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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华系列古风小说:凤倾天阑(七)

这一刻她才明白这八个字的真正意思,似利刃狠狠在血肉中一遍遍绞过。

“麻麻……”孩子的哭音低低响在她耳侧。

她浑身一震,咬牙,吸气,睁眼,看见众人惊惶的眼光。

不。

她不能倒,不能倒……最起码此刻!

容楚忽然出事,她再倒,景泰蓝这么小,一定会失了方寸,南齐必败!

五越最后的杀手锏,五越敢于据城以待的底气,就在这里!

他们在等她倒下……他在等她倒下。

不,不能!

他骤停呼吸,依然端坐不动,怕的就是忽然倒下,动摇军心。

他是怎么做到的?

而她又怎么能就此倒下,拖曳着南齐军队坠落尘埃,辜负他一番苦心?她模糊的目光,落在容楚腰间,那里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截银色细链子。

就是这截连着马鞍的银色细链,在他骤停呼吸的那一刻,稳住了他的身形。

太史阑看见这链子,像被狠狠抽了一鞭,灼热的疼痛从指尖烧到心底,然而那般的裂痛里,却又似生色的希望来。

她抬头看城上。

城上不知何时,众将退后,只留李扶舟一人,手据城垛。

他迎着她的目光,脸色一样如雪,乌黑眉睫染城头霜色,唇却艳若深樱。

是一尊失却人间情感的,火中的神。

看她看过来,他目光似有波动,随即嘴唇轻启,轻轻说了几个字。

墙头上红影如云过,再转眼他已不见。

万军肃穆,疑惑而又不安地盯视着这密密遮挡的一角,感受这一刻沉默的巨大压力,不知道这一霎,巨变陡生,南齐双帅失其一,太史阑正在遭受一生里最大的恐惧和摧心之苦。

风从黑压压的人群头顶过,呼啸若哭,平原在颤栗中静默,一轮残阳,血一般从天际泻落。

太史阑收回目光,咬牙,齿间迸血,字字也染血。

“攻!城!”

……

景泰六年十月初五,南齐对五越的第二次攻城战,平局。

虽然容楚停止呼吸却不倒,虽然太史阑绝望崩溃却不倒,虽然南齐军心未堕,但当士兵攻入上阳城时,却发现这是空城,只有一地尸首,满城狼藉。

而当时太史阑身处巨大悲恸之中,没能及时进入城内,只发了狂地命士兵全力攻击,大军全部呼啸入城,到处搜寻敌人,深入城中内部,直到太史阑听闻入城异状,发觉不对,当即命令士兵立即出城。

第二日,士兵中开始出现疫病,短短数日,病者十中有一,南齐军队被迫撤出上阳城区域,正式进入和五越的对峙僵持期。

……

这一日,上阳山南麓的崎岖山路上,一个女子背着一个人,在艰难地赶路。

她身上那个人,破烂的衣衫间露出满身的疮疤,那些疮疤深红青紫,边缘交错,像是被什么毒虫毒兽咬啮所致。

北地冬日,那人身上也散发出腐烂的臭气,难得那背她的女子,丝毫不嫌弃的模样。时不时还关切地问一声:“你现在如何?”

“寻欢……”受伤女子眼神里流露感激,气喘吁吁地道,“多谢你不计前嫌,千里迢迢赶来救了我……”

“二娘说的哪里话来,咱们虽然有些旧怨,但好歹是一家人,多年来弟弟和中越全族,都承蒙你照顾,如今你落难,我怎么能令你死在外头?”花寻欢站直身体,抹一把汗,看向下方市镇,“穿过这个小镇,咱们就能回到中越地盘了,只是二娘你这身上……”她想了想,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了那女子身上。

中越的实际掌权者,以小妾之身夺中越权柄多年的琳夫人,虚弱地抬起眼皮,喃喃地道谢。

她联合乔雨润刺杀李扶舟,结果乔雨润双面间谍临阵反水,她被李家武军追杀,一路逃奔,中了不少毒伤,眼看必死,却忽然被花寻欢所救。这个救命恩人让她始料不及,但此时她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去猜疑或者拒绝,无论如何,先把握住任何一丝机会活下去才是要紧。

花寻欢背起她,走入市镇,披风挡住了伤痕和臭气,没什么人发现这对女子的异常。花寻欢走入一个冷清的茶馆歇脚,买了点茶水和饼子慢慢吃着。

然后她就听见了南齐士兵疫病的消息,心中不由一惊,一抬眼看见对面的琳夫人正紧紧盯着她。花寻欢立即收敛了心情,做若无其事状,转动着茶碗。

“……听说南齐上阳城下败了一场……”

“本来不该败的,但是据说荣昌郡王在战场上忽然暴毙……”

“真的?”

