

一人大步走进偏厅,龙行虎步,步伐极快,转眼已经到席前,花寻欢一眼看见连太史阑都已经站起,急忙抛了筷子跳起来。

“老爷。”屋内人纷纷见礼,那人站定,肃然点头。

原来是老国公终于把自己给洗干净,赶到了。

第十五章不受欢迎的媳妇?

容弥看了妻子一眼,脸色不太好看,也不和她说话,转头对太史阑和花寻欢淡淡点头,道:“两位姑娘不必惊吓,老夫原本不该过来惊扰,不过老夫先前在门前失礼,想着还是该过来给两位赔情,顺便致谢相救小儿之恩。爱麺魗芈两位听说也是侠女之流,也不必拘礼了。”

花寻欢和太史阑本就是最不拘礼的人,何况容弥那年纪早可以做她们父亲,连忙还礼,连太史阑都微微躬身。

她们两人施的礼,让容弥眼睛微微一睁,却没有说什么。容夫人已经低头笑了来牵他衣角,轻声道:“老爷吃了没?过来再吃些。王嬷嬷,快些来安排。”

她亭亭过来时,裙角不动,低首而笑的姿态,宛然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容弥牛眼一瞪,似乎原本想不给她面子的,然而一眼看见她侧脸,忽然眼神就软了,板着脸坐下,咳嗽一声。

太史阑抱胸有趣地瞧着,心想这就是以柔克刚?这就是女子的魅力?这角度真好看,这动作真优美,可惜这功力她一辈子都达不到。

她想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做低伏小的模样,更想不出容楚摆出一家之主的模样。

她觉得如果她小媳妇状过去牵容楚衣角,容楚一定会吓得跳开;容楚要摆出一家之主模样,她一定会当场吐给他看。

每对情侣和夫妻的相处模式,原本就是不同的,每个女子降服她所爱的男子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太史阑若有所思地想,老国公没有再说什么就坐下来,是不是秉承“当面教子,背后教妻”的意旨?容夫人做小伏低婉转温柔,是不是也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

要不然,为什么她一边怯怯牵着他衣袖,一边偷偷捏着他腰肉呢?

嬷嬷们加了椅子,备好碗碟,老国公自顾自坐下,太史阑离他近,嗅了嗅,嗯,马粪味道一点没了,很清爽。连头发都用刨花油好好梳过,亮亮的。

“刚才你们在说二五营?”容弥道,“你们住在边境,竟然也听说了这些?”

“丽京能听说,边境自然也能听说。”花寻欢笑道,“刚才您似乎另有看法。”

“妇道人家,见识有限,你们不必理会夫人说法。”容弥转眼就忘记对面坐的都是妇道人家,肃然道,“你们说的太史阑,别的事不说,她锻炼二五营的方式就是极好的。宝剑锋从砥砺出,二五营遇见她,是福气。老夫听说后,已经命人前往二五营,去问她当初将学生分组搭配的方式,以及和五越作战的具体情形。”他摇摇头,似乎有点感慨,“说起来,现在整个南齐,竟然只有太史阑及她带领的二五营,和东南西北中五越都交战过,拥有对五越作战的第一手宝贵资料,有机会老夫很想和她好好谈谈。”

“是呀是呀。”花寻欢眉飞色舞附和,“五越当真是凶悍,尤其以中越占据中枢……”她忽然闭嘴。

桌子底下,太史阑踩住了她的脚,对面,容弥目光有点疑惑地望过来。

花寻欢惊觉说漏嘴,急忙转话题,“啊,也是听说的。想不到老国公您对二五营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之后的天授大比您怎么看?”

“那自然是极不容易的。”容弥眯着眼睛,眼神偶一睁依旧如刀锋,老而弥辣的姿态,“今年的天授大比是有史以来最凶险也最无胜算的一次,东堂有备而来,势在必得。提出的比试方法匪夷所思,若非太史阑力挽狂澜,此战必败。太史阑这一胜功德深远,给了虎视眈眈的东堂当头一击,也为南方近海的战事提供了喘息之机,可以说当初她守北严是护住了南齐的北大门,这一胜便是护住了南齐的南大门。今年南齐两大危机,实则都赖她化解。”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道,“朝中百官说她升迁过快,南齐立国来未有之异数,一年未到,已经二三品大员。天授大比奖赏一下,连升三级,那就是一品大员,对比诸人多有微词。哼,这些书呆子懂得什么?要老夫说,太史阑此两功,功在社稷,再厚封赏也当得起!”

花寻欢两眼放光,满脸潮红,比夸她自己还激动,连连附和,“是极!是极!您英明!”

太史阑慢慢夹了一筷菜,还是那沉静漠然模样,倒更像个聋哑人,座上人也就更加不会注意她。

和花寻欢喜形于色不同,太史阑想得却更多,诚然容弥口口声声夸她,却未必是个好信号,听他说话行事,便知为人端肃,一定是那种就事论事,公私分明的人。所以公事上推举她,未必代表私事上也能接受她。

“如此说来,”花寻欢眉开眼笑地道,“对于如今传言的,国公和太史大人相互有情,即将成亲,老国公你一定是乐见其成的了!”

