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关注佳人微信】佳人网的老朋友新朋友,点这里扫一扫,即可第一时间免费获取文章更新~
只为认真做自己

王朔八年首开聊:老徐在帮我

写作,在规律的时候,一天能写电脑一 整屏。数一数,也就五百字。五百字要写好也不容易。电脑打字修改起来太方便了,总是边写边改,一度还添了个毛病,但凡用词,要把所有的同义词近义词全部列 出来,反复揣摩、替换。炼字到了这种地步,也是强迫症。推敲许久,择一填之,过了几天回头看看,还不如第一次凭直觉使用的那词,于是再改回去,战线因此被 拉得更加漫长。

写高兴了,各种顺手,直写得杂花生树万物生长,故事飞起来了,野草一样疯狂自行蔓延,老王不过是被附体了一支笔。但另外一些时候,他只能算是在电脑前“爬着,一点一点地朝前努哒”。

他 已经宅了很多年。偶有邀约,总是还没出门就开始后悔。尤怕出席活动,每次拒绝朋友邀约,都是一场艰难的心理战。先是不好意思说不,胡乱漫应着,事到临头, 抓挠各种借口,推脱不去。几年前洪晃在三里屯太古里的“薄荷糯米葱”开业,请他出席,一个隐匿的原由脱口而出:“不去,我有童年创伤。”

小时候因为淘气,众目睽睽下挨批,没的盖脸,嬉皮笑脸耍贫,假装不在乎。“我作的检讨,把女生都逗笑了!”

批斗会的反义词是“讲用会”,英雄事迹,好人好事,高大全,伟光正,听起来全透着假。长大之后,遇到人多的场合,从生理到心理,全是抵触,总觉得如上台示众、当堂罚站,无非是批斗会或者讲用会的翻版。

童年创伤论一出,他从此在朋友中获得了应酬豁免权。“你都创伤了!谁还好意思勉强你?”

别人的场子还可以只出席不发声,等到自家主场,聚光灯躲无可躲,想想就怵,干脆,他连独生女儿王咪的婚礼都没有出席。于是冯小刚赵宝刚陈丹青代表娘家人上台致辞,陈丹青说,“我知道王朔今天为什么不来,他没有勇气站在这里,他喽不住。”

婚前两家人正式见面,也亏着朋友伙同,才对付过去。彼时朱新建已在病榻之上,话不太能说,酒也断然喝不得。两个老男人,相对无言,只好狠命抽烟。

大伙儿都觉得这对亲家结的多么合适, 一个文,一个画,文化态度又相似,落拓嬉笑,放浪形骸,一通乱拳,把主流消解得七零八落。一双小儿女的经历也相仿,都是打小跟着妈妈在国外长大,留荒唐老 爹一个人可劲儿折腾。王朔乐了,“我觉得我就算够乱七八糟的了,结果跟朱新建一比,显得我特别的正常!”

他那神神秘秘捂着的新作,也只有偶尔在电脑上给女婿朱砂看一段,这是种莫大的信任。

四年前,从《非诚勿扰2》开始,作为编剧的王朔开始回到大众的视野之中,但是作为作家的王朔还需要等一等。

更早的2007年前后,王朔密集地出 版了几本书,《致女儿书》、《我的千岁寒》、《新狂人日记》。现在去书店寻找这些书,会被告知无货。年轻一代已经不太知道,曾经这个名字以横扫之势,长期 雄踞在电影、电视、以及书店的书架之上。80后、90后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寻找自己的文化偶像时,王大爷正在三里屯的某个酒吧里夜夜两眼发直,兀自大着。

阶段性浮出水面,然后阶段性消失,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他特别崇拜法国一哥们儿,年轻时是特有名的作家,然后突然消失了20年,后来法国文坛出来一新秀,大伙儿一去采访,发现还是他!

