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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认真做自己

天下归元天定风华系列古风小说:凤倾天阑(七)

倒是先前发话的那个石南长老,忽然又阴恻恻地道:“老家主,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族长年轻,做不了主?我们族长可是中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像某些人,根本没资格,还想占据大位!”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李家乃共主之后,我们不配,谁配?”

“传国佩……”石南冷笑。

老家主怒道,“谁说传国佩根本没有……”

“你儿子说的!”石南大叫。

老家主一怔,愕然望李扶舟,李扶舟面无表情。

“看错方向了!是我!”

蓦然一声大喝,从殿后传来,众人回首,只看见一抹黄色的影子,唰一下从人群后冲出,看上去很大一坨,似乎前后还有轮子,只是速度极快,根本看不清整个轮廓。众人只觉得一股风掠过,再一眼那影子已经上了高台第一层,哧溜一声又上了第二层,在每层高台斜坡入口处守卫的卫士,根本还没反应过来,那骨碌碌滚得极快的东西,已经连上三层,炮弹一般直冲李扶舟撞了过去。

红影一闪,李扶舟已经浮云般掠过,上了高台之巅,那东西收势不及,撞向李扶舟身后的五兽壁。

那东西冲向五兽壁的时候,老家主变色大喝:“不好,快住手——”

“轰”一声,五兽壁破,隐约红光一闪,老家主大喝:“龙朝你疯了!”又大叫,“非我李家血脉者速速避开,乾坤阵发动了……”

五兽壁后,连着乾坤阵的总枢纽,这是李家高层才知道的事情。

“我是疯了,”那团黄色影子停下来,众人才看清是龙朝,脑袋已经撞得头破血流,犹自大笑,“我是你们李家血脉,我不用避开!”

“龙朝!”老家主跌足,“这里是阵眼,等下气流涌动,令人难以立足,你没有武功,不能呆在这里,走开!走开!”又飞快掠上高台,道:“扶舟,乾坤阵会将非李家血脉者驱逐,非死即伤,但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我和你合力……”

他急若星火,李扶舟却犹自微微一笑。

“李扶舟!李皓!”龙朝骑在他那古里古怪,后头又加了个盒子的两轮车子上,犹自大笑,“想不到吧?我开了乾坤阵,今日除了李家血脉,其余人都难免重伤出阵,甚至有人死亡,那么多长老首领伤损,你这个国还立不立得起来?你这个皇帝还做不做得了?你们这百年宏愿,还完不完得成?”

“龙朝!”老家主脸色青白,“你何至于如此……你何至于拿我家族的百年大业作践……”

“百年大业!”龙朝笑得更响,“正是你们这百年大业,作践了我一辈子!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一生孤苦,回归之后仍然不能相认!同样李家子,为何两样人?它先作践了我,我为什么不能作践它!”

“兄弟们,长老们,首领们!”他格格笑着,来回骑动他那古怪又迅速的两轮车,对台下惊呆的众人做吆喝撵人状,“走啦,走啦,快走啦,今天国立不成啦,李家的梦碎啦,哈哈哈哈哈哈……”

“朝儿……”老家主退后一步,老泪纵横,“是我的错……”蓦然一转身拉住李扶舟,“扶舟,快,合你我二人之力,压下乾坤阵……”

头顶上漩涡越转越急,高台隐隐颤动起来,连带整个大殿都开始轰鸣,声音沉闷若兽吼。外头广场的人惊骇地发现,外殿的墙壁,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而头顶黑白二色的云朵开始聚集……这是乾坤阵启动的征兆。

……

甬道尽头,景泰蓝直奔那四方鼎炉而去,太史阑怎么也拉不住,忽然觉得身上有异,她摸了摸容楚的脸。

彻骨冰冷。

她呆了呆,又去摸他的心口,那点似有若无的热气,此刻,怎么也摸不着了。

伸出的指尖,再触不着希望的温度。

她心中轰然一声,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眼中竟然一片血红,前方景泰蓝爬上那图腾,她也看不清楚,只隐约看见那向下的剑尖忽然掉落,铿然一声,什么东西砸到她脚背。