容弥正在吃菜,闻言将筷子重重一搁。

花寻欢愕然看他。

“婚姻大事,岂可儿女自己做主?这等流言,以后不必再提!”容弥沉声道,“我容家的新一代国公夫人,不求她出身名门,不求她富贵满身,不求她名动天下,甚至不求她容貌出众。但必须贤良端淑,恭孝仁顺,少上一条,老夫都不依!”

花寻欢瞪大眼睛,举着个筷子,已经快要结巴,“可可可刚才您您您不是在夸赞太史大人吗……”

“老夫就事论事。单就功业来说,太史大人无可挑剔。”容弥正色道,“但这和她是否会成为我容家妇,毫无关系。”

“这这这……”花寻欢瞧瞧面无表情的太史阑,再瞧瞧气壮山河的容弥,半晌才挤出一句,“谁家不想要这样足可光宗耀祖的媳妇……”

“容家功业,已经足够光宗耀祖,无需再为此经营,否则老夫也不会令容楚交出兵权,选择归隐。”容弥淡淡道,“世家选好妇。女子无才便是德。别说功业,便是那一无所有贫家女,只要她足够贤良,便可为我容家妇;话说回来,便是功高盖世,若无女子闺阁之德,老夫也敬谢不敏!”

……

席上一阵静默,半晌容夫人轻轻一笑,“话说得这么杀气腾腾做什么,没的别吓了客人。”

容弥却似被触动心事,抓紧酒杯,继续杀气腾腾地道:“比如昨夜我遇见一位同僚,他就是家有恶妇,娶的那个儿媳妇凶悍无伦,竟然公然殴打公爹!”

“啊!真的?老爷您昨夜未及回来就是为这事?”容夫人睁大眼睛,单手掩口,眼神里满满惊讶。

“然也!”容弥脸都不红一下,重重地道,“那女子殴打公爹,居然还敢公然叫嚣!”

“世间竟有如此跋扈女子!”容夫人惊叹。

“她不敬大伯,殴打公爹,还将他置身泥淖污脏之地……”吃了一夜马粪,积郁在心的容弥,越说越激愤,险些说漏嘴。

“啊……这是哪家的媳妇,如此凶恶,那家如何还能容忍!”容夫人连连追问。

花寻欢早已低下头,满脸通红——不是伤心,憋笑憋的。

容弥咳嗽一声,重重地道:“哪家你别问了,要尊重他人隐私!总之一句话,我容家选妇选德,万万容不得凶恶跋扈之女,误我儿一生,令我容家受世人讥嘲。女人要什么千秋功劳?相夫教子才是正经,那样的女人,她能吗?”

“是极!整日打打杀杀,毫无闺秀之风,将来又如何操持一府事?”容夫人连连点头,“而且听说行事还怪诞疯狂……”她脸色阴沉下来,想是想起了那“小产”之事。

花寻欢原本在笑,听着两人这话却不顺耳了,抬头亢声道:“老国公及夫人此言差矣!你们怎么知道女子能立功便不能做贤妻?太史大人为人正直,匡扶正义,百姓有口皆碑,如此不也是高尚品德?为何偏要追着那贤良端淑二字不放?”

“那就让她去匡扶正义,赢百姓无上尊敬,可我国公府不需要再锦上添花!”容弥怒声道,“国公府要的是平静日子,要家族平安,所有人一生顺遂。不是那桀骜偏执,利欲熏心,只爱风浪搏杀,一心要往血海政争里闯,不顾所有人死活的疯子!”

“你说谁利欲熏心,说谁疯子!”花寻欢勃然而起,啪地摔了手中碗,“信不信我揍你!”

她忽然发作,众人都一呆,连容弥都在座上向后一仰,愕然睁大眼看着她。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花寻欢气得发抖,指尖颤颤指着容弥鼻子,另一只手已经去拔刀。

太史阑霍然站起,一把拉开花寻欢,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强逼她冷静。一边对容弥夫妇躬躬身,做了几个手势。

她的手势很简单,意思就是花寻欢脾气暴并无恶意,并代她致歉。容弥还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地摆摆手,容夫人使个眼色,一个婆子立即上前道:“两位想要休息,请随老婆子来。”

太史阑立即点头致谢,又对容弥夫妇一礼,容弥抓着酒杯怒气未消,容夫人微笑起身相送,脸色有点不自然。

太史阑也懒得多看一眼,拉了花寻欢大步离开。走出饭厅时,她听见身后的对话。

“你瞧。”容弥的声音,犹带几分愤愤,“这说的又不是她,愤怒什么?”

“听这姑娘口气,似乎对太史阑很敬慕吧,她在外名声是好。”容夫人叹气。

“名声再好有什么用?”容弥怒道,“那个太史阑,就是刚才这个花姑娘差不多的性子!凶恶,跋扈!万万不能入我容家门!”

“老爷您见过她了?”容夫人反应敏锐。

“呃……不是,听说的。”容弥立即转话题,“人和人真是相差很大,你瞧那个聋哑的兰姑娘。沉静贤淑,满身的好气度,这才是好姑娘!”

“是啊。”容夫人深有同感地点头,“真不像寻常猎户武家出身……”

话声渐渐听不见了。

太史阑步子不停,唇角微微一扯,一抹淡而微讽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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