出于虚荣他也想象过自己也要这样干一把,出于另一种虚荣他又放弃了。多年来顶着“厚颜无耻”招牌的这个人,其实脸皮薄到极点。他曾经写过一年的博客,后来主动终止了这种消耗性的网络写作。“感觉自己空掉了。”

在某次小说再版的时候,他这样写道:“这几本书都是十年前或更早的时候写的,那时我很自以为是,相信很多东西,不相信很多东西, 欲望很强,以为已知的就是一切了。这些书里的人、情景和一些谈话是那时我经历过的,在生活中也不特别,仅仅因为我不知道更多的东西,才认为有趣,虚张声势 地写下来。这些情景不在了,这些人也散了,活着的也未老先衰,我也不再那么说话和如此看待自己,所以有时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继续写作的能力。”

世纪之交,王朔陷入系统性的崩盘,“哭都哭了好几年”。梁左、他爸、他哥都在那个时候相继去世,“哐哐哐连着来,感觉一星期就死一人儿一星期就死一人儿。”虽然他长期以来跟父亲关系不好,也一直对高压的父权抱着反抗情绪,可父亲走了,他还是感到“上面连着的那条根断了。”

死亡是一种排队,每个人迟早轮到一次。他的同龄人已经排在了里头,挚友亲朋,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倒下就没了。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怀疑,他像个溺水之人到处乱抓,但酒精、麻醉、幻像、佛经、圣经、道德经、中学物理课本都统统救不了他。

泪窝子特别浅的那几年,他生出一个幻 觉,觉得自己突然特别理解女的,几辈子都是女的。他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那样,相信女性是更纯粹、更性灵的物种。在这种幻觉的支配下,他心软得一塌糊 涂,眼泪掉得一塌糊涂,“见不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人受一点委屈,觉得全世界的苦难都与我有关,而且我不但见到了这些苦难,我还是所有苦难的作恶 者。”

他终于熬过来了,带着劫后余生般的了 悟,也渐渐恢复了事功。《非诚勿扰2》里,用对死亡的态度,代替了贫嘴的爱情,《私人订制》则是新时代版的3T公司。新近出炉的两部电影又跟王朔有关:一 部是圣诞节档期,姜文的《一步之遥》;另一部是情人节档期,徐静蕾的《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

与姜文合作过的编剧都要忍受创造力被导演榨到极限的痛苦,且姜文强烈的个人气息如硬盘格式化一般,消弭了所有编剧的风格。(跟徐静蕾合作是另一种语境错位,电影里90后小鲜肉的爱情,已经不是老王的主场了。

关于王朔,一直有很多互相矛盾的描述。在大众评价体系和在朋友评价体系里的他,是两个人。

一度他被外物所挟,仗匹夫之勇,逞口舌之快,眼光毒,嘴头狠,到处藏否人物,得罪了不少人。当然也有人骂回来。王朔说,我其实乐意别人挤兑我,只要你说的有意思。他对赞美的耐受点很低,比起骂不到点子上,夸不到点子上更让他受不了。

《南方周末》曾经登过一篇文章,标题是《我看王朔》,把王朔挤兑得够一呛,而且句句扎在穴位上。有读者表示大快人心骂得过瘾,结果一打听,这篇文章是王朔自个儿写的。

“我尽管调侃别人但是我一直是有自嘲的,我不敢说我调侃你一句我自己没事想溜过去,我一定给自己也找补一句。”他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看他,但是身边人的评价很重要,就像少年时漫天淘气,老师怎么批评都没关系,不能被身边的伙伴否定。

“我小的时候认为,总有那 么一群人比其他人更加纯洁、高尚、正确,我先以为解放军是这样的人、教师是这样的人;后来以为作家是这样的人,或者搞文艺创作的应该是这样的人。于是我好 不容易要挤进那个圈子,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结果发现哪里的人都一样,哪个圈子也不比另一个圈子高尚多少。”这是王朔式的幻灭。

理解王朔的行为和思想都应该到他的童年去寻找线索。陈丹青说,那么多写文革的作品,只有王朔《动物凶猛》以及改编成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捕捉住了文革的那种气息。钟阿城说,《动物凶猛》是对青春期的一种清理,《看上去很美》把这种清理延伸到了童年。

方枪枪式的童年,就是试图混进主流却一直被拒绝最后干脆顽劣到底,放大一点来说,这也是王朔一生的主线。他曾有一种大院子弟天然的优越感,认为大院之外的市民都叫老百姓,“我们是优秀人种配的。我爸是南京高级工程学校第一期第一名,我妈是第三军医大学的校花,第一名。我爸是第二野战军,破译密码的。”小学一年级之前,王朔一心想成为好学生,那时他聪明,容貌也俊俏,若是乖巧点,满可以成为老师的宠儿。到了二年级,咣当!文革开始,一切全乱套了。