她心中一片浑浑噩噩,只有两个字一遍遍如雷滚过,“他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之后景泰蓝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她一概不记得,等她清醒过来,她已经手持古剑,冲出甬道,奔向后方广场。

……

“快,快……”老家主拉着李扶舟就要冲下高台,欲待施救人群,龙朝看着天空,血流满面犹自手舞足蹈,笑声由畅快渐渐转为愤懑,凄厉若哭。

李扶舟淡淡拂开了父亲的手。

“我已经控制了。”他轻轻道。

声音淡若风,听到老家主耳中却如狂风,他向前冲的动作一停,愕然回望。

龙朝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会要你的命……”老家主这一回头,才注意到李扶舟脸色,神情大变,“你……你的脸……”

李扶舟淡淡倦倦地一笑,向后退了退,竟然就在那已经被龙朝撞破的残破宝座上,坐了下去。

“五越复国,是你们的梦想,曾经也是我的梦想。”他仰望着头顶翻卷的彤云,轻轻道,“但是,老家主,你注意到没有,乾坤阵这些年越来越不稳,乾坤山灵气在逐渐消失?”

老家主脸色一变,道:“这不过是一时情形……”

“不……压制不住了……”李扶舟摇摇头,“乾坤山,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地方,是我们仇人的修行之所。他飞升前夕,和先祖斗法,身死也罢了。先祖却还将他魂灵骨灰,镇于这乾坤阵中,五兽图腾之下。要他日日看着自己曾经可及的胜利和成就,却永世不能翻身……这用心太刻毒无德,迟早引苍天之怒。先祖又在此处渡化数万阴灵,导致此处阴气大盛。一座乾坤殿,竟有三方力量,早已被打破平衡,迟早出事,这些年,不过是勉强维持罢了……”

“那又如何,等我们立国,迁都他处,此处弃了便是!”

“谈何容易……”李扶舟淡淡道,“李家后世依赖乾坤阵太多,很多功法都由阵中来。就算乾坤阵不失去控制,爆发伤人。李家子弟一旦失去乾坤阵,实力也必将渐渐衰退。将来要如何镇服五越?如何压制桀骜的中越?如何对付强大的南齐?乱世争雄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时候李家子弟坐不稳高位,又会是怎样的下场?位越高,跌越惨……这或许就是当年这乾坤殿主人,留下这座殿的真正用意,让我们依赖它,然后被它控制……贪心者为贪心所害,从来如是……他,终究为他自己报了仇……”

“你何必如此悲观……”老家主跌足,“那都是以后的事!”

“那就是不久的将来。”李扶舟淡笑,眉宇郁郁青青,“百里神山崩塌,万丈红尘化灰,宏图霸业转瞬过,五越终将成为皇帝舆图之上,一个代表历史的词语……”

“那你打算怎办!”老家主看着天际彤云,怔怔吸一口气,“你今日强行开阵,阵每开一次,离崩溃便进一步,你这么做,不过是将我们衰落的进程加快,有何好处?”

“很快家主你就知道了……”李扶舟靠在椅上,唇角竟然现出一抹笑意,“我等了很久,也累了。”

“你为什么叫我家主?”老家主忽然疑惑地问。

李扶舟笑而不答,衣袖忽然一挥,拂在身后那一团转动的红光上,头顶忽起呼啸之声,主殿墙壁全数透明,大片大片云团涌起,遮蔽视线,隐约有惨叫声响起,似乎外围的非李家子弟,被发动的阵法给抛了出去。

整座大殿都在打开,墙壁一层层开启,被阵法抛出的人狠狠撞在虚空中,被卷起的气流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滴落在玉阶之上,立刻无声无息浸染开来。

景泰蓝仰起头,,愕然看着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人影,他所在的甬道,原本在高台旁边的大殿内部,此刻云台震动,墙壁撤去,有些人直接就被卷进甬道,撞上五兽祭台,砰砰数声闷响后,一些人鲜血,洒在他脚前的阶梯上。