“应该是真的,之后就发生了瘟疫。你想想以南齐的兵力,以荣昌郡王和卫国公的能力,这场战争没有失败的道理嘛……”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暴毙?好端端的怎么会瘟疫?”

“嗤。你忘记对敌的是五越?最诡异的民族。他们的统帅,那个江湖出身的武帝,可不是简单角色,据说弹指杀人便可千万……”

花寻欢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容楚死了?怎么可能?

对面琳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喃喃道:“……突然暴毙?系魂之术吧……”

“什么系魂之术?”花寻欢立即问。

她少年时即从中越出走,并没有系统地学过五越的异术。

“咱们中越长老以上,才可以学的一门异术。”琳夫人懒懒地道,“不过已经失传了。”

“为什么?”

“这是死术。”琳夫人道,“同归于尽的做法。练这门功法者,需要全身经脉尽毁,随后以毕生功力成就毒丹,发功时周身血液带毒,只要沾染一丝,就会令对方和他成为‘毒共体’,他弱则对方弱,他痛则对方痛,他死亡,则对方死亡。”

“有没有解的办法?”

琳夫人抬眼看花寻欢,花寻欢醒悟自己显得有点心急,忙笑了笑,道:“解也没用了。人都死了。”

“当然。”琳夫人冷笑,“中系魂之术,必死无疑。”

花寻欢心中又是咯噔一声。

“不知道是哪位长老施展的异术,居然灭了容楚。”她忙转移话题。

“不是我中越现今的长老,他们现在都在境内。”琳夫人语气斩钉截铁。她想了一下,脸有惊异之色,喃喃道:“莫非是秋长老?”

“怎么?”花寻欢问。

“这是被逐出族中的长老,因为犯了色戒。”琳夫人解释道,“他被逐出的时候你还小,所以没有记忆。这位据说是和丽京一位夫人私通,犯了族中的戒。按照规矩,将他阉割了逐出族,之后这人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丽京的夫人?阉割?”花寻欢眼睛睁大——莫不是李秋容?

“那老小子倒是好艳福。”琳夫人冷笑一声,“也不明白丽京的夫人怎么看上他的,据说还是位出身极其高贵的夫人。也许,他使了什么手段罢。”

花寻欢默默,真相如何,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了。

“真的没有法子可解么?”半晌她又忍不住道。

琳夫人瞟她一眼,忽然道:“你为什么肯来帮我?南齐对你不好么?”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花寻欢不悦,“他们对我好什么?不肯信我,降我职,我从云端跌入地狱,现在只是一个小兵。”

琳夫人笑了笑,怜悯地道:“你对他们忠心耿耿,他们倒辜负了你。你放心,你如今救了我回去,日后你就是中越的公主,荣华富贵就是你的。”

这话这几天花寻欢已经听了很多次,脸上照样露出欢喜神情,只是难免有点不耐烦之色。

“其实嘛,这系魂术,也不是完全没法子可解……”琳夫人没注意到她神态,拉长声调思索。

花寻欢这回忍住了没问。

“其一是乾坤殿。乾坤殿虽然是李家抢去的地盘,但那里本就是南齐术法大能者的专修之地,又经李家代代术法合一,可能有办法解天下一切异术。否则李家凭什么敢驭使五越各族?”

琳夫人眯起眼睛,“其二呢……就是咱们中越了,说到底这是中越的异术,要解也是咱们才是行家。不过这得回去才能解决……”说完气喘吁吁地看花寻欢。

花寻欢默了一默,明白这个精明的女人,又在寻求保证了。

送她安全回到中越,她才可能去找解药,是这个意思吧?

“咱们走吧。”她装上干粮,再次任劳任怨地背起了琳夫人。

……

军中疫病蔓延得越来越快,这天早晨,连景泰蓝都开始咳嗽。

军中军医赶紧给皇帝灌下一大壶药汤,再次把他的皇帐消毒,把生病士兵迁往更远处。

每个人都在忙碌,每个忙碌的人,在经过主帅大帐时,都不禁忧虑哀伤地瞧上一眼,再快步走开。

太史阑把自己和容楚关在大帐里,已经几天。这几天里,她不见任何人,包括皇帝,包括闻讯急急赶来的邰世涛。

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大帐不点灯火,不掀门帘,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人敢于去打扰,甚至没有人敢于去说一声“大帅,郡王该下葬了。”

一开始众人也在等着复活的奇迹,人们总是无法相信,那么强大的,绝慧的,天纵英才的荣昌郡王,在无数次朝争战场暗杀之中都屹立不动的名臣,会莫名其妙,这么轻易地死在一次呼吸之间。

内心深处,他们觉得太史阑在等,他们也在等,怀着暗暗的希望,想着这也许是郡王的又一次奇谋。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再大胆会幻想的人,也不得不绝望地承认——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按常理,奇迹,没道理每次都幸运降临。

似乎现在只剩下了太史阑一个人,坚持着等待,或者说固执地不愿相信。

她的理由是容楚心口还有一丝热度。众人无声地在墙角叹息“她定然整日将郡王抱着,如何没有一丝热度?”