他的童年仿佛在那时候被冻住,然后无序的青春期又被拉得格外漫长。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摆脱童年的审美,以及孩童的心性。他喜欢的女孩永远是单纯、干净、带着书卷气息的优等生,没有发育的体态,仿佛是个孩子。

看起来他还将随身携带着这种偏好,直奔暮年而去,“这种口味搁现在变成恋童了。”朋友们已经认不出他十八岁时的照片,镜子里老王瘦了胖了又瘦了,但他瞅自己还跟十八岁时一样,浑不知老之将至。

在他的《我看王朔》里,他像抖包袱一样,坦白了自己的师承。在文学上是雷马克、海明威、约瑟夫·海勒,在电影上是《美国往事》、《夏日恋情》。然后,为了自嘲,他拉长了这一名单,又添了许多朋友:梁左、冯小刚、姜文、李晓明、叶大鹰……

语言上的师承也其来有自。“我的京味 儿跟老舍不一样,老舍是旗人,讲的是官话,官话讲究文雅。我的语言来自北京朝阳门城墙根下听来的北京市井土话。”部队大院儿里人来自五湖四海,其实并没有 说“京片子”的人,当他听到纯正京腔的时候简直被迷住了,老北京话俏皮,爽利,夹杂着大量脏字,粗鄙而又极其生动,野气扑人。

他 自知不擅描写,最大的特长就是对话,及至看到西方的对话体小说,就明白这活儿自己也能干。“从没觉得写作是一个特殊的能力、是一种才华,也不觉得可以靠这 个谋生,就跟说话似的,谁不能写啊?当然那时候也没有活着的作家,没有一些人在写作,书都是死人写的。”他们这一代人的幸运在于,在他们之前,有一个长达 十年的文化断档,处处都是空白点。

那又如何?好作家原本不世出,几百年才有一个。在他心目中,中国配称得上天才作家的,寥寥。屈原是一个,高过李白;李白算一个;杜甫算半个,主要拼勤奋,低于李白;然后《红楼梦》的曹雪芹当然要算一个。

用一只手就数完了。

在万人空巷的《编辑部的故事》和《渴 望》之后,大众以为王朔已经跻身“主流”,连王朔自己都产生了同样的错觉。但很快,事实不露痕迹地教育了他。在狭窄的主流话语体系里,他曾经是个“痞 子”,也将永远是个“痞子”。当时他的好友郑小龙是北京电影艺术中心的副主任,中心正猛招人,冯小刚赵宝刚都是那时候被办进去的,一跻成为“公家人”,只 有王朔始终被档在门外。他第一次当导演的《我是你爸爸》在国内被禁演,他改编池莉的《一去永不回》在97年“清理精神污染”被认为宣扬“灰色人生观”,审 查被毙。王朔因此掷下笔,去了美国。

“痞子文学”这枚标签深深触怒过王朔,“合着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说我流氓,你们才是流氓呢!”

如今,走在从“知天命”到“耳顺”之间的老王,开始懂得用另一种方法为自己正名:“氓,民在野。集疏‘美民为氓’通疏,男子不相识之初称氓,约与婚约称子,嫁则称士。”所谓“流氓”,既美且野,自由而单身,美男子是也。

他曾经常常从同一个噩梦里醒来,梦见 自己中学毕业,离开军队,但是地方“不包分配”,即将成为无业游民。这是一个前半生都在组织高于一切的时代背景下生存的人,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但是这些 年,他早已彻底摆脱了这个梦魇。用传统定义来看,他依然属于“无业游民”,不受雇于任何一个单位,不隶属于任何一个组织,依然是“民在野”。一生在主流之 外,一开始是一种被动,后来渐渐成为一种自觉,他也因此一生都保持住了一个独立的姿态。

有一些在特殊年代有特殊意义的动词, 到现在仍然催动他的泪腺。比如黑鸭子组合唱蒙古民族英雄《嘎达梅林》:“造反起义的嘎达梅林呦,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他曾经因为纪念周恩来、反对四人 帮的“四五运动”被关押过,也曾在另外一些夜晚目睹过流血。他长时间反思自己的身份,并试图理解自己的父辈,作为部队子弟,他觉得“解放军”之光荣就在于 “解放”,而“解放”意味着反抗。“新中国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确实是推翻了几千年来封建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在他的理解里,“自由平等民主法 治”的实现有其先后顺序,错乱不得。