云石的阶梯蔓延开一层一层的血纹,像一匹血锦迅速铺卷到他脚下,祭台之下的四足方鼎震动更剧,连带上方兽嘴下的血都似浓艳欲滴,忽然天地一震,四足方鼎中起呼啸之声,隐约听来竟然像是有人在遥遥长笑,随即不知哪里,白光一闪。

白光闪过,景泰蓝脸色也一白。

随即他向前走去。

“陛下!”赵十八火虎等人急忙去拉他,哪里拉得住,景泰蓝一步步向前,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而去,赵十八大急,奔到他身前想要阻拦,刚迈出一步,便被气流卷动,砰一下趴在地下。

赵十八这一趴,正趴在容楚身上,他触及容楚冰冷的身体,呆了一呆,忽然嘴角一撇,放声大哭。

哭这命运离奇,哭主子死得离奇,哭这见鬼的大殿离奇,哭现在该怎么办?

他哭声惊醒了景泰蓝,他忽然回头,伸手去拉容楚。赵十八看他脸上神情无悲无喜,似乎中了术的模样,仰头看看天上飞人和地下震动的方鼎,忽然一股愤怒从心中涌起。

“天杀的五越!天杀的乾坤殿!天杀的破鼎!”他大骂,“敢在这碍爷爷的眼!让出来!给爷的主子睡!”

他忽然抱起容楚,把他往鼎的方向一扔,火虎抢救不及,大骂:“你干什么!”

随即火虎愕然看见景泰蓝霍然回首,眼神欣喜,顺手还把容楚身子推了一把。

砰一声容楚身子落在鼎上,一震之下,那五兽嘴下一滴将滴不滴的血色物质,正落在他脸上。

血落那一瞬。

他身下那看似坚固无比的方鼎,忽然崩裂,一股烟尘,散在天地间。

……

“家主,还不去救人?如果死了人,今日就不仅是立国不成,我李家也要倒霉了。”高台玉阙之上,李扶舟带笑的声音,从渐渐弥漫的云团间传来。

老家主呆了半晌,看着那些狂呼哀嚎的空中飞人们,顿了顿脚,只得先返身冲出。

龙朝早已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李扶舟,眼神空落落的。

他费尽心思,做了这“云中飞车”,一心要在今日,冲上高台,打开乾坤阵,冲撞登基典礼,毁掉李家的复国梦想。

当初他因为这复国梦想失去多少,今日他就要李家失去多少。

然而李扶舟竟然早已开了乾坤阵,这令他好似拳头打到了棉花上,力道呼啸而出,再撞回自身,撞一口淤血闷在心间。

“你边上站站,”李扶舟居然还吩咐他,“别挡住了我的视线……”

龙朝又一呆,下意识靠边站站,随即才反应过来——挡住什么视线?

他忽然看见李扶舟眼光,愕然回首,才恍然明白。

前方,广场之上,人人向外疯狂奔逃,却有一人逆流而上,手执长剑,穿云而来。

太史阑。

广场云遮雾绕,人们慌乱奔行,只有那女子,一身黑衣,面容冷峻,脸色也是这一刻的云色,又或者是深海尽头泛起的泡沫的色彩,冷而遥远。

她手中剑造型诡异,五兽剑柄狰狞纠缠,眼光却直而深,像一条通往异世的黑暗通道。

风云怒号,她执剑而来,剑尖直指高台。

人潮纷乱狂涌,如一大波五色的潮,人们和她逆向而行,不住推挤跌落在她脚下,再愕然抬头,看着此刻竟然还能进入大殿范围内的异族人。

一些人一边向外冲,一边惊骇地回头看她,不明白这一幕怎么会发生,她怎么会没有遭受乾坤殿反噬,远处李老家主拼命将人群向外驱赶,远远望着她,眼神震惊,只是此刻他也没办法越过人潮去询问太史阑,只得被狂乱的人群,推挤着向外冲去。

太史阑没有将任何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她手指冰冷,都是刚才容楚离去时的温度,胸中却灼热,那是压抑着真相,到此刻终于勃然爆发的怒火。

她逆行于人潮,越往里人流越稀,大家在拼命向外逃命,无人阻拦。

李扶舟始终微笑不动,高踞宝座,看她遥遥而来,他视线前云团飞卷,薄雾涌动,将那女子坚定面容虚化得迷离飘渺,他时不时抓开一抹云雾。

很多年了,她总是离他越行越远,然而今日,终于看到她,奔他而来。

至于她手中的剑,眼中的杀气……那又有什么要紧?