她的理由是容楚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预知,所以他一定会自己找到醒来的办法。

但时间似乎不肯印证她这样的推论。

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没干什么。晚间的灯火会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帐篷上,人们可以看见,她盘膝打坐,紧紧握着容楚的手,似乎在将自己有限的那点真力传给他。

南齐乃至天下都知道,太史阑是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大帅。她经脉不通,好容易调整好些之后,却因为后期受创太重,终究毁了体质,之后再怎么练,也不过练就一点粗浅的内气。

好在她自有天生胜人之处,光辉不损,反因此更成传奇。

然而此刻众人瞧着她努力将那点稀薄真气不知疲倦地输送,想要唤醒自己的爱人,都觉心酸,忍不住要快步走开,不忍再看。

此刻,大帅心中一定苍凉,像午夜孤身醒来,看见落在膝上的冷月光。

她一定痛恨自己的无能,不能练就雄厚的内力,为挽回爱人生命多一份寄托和希望。

其实众人都知,有内力也救不了诡异异术,南齐军中何尝没高手?但到了此刻,每一分缺失,都似乎是不能弥补的终生之憾。

暮色苍茫,云天四合,人们仰望着阴霾的头顶,看不见微光和云路,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

“二娘。”花寻欢看着前方村庄中越民族的标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身后琳夫人也长长舒出一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因为她已经看见了出迎的队伍。

她的腐烂已经蔓延到了脸上,以至于那一笑嘴角险些裂到耳根,令人望之生怖。

迎接的人马已经到了面前,第一眼看见她,惊呼,第二眼看见花寻欢,又是一声惊呼。

“族女!”领头一个老者一脸喜色。

琳夫人怔了怔,斑驳的脸色阴沉下来。

五越继承人向来不分男女,花寻欢少年时个性开朗,武功出众,待人心诚,在族中人缘极好。她当年为了弱弟破门而出,留下所有亲信护卫护持弟弟,族中长老都心中有数,赞她诚孝友爱,如今见她忽然回来,顿时连琳夫人的重伤都忘记了。

花寻欢倒是淡淡的,将琳夫人送回去,情况简单一说,族中长老有的皱眉有的愤怒,花寻欢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中越族内,立场依旧是不一致的。

她也不参与族中议事,站在门口,慢慢打量族长府的一花一木。

阔别多年,今日重来,再见着已经不是昔日花草。

一路的仆佣们,很多人用惊喜诧异交织的眼光,偷偷打量她,她一一报以微笑。

她并没有要求第一时间见弟弟。反而等着琳夫人和长老议事完毕,亲自扶她入后院治伤。

琳夫人的毒伤,其实已经救无可救,大夫摇头叹气走开,琳夫人在床上怔怔躺着。

花寻欢走了进来。

琳夫人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护卫并没有阻拦这位名正言顺的族长大小姐。

这令她心中咯噔一声,勉强支起身子,警惕地注视着她。

“你总是这个样子。”花寻欢不屑地注视着她,“你防了我一辈子,如今都快死了,还防什么?”

琳夫人沉默,半晌道:“你找我要解药?”

“嗯。”花寻欢目光在屋内掠过,“你说我送你回来,就给我解药,另外,我还要能解决南齐士兵疫病的解药,别说你没有,中越最擅毒。”

“骗你的话,你也当真!到底是当初没好好学!”琳夫人忽然笑起来,“系魂之术,在没完全发作之前,是有可能改变,但一旦施术者死亡,那么,回天无力,必死无疑!”

花寻欢脸色一变,随即冷笑,“是吗?”

她忽然跳起来,三步两步就奔上了榻,一把当胸抓起琳夫人衣服,喝道:“解药!”

“没有!”琳夫人怒得脸上肌肉扭曲,腐烂的皮肤灰质唰唰地往下掉,“你敢挟持我!来人!来人!”

一队护卫冲了进来,看见榻上这一对的造型,齐齐怔住。

“滚出去!”花寻欢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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