反抗相对容易,但反抗之后的建立艰难又漫长,正如怀疑的洪水漫过,在废墟之上我们选择继续相信什么。他把他的所有阶段的思想感情,都安放到了他正在写的这部史前小说之中,在那里,他将颠覆许多既有成规,随人类的非洲始祖开始一场观念的历险。

“我庆幸我这一生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活到了现在。”童年创伤、残酷青春、年少轻狂、中年危机统统过去,从一场漫长妄境里醒来的王朔,发现人生赛程已然过半,所余大事,无非是保住晚节。

如果中国文学史上也有“垮掉的一代”,王朔可算是一代宗师。“垮掉派”的思想轨迹都因循一条“疏离——反叛——迷惘——寻找——宗教” 的路线,就像艾伦·金斯堡在日记里写道:“诗人成了先知。各种形状的爱、受苦和疯狂。他探索自我,在自己身上用尽各种药物,只保存了最根本的感觉……”而 王朔的个人生活轨迹更像美国另一个反英雄的写作者塞林格,后者盛极而隐,避世而居,年轻时摹写叛逆,老年作品归向哲学和禅宗。

寻遍老子、释氏、基督……王朔没有归顺于任何一个教宗,但他确实长时间沉溺在世界观的探索之中,这些探索,写进了《我的千岁寒》,更多的将在他正写的这本新小说里体现。

他承认,作为一个写小说和编故事的人,自己总被白日梦和戏剧感包围。有一个重复出现的幻觉,他看见自己无数次被粉身碎骨,像炸弹的碎片一样被送到世界各地,生生世世。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高处向下逼问:你为什么反对我?!

“我不需要启蒙开悟,我是自证自悟。在那一刻我明白过来了,我就是撒旦!撒旦是谁?撒旦是破坏者、挑拨者和告密者,这正是我干的事儿。我命定了要干这样的事情,生生世世。”

我庆幸我有惊无险地活到了现在

朔爷已经N年不接受采访了。

终于要采啊。他开始犯点儿焦虑:在哪屋聊呢?家里平时太乱,这还得收拾。这屋暖气有点儿不太好,会不会把人冻喽?电表该买字儿了。记者怎么来?怎么走?拍照不拍?怎么说话?有什么不当说、不能写的,可别又捅娄子了。

记 者日子也不好过。虽则是,朔爷撂过话,见了女记者他多少客气点儿。但访前功课,网络视频里排名靠前的,十之八九,点开就见他掐着点儿腰,食指和小指比过 来,气哼哼地,骂记者。镜头外有道声音在自我申辩,分明也是一女记者。机位架得不错,王老师的手指都快直戳破镜头,从电脑里向我伸出来了,“我告你你们记 者不带这样儿的”!——我就这样完成了颇具正能量的访前心理建设。

及至进门,坐定,喝茶,开腔。他瞅我一不擅长说好听的,二不事儿逼问八卦。我瞅他和眉顺眼儿笑模样,目测断无掐过来的危险。聊的和被聊的,才都暗暗松了口气。

录音笔突然坏掉是一件非常邪门的事情,仿佛是要刻意给个机会佐证,当王朔平和起来,是多么好脾气的一人儿:

——“真实不重要,你凭印象写吧。”

——“可是,印象主义不是这么诞生的。”

——“小说是这么诞生的。”

他答应再聊一次,“你带个好录音笔来。”于是我去了。这次,我们又聊了七个小时,我兜里揣了三个录音笔。

关于爱情——爱情是惊鸿一瞥从此不知下落

记者:你很久不出山了,难得最近接了这么多戏的编剧,尤其是徐静蕾《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我奇怪你选这戏的标准是什么?就为帮朋友?