太史阑并没有在高台下停留,也没管高台之上朔风激烈,浮沉呼啸无数暗器般的飞石,她步步登高,浮云从身侧过,云台玉阑被山渊雾气一层层淹没,涌动于她脚下。

飞檐角风铃急促地响,如乱世弦歌一曲,肃杀。

最终她奔上高台第三层,他在朱红阑干前下望,忽然脸色一变,衣袖一拂。

她眼眸一厉,立即挺剑迎上,剑光如雪泼开,再在他胸前呼啸凝聚,白光如练,直奔他心口。

“叮。”一声,一枚被气流卷动,她太阳穴的尖石,被他衣袖卷开,铿然落在她脚背。

她脸色一变,才知他出手不是对她,此时剑势收势不及,她拼命后仰抽手。

“哧”一声,剑尖入肉闷响,她手一颤,也不知剑尖到底入肉几分。

此时玉台云卷,罡风呼啸,她后仰的身子束发黑环被风吹落,呼啦一下散开满身。

而他微微倾身,红衣如一大片血火,霍地张扬在朱砌玉栏的背景中。

目光相交,似也蔓延开六年前岁月,伴一路血火。

高台上,倾身与后仰的男女,各自散开的黑发,姿态张扬,而眼神内敛。

太史阑慢慢站直,手中剑没有松开,依旧顶在他胸口,她眸光落在剑尖落处,那一身红衣遮没血迹,并没有显得更红,只是沾了血气,似乎更艳几分,熠熠似有光流转。

李扶舟原本一直带笑看着她,然而当他看清她散开的发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道:“你的发……”

他此时才发现,太史阑两鬓的发,竟然是灰白色的。

不知何时,她大好芳华,竟已生斑驳华发。

头发束紧收拢时不明显,散开时,那一缕色泽浅淡的发,虽然不损她容颜,反而显得更加特别冷峻,却刺痛了他的眼。

太史阑不答,完全对此无感。

“李扶舟。”半晌,她缓缓道。

李扶舟微微俯身下望,并没有在意胸口的伤,犹自对她一笑。

笑容温和,近乎纯净,如水墨,如脂玉,如一片柔软的云,刚被天雨洗过。

依稀还是当年,紫藤丁香花下,春日街角,那一抹初初邂逅的笑容。

“你来了。”他和声道。眼光在她身后一掠,“容楚呢?”

她听见这句,眉头一挑,刚刚沉淀下来的心绪,似瞬间又灼灼燃起。她闭上眼,静静呼吸半晌,才阻止住自己,将那剑向前继续一挺。

“他来了。”她道,“陪我一起,和你把以往的帐,都算算清楚。”

“哦?”他道,“愿闻其详。”

“我曾以为,你要复国,也不过是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是你的身份,逼你不得不这么做。”太史阑淡淡地道,“但现在我明白了——一直是你,从来都是你。”

李扶舟轻轻咳嗽,坐正身子。

他和她之间,近在咫尺,却隔着无数雾气翻腾,以至于他竟然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胸前冷冷逼过来的金黄的剑尖。

这竟然是最后,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维系。

她是为了他的命,不肯再向前一步,还只是因为厌恶他这个人,不肯再向前一步?

或者命运从来如此,她就在身侧,他却不能上前,指尖抓捞,不过是虚幻一场。永远有那许多有形无形障碍,隔绝他探索的目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道,“在我来之前?刚开始做容府管家?或者更早?”

他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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