王朔:不是我帮朋友,是朋友帮我。写小说慢,我得靠写剧本挣钱,解决生活问题。

记者:徐静蕾说,如果以后她还拍文艺片儿,她就拿一DV拍了得了,进院线公映似乎只有商业片一条路,因为投资太大了。

王朔:而且中国能接受的商业片也没多少,还有好些商业片类型咱们压根拍不了。能拍的,狗血喜剧是一路,只要政府能接受,也不用写得太高级,写得太高级反而影响卖。我自己就基本不进影院,国产电影基本不看,那些人和事都太简单了吧,都是给小孩儿看的,我这岁数就别看那个了。

记者:《非诚勿扰2》里,用对死亡的讨论代替了对爱情的讨论,这应该不是来自冯小刚,而是来自你。

王朔:爱情故事说穿了无非就是欲望,欲望就要么是满足了,要么得不到满足,写来写去,也就这么点事儿。

记者:老徐这个电影,80后90后的爱情故事,恐怕更加不是你的菜。

王朔:电 影主要还是导演的作品,编剧只是一个工具,负责提供导演想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如果我想要畅销的话,聪明的爱情故事,我还能写,但是我兴趣不大了,我不信 那个我怎么能昧着良心写那个。如果由着我的性子来写,我可能还会写爱情小说,但是我会把它写得特别的惨,特别的黑,那种玫瑰色的我现在写不出来

记者:你年轻时候写的爱情也不是很玫瑰。

王朔:我 觉得那个确实太欺世盗名,我那时候也并没有那种体会。我对(爱情)这事儿不熟,严重不熟!我没谈过什么恋爱,我所说的当然是用的最高标准,可能我也是被更 早的文学作品给晃了范儿了,认为存在那么一类最高标准的爱。当然我们那一代也很鄙视小布尔乔亚那一套,我觉得送花儿这种事情特别恶心,我觉得根本不需要那 么表白,而且那个字儿也根本不需要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是了。

记者:你曾经说,你的爱情小说只能指给大家看一条鱼脱水而死,但没能告诉大家,鱼总是要死的,一直在水里也终有一死——你说的就是爱情吧,早年你小说里也写到过某个外国电影表现爱情很高级: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只是最后败给了时间。

王朔:我 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让我念念不忘的都是惊鸿一瞥。就是火车上看了一眼,从此不知下落。有一年在我青岛当兵,从青岛回北京的火车上,车厢里有一批北 京女兵,其中有这么一位,我就这么看了一眼。后来我去餐车吃饭,突然听见有人说北京话,发现她就坐我背后,我也没敢回头,只觉得头发丝儿都有接触的感觉! 我就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到了北京,我们一起下地铁,就在一节车厢里,中间隔几个人,我也不敢看,只敢从玻璃里看她的影子。后来我在国防大学那站,玉泉路下 车,她继续往前开,再后面没有部队大院,只剩北京军区了。后来就再没见过。

这个印象特别深,记一辈子。我可能有点制服控,我记得的几个惊鸿一瞥,都是穿军服的,要不就是白大褂。尤其那种海军的蓝军装,无沿帽,我觉得老式蓝军装特别简单,特别称人,不像现在的军衔显着乱,那时军衔特别简单,就两块红的配着红五星,特别好看。

记者: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可见惦记得很深。

王朔:就成为我白日梦的一部分了。几十年过去了,有时候等车,还会觉得自己在那个场景之中。

记者:这种偶遇,连话都没说,只是人群中看了一眼,怎知不是错觉?你看中的就是容貌?

王朔:怎么主动说话呢?不好意思,不知道跟人说什么。也不光是相貌,是那种眼前一亮的明朗,而且她们身上都有一种共同的沉着,你就觉得,你无论如何也引诱不了她。

当然可能真认识了也就那样,日常生活 的烟火气会把这些都掩盖掉。但是有这些(幻想)也影响我正常生活。日常生活总有不如意的地方,你觉得这日子过得他妈的没法过了!后来当然我认为没有这样的 人了。没有这样的女孩了。我们原来大部分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就是那个时代,可能我自己相对单纯,就想像不到更复杂的东西。

现在你看街上那些女孩都打扮得,眼睛里都有欲望,没有我们八不(他的猫)这样的眼神了。八不现在都没有这样的眼神了,八不刚来的时候,眼睛明亮,清澈,特别可爱!现在我们八不的眼神就是怨恨地看着这个世界。

标签: ,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

您可以使用这些HTML标签和属性: <a href="" title=""> <abbr title=""> <acronym title=""> <b> <blockquote cite=""> <cite> <code> <del datetime=""> <em> <i> <q cite=""> <s> <strike> <strong>

插入图片
▲回顶部